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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露坊裡的氣氛有些怪異,蘇鳴佩和龐牧在極力打圓場,蘇東坡也希望把話題引到詩詞文章上去。
蘇鳴佩提議讓大家以蘭花為題,賦詩作詞,蘇東坡詢問誰先來,廳中竟是一陣沉默,無人回應,這讓蘇東坡不覺皺起了眉頭。
楊逸也沒有出聲,心裡暗暗好笑,正所謂禍從口出,這些人難道就不明白,憑他們想翻盤無異於癡人說夢;
既然翻不了盤,就該老實做人,踏實做事,這才是安身立命之道,在這兒作些無謂的嘲諷,其非智者所為。
秦觀等人枉活了大半輩子,還不如趙佶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呢,至少從楊逸入坐以來,趙佶還沒說過什麼風言冷語,又或者,是他的注意力被鳴佩吸引去了。
蘇東坡見無人應和,只得說道:「各位既然無異議,那本官就先來,且當是拋磚引玉吧。」
以老蘇的性格和名望,還真是為難他了,若不是看透了世間滄桑,還像以前一樣恃才傲物的話,他絕不會做這種糊稀泥的事。
說完他站起身來,撫著那微斑的鬍鬚徐行幾步,然後朗聲吟道:
蕙本蘭之族,依然臭味同。
曾為水仙佩,相識楚詞中。
幻se雖非實,真香亦竟空。
發何起微馥,鼻觀已先通。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和老蘇以往的大作相比。這首詠蘭小詩算不得十分出色,但也絕對稱得上詠蘭詩中的上佳之作,此詩一出。眾人紛紛讚歎,席間的氣氛倒是活躍了不少。
這樣的機會很難得,蘇鳴佩連忙懇請蘇東坡把詩句錄在紙上。以便留著收藏,蘇東坡為了感謝她幫著打圓場,也沒有拒絕,提筆就墨,便將方纔的詩句錄下。
有了蘇東坡開頭,大家都暫時放下敵視的心態,趙佶下意識地望了望楊逸,然後起身道:「有蘇大學士佳作在前。小王倒也不怕敗了各位的興致,也來首七絕請各位賜教。」
鳴佩又連忙上前笑道:「端王殿下書畫自成一家,詩詞歌賦無一不jing,今
i有幸聽到端王殿下大作,鳴佩實在是喜不自勝,還請端王殿下快快誦來。」
蘇鳴佩今
i著重打扮過,挽著俏皮的宮危髻。身著蘭袖心字羅衣,逶迤拖地粉紅煙紗裙,手挽屺羅翠軟紗,風髻霧鬢斜插碧玉珠釵兒,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chun煙,說不盡的嬌媚動人;
那湖綠色的抹胸上露出一道勾魂奪魄的玉溝,一片細白如瓷、粉膩如脂的雪膚讓人移不開目光,空氣中飄著一縷如蘭似麝幽香;
趙佶本是花中浪蝶,見這國色天香的花兒靠近前來,不禁心神具醉,盯著她那花靨的目光變得灼熱異常。
這種目光蘇鳴佩見多了,豈會不知趙佶心裡想些什麼,她作西子捧心矮身一福,如嬌花含笑等著趙佶賜詞。
趙佶戀戀不捨的移開目光,心裡卻幻想著如何才能把這絕色佳人騎於胯下,他轉而望向楊逸時,便多了幾分敵意;
因為他知道,蘇鳴佩和楊逸關係密切,不同尋常,想到這個艷壓群芳的花魁在楊逸身下婉轉承歡的樣子,趙佶心裡不禁鬱憤難平。
他洒然一拂大袖,轉向蘇鳴佩朗聲徐吟道:
新妝才罷采蘭時,忽見同心吐一枝。
珍重天公裁剪意,妝成斂拜喜盈眉。
趙佶人本就長得挺帥氣,自小長在皇家,身上又帶著幾分貴氣,徐吟之間可謂是風流倜儻,加上這詩不差,同樣贏來一片讚歎聲。
這詩是以女性的角度來寫的,很顯然有比擬蘇鳴佩的意思在內,這份慇勤獻得非常高明,不愧是青樓皇帝。
「奴家有幸了,多謝端王殿下。」蘇鳴佩又是盈盈一福,便轉到小几邊幫趙佶侍墨。
楊逸本不在意,他還不至於為蘇鳴佩這種正常的應酬吃酸,但趙佶顯然很得意,還向他投來了兩道挑釁的目光。
這讓楊逸心裡感覺有些好笑,男人為女人爭風吃醋很正常,特別為蘇鳴佩這種傾城的花魁那就更正常了;
但趙佶色迷心竅,似乎忘了蘇鳴佩這朵花兒帶著剌呢,老子碗裡的肉,你們看看可以,幻想一下也無妨,但千萬別亂動,否則後果很嚴重,到時只怕你娘也認不出你來。
等趙佶把詩錄好,蘇東坡轉而望向張耒笑道:「文潛詩學白樂天與張永部,曉暢空靈,這詠蘭詩當是文潛所長。」
「大學士過獎了,在生實在汗顏。」
張耒連忙起身向蘇東坡作揖,他身材臃腫,大腹便便,行動極為遲緩,黃庭堅曾戲他為『六月火雲蒸肉山』,這句子用在張耒身上,還真是再貼切不過。
張耒和晁補之、秦觀、黃庭堅號稱蘇四學士,嘗以師禮待蘇東坡,蘇東坡既已點名,他也不敢再推托,徐徐吟道:
幽叢不盈尺,空谷為誰芳。
一徑寒雲se,滿林秋露香。
還別說,張耒形態雖然可笑,但不愧是蘇門四學士之一,這首詩做得確實雅致空靈,讓人誦來唇齒留香,楊逸為此還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張耒吟完詩對晁補之笑道:「無咎兄,該你了。」
晁補之字無咎,出身官宦之家,祖上曾在真宗年間做過太子少傅,他比張耒大一歲,如今四十有七,是以張耒以兄相稱,他隨即起身吟道:
冬寒霜雪零,綠葉恐雕傷。
何如在林壑,時至還自芳。
蘇鳴佩連得佳作,喜不自勝。笑得嬌靨花含露,雲鬢帶春風,穿行於廳中如翩躚彩蝶。最後轉到楊逸面前嫣然說道:「國公爺,該您了吧,奴可好久沒聽到您的新作了。」
楊逸目光一斜。蘇鳴佩心意相通,立即為他斟滿玉盞,那動作輕靈,舉太多嬌媚,自然流露出與楊逸那種親密的感覺,看得旁邊的趙佶心頭不禁生出一把無名火來。
楊逸對蘇鳴佩一挑眉梢,含笑說道:「鳴佩姑娘難道不知?什麼樣的詩詞在蘇大學士面前,都會顯得黯然失色。你讓我在蘇大學士面前作詩,可真是為難我啊。」
聽這話楊逸是不打算作詩了,蘇鳴佩頓時露出薄薄的幽怨說道:「國公爺的詩詞,有蘇大學士年輕時的高妙之意,世人無不稱讚,今個兒難道是娘奴家蒲柳之姿污了國公法眼,不肯將詩詞賜下嗎?」
楊逸哈哈一笑道:「鳴佩姑娘莫要自謙。要知道過份的謙虛就是驕傲,鳴佩姑娘國色天香,我見猶憐,誰不傾慕萬分?」說到這,楊逸突然轉頭對趙佶問道。「端王殿下,您說是嗎?」
趙佶正看著他和蘇鳴佩談笑,怎麼也沒想到楊逸會突然轉過頭來向他發問,他下意識地脫口答道:「正是。」
「哈哈哈!」楊逸立即縱聲大笑,對趙佶讚道:「端王殿下慧眼如炬,向來最善於品鑒美人,能得到端王殿下這般讚許,鳴佩姑娘這回不用再自謙了吧?」
趙佶剛答完就又羞又怒,楊逸戲弄他的意思十分明顯,剛才蘇鳴佩給他侍墨時,他曾向楊逸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沒想到楊逸的反擊是如此之快,如此巧妙,讓他顏面盡失,卻又像啞吧吃黃蓮,有口難言。
面對花廳內眾人怪異的目光,趙佶尷尬yu死,又無從還嘴,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遇上楊逸,自己都要吃癟,難道自己真的只能對他退避三舍不成?
不!趙佶不禁在心裡怒吼一聲,到底是十七歲的年輕人,特別是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受辱,讓他如何受得了?
他冷哼一聲說道:「寧國公也不必自謙,你名動天下,想來不是浪得虛名,難道連一首詠蘭詩也作不出來嗎?」
王詵配合默契,立即接口道:「端王殿下此言差矣,蘭之猗猗,揚揚其香,向來被喻為花中君子,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自然,這蘭花也唯有君子才會喜歡,端王殿下呀,這世上並非人人都喜歡蘭花啊!」
王詵一吟一歎,極盡諷刺之能,他對楊逸的恨意並不下於趙佶,他原來貴為駙馬都尉,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因為楊逸這些人,他被奪爵為民,家裡斷了財源,如今
i子過得極為拮据,一大群小妾養不起,被逼得將半數送人了。
他冷言諷刺過後,或許是覺得自己光說不練不行,便起身一拂大袖,朗聲吟道:
yin崖百草枯,蘭蕙多生意。
君子居險夷,乃與恆人異。
蘇鳴佩這回就算是再善於巧言答對,一時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王詵此詩不俗,她作為宜露坊主人,蘇東坡將宴席設在這兒,就是借她來潤滑交際,活躍氣氛的;
不管別人如何,出於職業道德她是無論如何也應該對王詵的詩說些溢美之詞的。
但結合王詵之前那番話,他這詩便同樣有了諷刺楊逸之意,讓她再飾以溢美之詞,那豈不等於是讓她一起諷刺楊逸嗎?
不光蘇鳴佩作難,除了秦觀和趙佶外,蘇東坡等人也選擇了沉默,別人怎麼諷刺楊逸都好,但蘇東坡這回真不能昧著良心跟著諷刺楊逸。
若不是楊逸,他現在估計還在嶺南飄著呢,拋開這份恩情不說,他與楊逸共事過,最是瞭解他,楊逸的功績明擺著,他不能把別人的功績抹殺掉。
就這樣,廳中氣氛再次變得詭異起來。
胡宗愈和晏幾道很少發言,大有作壁上觀之意;
晁補之、張耒兩人不願得罪楊逸,但心裡上總是有些排斥新黨。
秦觀大有加入王詵、趙佶一夥,對楊逸進行群毆之態。
龐牧做和事佬,卻又怕把兩邊都得罪了。
蘇東坡更是陷在一個兩難之境,幫楊逸吧,很容易讓人說他是趨炎附勢;幫秦觀他們吧,又有可能被人說成忘恩負義,畢竟楊逸於天下洶洶之時搭救過他,並一起共事過。
兩邊都不好幫,但客人是他請來的,又不好不置一詞,這回他真是作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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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嗯嗯,要說的是各位看官別對這些詩句太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