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已磨好,紙已鋪開,這回是真的要寫戰報了,憑黃庭堅的才華,這本該是一揮而就之事,但他卻久久難以下筆,心潮起起落落,難以平復。
他至今不明白,阮志順七萬大軍為何突然放棄守勢,奔襲賓州,就像故意來送死。而楊逸又是如何預知阮志順的心思,提前做好諸多準備,而且還派劉武千里穿插,搶奪崑崙關,讓阮志順七萬大軍成了甕中之鱉。
仗都打完了,對於黃庭堅這種局外人而言,整個過程還像迷霧一樣,難以看清。
黃庭堅心裡莫名感到一絲苦澀,楊逸說他運氣一向很好,因此幾年內連升十多階,高居三品大學士之位,難道這真的是楊逸運氣好嗎?
黃庭堅長長吁出胸中的一口郁氣,以前他也自視甚高,十分瞧不起楊逸這種驟得高位之人,按歷代慣常,這種驟得高位之人,幾乎都是阿諛奉承、溜鬚拍馬之輩。
從桂州開始,除了聽到楊逸下了兩首魯莽的命令外,他就沒見楊逸做過什麼安排,在他想來,帶兵打仗,帥帳應該是眾將羅列,傳令兵頻頻進出,各種將令流水般發出,大軍不停調動,不停推進……
但黃庭堅見到的並不是這樣,楊逸幾乎沒調動什麼軍隊,到賓州後除了去崑崙關佯攻一下,他就沒動彈過,自南征以來正式簽署的軍令還不到五條,什麼糧草後勤之事。他也很少過問,全交給手下將領來處理。
每天反而忙於款待各部頭人,還收了個八洞的苗女做丫頭,楊逸所有的一切,在黃庭堅看來都與大軍主帥的形象相去甚遠。
可偏偏士卒們對他景仰有加,再驕橫的將領到了他手裡都乖得像貓一般,連阮志順都主動上門送死。楊逸什麼也沒幹,轉眼卻滅了交趾十萬大軍……
黃庭堅突然覺得無比荒謬,楊逸荒廢。自己荒謬,這個世界全都很荒謬。
州衙大堂裡,楊逸望著堂下的阮志順。他臉色蒼白,但神情平靜,衣襟上有斑斑的血跡。
「鬆綁!」
楊逸淡淡地吩咐一聲,侍衛立即鬆去阮志順身上的繩索,總的來說,阮志順是個值得尊重的對手,雖然他敗了,但楊逸自認若是自己站在他的位子上,未必能做得更好。
阮志順不為所動,仍舊平靜地看著他。楊逸年青,這一點他早知道,他甚至知道楊逸的生辰八字,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儒雅,一身儒衫。飄逸不凡,身邊站著個俏麗的苗女,不像三軍主帥,倒像出遊的富家公子。
「聽說你要見我?」楊逸問道。
「因為我對你瞭解得還不夠。」阮志順似乎答非所問。
「你所能瞭解的,永遠是過去的我。」
「但每個人總會有些習慣保留下來。」
「這正是我一直努力要克服的,也是每個領兵之人要克服的。」
「其實。你的習慣沒變。」
「但天時地利人和不同,相同的習慣也會表現出不同的形式。」
「所以我輸了!」
楊逸笑笑,沒有接著說下去,其實他的招式算不上太高明,無非就是設局挖坑,反奸引誘,調虎離山,以逸待勞、關門捉賊這些計策的混合運用,說穿了一文不值。
但在迷霧揭開前,這卻是個必殺之局。因為楊逸這些計謀都是根據戰場形勢,以及阮志順這個人的性格制定出來的。
戰場形勢逼得阮志順不得不豪賭一把,他的性格也決定了他會鋌而走險豪賭一把。
阮志順很快被帶下去由專人看押著,楊逸沒有太多的時間和他磨嘴皮,他更沒有在失敗者面前抖威風的習慣,那樣不但沒有必要,反而會讓人覺得淺薄無聊。
每個人的對手永遠在前面,打倒了一個,又會有更強大的需要你去面對。人的一生要想不斷的前進,你的目光就要永遠盯著前方,而不是已經被你踏在腳下的對手,否則你注定也會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這些道理很簡單,卻又最容易被人忘記,無數英雄好漢都折在這一點上,不是他們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人一但獲得成功,往往就難以控制自己。
冼靈珠側頭看著他,苗家人沒有那麼多男女之嫌要避,姑娘們找對象通常是去歌圩裡對山歌,有點自由戀愛的意思。
但總的來說她如今在楊逸面前老實多了,至少再不敢吹她八洞能把楊逸大軍打敗了。
兩萬個手雷把城下的越軍炸得血肉橫飛時,她也在城頭觀看,至今心有餘悸。當然,感到驚懼的絕不止是她,當時楊逸故意讓二十六部頭人一齊上城觀看,用意不言自明。
楊逸正要招包毅等將領議事,黃庭堅從二堂轉了出來,楊逸接過他遞上來的告捷文書仔細看了起來,黃庭堅文采斐然,寫份捷報不在話下。
但楊逸看到殲敵數量這一條時,不禁笑道:「黃通判想來沒寫過捷報吧?這殲敵數量你要多報些才行,這算不上虛報戰功,因為朝廷接報時,通常都會削減一些,你如實報上去,朝廷還是會認為你有虛報成份,一樣會按慣例削減,我楊逸無所謂,但南征士卒到時恐怕會有所不滿。」
隔行如隔山,黃庭堅以前從事的都是教育、修史方面的工作,還真不知道軍方這些慣例,他望了楊逸一眼,感覺楊逸沒有誑他後,才問道:「還望楊總管示下,這具體要報多少才合適,下官這就去修改。」
「就多報一萬吧!」
「下官領命。」
其實虛報戰功在每朝每代都是常事,有些邊將殲敵五百。甚至敢報一萬,正因為這種現象普遍存在,朝廷往往會根據邊將的捷報削減一些數額。楊逸現在共計殲敵十萬,多報一萬,倒也說得過去,黃庭堅聽後也沒有再抵制,老實重寫捷報去了。
隨軍以來。楊逸待他一直不錯,黃庭堅細細琢磨,隱約猜到楊逸為何要將他招到軍中了。
楊逸很快將包毅。程節等人一起召喚進來,現在有一個問題確實讓人頭疼,那就是糧草補給。
這場雨水連續下了幾天。到現在還沒有放晴,西江水位暴漲,水流湍急,廣州的糧草至今沒有運到。
楊逸給阮志順的消息中,軍中缺糧這一條並非虛假。在還沒有給阮志順設局之前,賓州的口糧已經是減半供給了。
現在補給問題解決不了,大軍就無法向南推進,加上共計俘虜了六萬多越軍,也是要張口吃飯的,這些可是難得的人力資源。可不能讓他們餓死了。
這事已經迫在眉睫,成了首要解決之事。
程節等人紛紛蹙眉思索對策,劉奉明先開口道:「總管,這次我軍俘獲了一千多頭大象,這些大象除了可用於作戰。聽說交趾平時更常用於運輸糧草,咱們何不也利用一下呢!」
「不錯,不錯。」楊逸聽了連連頷首,這些大傢伙用於後勤運輸,可比車馬實用多了,若是一頭大象能運一噸糧草。一千頭就是一千噸,要是用人力運輸,往往糧草運到時,已經被運送的人吃去一半了。
用大象既適合嶺南的地形,又可以大大減少這種消耗,楊逸不禁有些懊惱,當時可是打死了三四百頭大象呢,太可惜了。
「劉奉明,你別的不用管,就負責帶這些大象東去運糧吧,一定要快,賓州的糧草供給只夠信用幾日了,再過幾日士卒們半飽恐怕都不能保證。」
「喏,末將這就是去辦。」
劉奉明退出,廣西經略使程節拱手問道:「楊總管,此番交趾損兵十萬,其國內已沒有多少兵力可抗衡王師,不知楊總管接下來有何打算,下官也好盡量配合。」
楊逸輕輕敲了敲桌面說道:「軍事上已無須煩勞程經略,想必程經略也得知了,朝廷這次是打算徹底平定交趾,將交趾納入我大宋疆域,交趾可戰之兵加起來不過十一二萬,此次大半折在了廣南,軍事上平定交趾問題已不大,但這些土地和百姓收歸後,如何長治久安,這才是棘手之事。」
「楊總管所言極是,不知朝廷對此有何安排,下官一定竭盡所能為國分憂。」
「確實有很多事要程大人去做,歷朝歷代之所以對嶺南缺乏控制力,瘴疬實際上不是主要原因,主要是嶺南山多路窄,交通不便所造成。為了嶺南能夠長治久安,同時讓民生富足起來,朝廷這次打算在嶺南修築一縱一橫兩條直道,縱者從長沙經桂州、柳州、賓州、邕州、直達欽州,然後在欽州興建一個大型港口,設置市舶司,允許外國商人前來欽州貿易。橫者從宜州經賓州、貴州、潯州、籐州、梧州、端州、直達廣州。」
楊逸說到這,在坐的文官武將無不目瞪口呆,這兩條直道加起來不下於三千里,而且是在嶺南這種山區地形修築,其工程量之大,並不下於眼下的黃河工程,若是同時進行兩項浩大的工程,朝廷負擔得起嗎?
楊逸笑了笑說道:「從今年起,朝廷歲入有望達破兩億五千萬緡,每年在嶺南投兩三千萬緡不成問題,至於工程所須的勞力,也已經有現成的幾萬俘虜,若全部平定交趾後,湊起十萬勞力不在話下。何況如今可用炸藥開山取石,這就大大減少了修路的難度。朝廷也沒打算一年便修好,所有的工程都會量力而為,歲入多,則多投些錢,歲入少,則少投一些,爾等不必大驚小怪。這一縱一橫兩條直道一但修成,嶺南便是天塹變通途,今後朝廷可牢牢控制嶺南之地,此地的民生也必定得到極大的發展,於國於民,皆有大利,但要想完成這項工程,還須各位勞心勞力,盡職盡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