楊逸回到家時,蘇東坡已經在前廳等著,不管蕭憶如何安撫,蘇東坡還是無法安坐,在廳中來回踱著步,神情著急萬分,楊逸進廳時還差點被他撞上了。
「哎喲,任之啊,你可回來了。」蘇東坡就像看到了救星,竟然上來抓著楊逸的衣袖不撒手,可見他被征地的案子折騰得不輕啊。
楊逸笑吟吟地說道:「蘇大學士可是稀客啊!楊某招呼不周,實在失禮」
「任之,你少給我打馬虎眼,我為何而來你心裡明白,人是你讓到開封府來的,案發當時也只有你在場,你是唯一的證人,明日你可得到公堂上把事情的經過說清楚,這回我要被你害死了。」
「蘇大學士,冷靜,冷靜,天塌不下來。」
蘇東坡眉頭不展地說道:「天是塌不下來,但老夫卻要被折騰得散架了,任之啊,此事你無論如何不能袖手旁觀啊!」
蘇東坡這回是真的火燒眉毛了,一百多家皇親國戚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也不想去惹。
但事情又很清楚,朝廷連內城牆都拆了,征地擴建的事情又必定進行下去。
老蘇夾在朝廷和一百多家皇親國戚中間,若是楊逸不出手相救,這回他恐怕非被夾扁不可。
「蘇大學士稍安勿躁,咱們坐下慢慢說。」楊逸一邊安撫他,一邊對廳中侍候的丫環吩咐道,「來啊。給蘇大學士換茶。」
蘇東坡情緒慢慢平靜了下來,在客位上落坐後慨然一歎:「蘇某這回是真沒辦法了。不知任之何以教我?實在不行,蘇某也只好乞骨還鄉了。」
楊逸笑道:「蘇大學士何必如此灰心呢。此案涉及到眾多官員,以及皇親國戚,蘇大學士何不把此案移交大理寺審理呢。」
「若是能移交給大理寺,蘇某還用得著任之來教嗎?蘇某已經試過了,移交大理寺的奏疏已經被撥回了;
此案發生在城外,本就是開封府管轄範圍,按審案流程,也確實是先由開封府審理裁決,若雙方不服。才可以移交大理寺再審。」
楊逸微微頷了頷一首,這一點其實和後世是一樣的,案情受理由當地法院受理初審,若是涉案雙方不服一審判決,才能向中院上訴,案情也才能移交中院。
國有國法,若是所案件都直接交到大理寺審理,先不論大理寺審不審得過來,就算審得過來。那麼還有賦予州縣司法權的必要嗎?
程序是沒錯,問題是蘇東坡他敢給出初審判決嗎?
判征地的官吏和禁軍打人有罪,至少就把司農寺、戶部、三衙、甚至是樞密院和尚書省都得罪了。
特別是首相章惇,當初是他一錘定音決定征地事宜的。出事了,章惇自然少不得擔上責任。
判那些權貴家奴有罪吧,這些人有死有傷。目前的證據對他們更有利,怎麼判?
再說了。這些家奴身後站著的是一百多皇親國戚,在證據對他們有利的情況下。你判他有罪,會有好果子給你吃嗎?
總之一句話,此案蘇東坡不能判。
但不判在程序上又無法將案子移交大理寺。
想必大理寺也恨不得推掉這燙手的山芋呢。
楊逸好整以暇地接過家中丫環遞上來的茶,輕呷一口,學著人家輕撫著長髯的動作,雖然他沒有長髯,但沉浸在意境中的楊大官人絲毫未覺。
他徐徐吟道:「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知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好詩,蘇大學士這詩寓意實在是深遠啊,佩服,佩服。」
蘇東坡等了半天,結果楊逸竟和他論起了詩作來,他第一反應是楊逸準備扯開話題,左右而言他。
不過很快他又反應過來,楊逸在這時候吟這首詩,似乎是別有所指。
「任之有話不妨直言,蘇某如此心緒不寧,實在是難以靜心揣摩任之言內之意了,這大概就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吧,蘇某也不能脫出凡俗啊。」
楊逸目光從蕭憶臉上掃過,見他也是笑吟吟的,便知他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的。他稍稍一示意,蕭憶便接口道:「蘇大學士看來真是身陷廬山之中了,一心只想著怎麼盡快走出眼前的困境,只是廬山風景如畫,蘇大學士何不暫且歇歇,先坐下來看看風景呢?」
蘇東坡是個典型的文人,滿懷浪漫,但真論起來,在軍政方面他並不是很出色,玩陰謀詭計更不行。
他以前所做的事,多是憑書生意氣,反對王安石新政時他衝在前面當急先鋒,用的方法根本沒有任何策略可言,最多只是會些小把戲。
比如王安石去世了,他幫皇帝寫敕書時用些模稜兩可的詞語,稱王安石是「希世之異人」,「異人」這種字眼用在對一個宰相蓋棺定論的敕書上,你不能說不對,但卻又難免讓人從中品出些別樣的味道來。
什麼是「異人」?你可以理解為才華異常出眾的人,也可以理解為怪物、不合常理的人。
這種小把戲,在真正的陰謀家看來,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只能博人一笑。
也正因為蘇東坡不會玩陰謀,又憑著書生意氣到處想表現自己的不同,說難聽點就是很愛現,很招搖。
以至所有舊黨還沒事,他先就差點性命不保了,在後面一次次的政治風浪中,他也從未能倖免過。
對他,楊逸真不知說什麼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用在他身上還是挺合適的。
瞧見他這番可憐樣,念及他光耀千古的文才,可謂是華夏一塊不可多得的瑰寶,又不免有些心軟,所以才讓蕭憶指點他一下。
聽了蕭憶的話,蘇東坡似有所得,沉思不語。
楊逸淡淡地笑道:「蘇大學士,此案涉及兩條人命,傷者數十人,何其重大,自當慎重審理,仔細調查取證,再三剖析案情,避免任何錯漏,只有這樣才能還雙方一個公道啊。」
「只是」蘇東坡只是什麼?無非是雙方都在逼他盡快給個說法,逼他結案,被雙方逼著,所以他才急成這樣子。
楊逸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別人急,是因為別人等不了,可蘇大學士有什麼等不了的呢?你仔細調查取證,慎重審理,這本是你該做的事情,誰能說你什麼不是呢?」
這下子蘇東坡再不明白,那就是傻瓜了,但很顯然,蘇東坡不會是傻瓜。
他心中豁然開朗,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由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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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謝動少爺、紅太陽、秋之神光、冰冷無心、空石道人等書友的大力支持,昊遠感激不盡,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