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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州,自晉朝建武二年(318年)設治,因邕溪水而得名。熙寧八年交趾李常傑和宗亶率十萬大軍屠城之前,邕州有百姓近七萬口。
那慘烈的一戰,除了戰前少數逃離的百姓,餘者近六萬人在城破之後全部被屠掠一空,李常傑還下令拆毀了邕州城。
大宋收復邕州雖然已經二十年,城廓也按原趾建了起來,但城中百姓一直沒有恢復到原來的數量。
事隔二十年,交趾再次攻陷邕州。城中五萬百姓逃散兩萬,餘者三萬人再次淪落蠻夷手中。
此刻城中雖然已看不到屍首,但濃濃的血腥味還未散去。州衙中,阮志順和幾個大將蹲在一幅簡陋的地圖前,正討論眼下的戰事。
阮志順五十歲左右,中等身材、膚色稍黑,顎骨寬大,嘴唇闊而薄,眼雙有鷹視狼顧之氣,第一印象就給人一種嚴厲、剛毅的感覺。
副將黎永泰三十來歲,腰掛一把日本武士寶刀,相貌平平,但雙手卻顯得特別長,手掌粗大,佈滿了老繭,他指著地圖說道:「大帥,根據咱們的細作回報,楊逸的三萬宋軍已經過柳州,最多五日便能到達賓州。」
阮志順坐回凳子,神色淡然地喝了口水才說道:「楊逸此人文武兼備,敗遼國,平西夏,戰功赫赫,不可輕視啊!黎將軍你明日便趕往崑崙關,把防禦工事再加固些。山道要用巨石堵住,萬不可認為據有險關就可輕敵大意。」
黎永泰答道:「大帥,我看輕敵的是楊逸,咱們近十萬大軍在此,他帶來三萬人馬,這分明是沒把我們瞧在眼裡啊!何況北人南來,受不得瘴熱。未戰便已折損過半了,當年郭逵率十多萬宋軍南征,最後還不是屁滾尿流的滾回去。能奈我何?要末將說當初根本不應該從柳州撤軍,直接與楊逸在柳州城下決戰,將他這三萬人滅了。兩廣宋軍必然膽氣盡喪,到時我軍所過之處,誰還敢頑抗?」
阮志順神色淡然地搖了搖頭,沉聲說道:「當初郭逵十多萬大軍確實未能奈何我大越,但楊逸能征慣戰,咱們知道的道理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在懷疑,他真的只帶來三萬人馬嗎?還有,北人南征常因水土不服折損過半,但從細作傳回的情報來看。楊逸的軍隊卻並無這種現象,這就更讓人奇怪了。總之,此人絕不可輕視,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沒把此人解清楚之前,輕率與之決戰實為不智。」
「大帥,咱們出兵時,陛下可是要咱們盡快拿下兩廣的,咱們如今在邕州一隅之地固步不前,陛下怪罪下來。只怕咱們都難以脫罪啊!」
阮志順一歎道:「此事我會上奏陛下,縱然陛下怪罪,本帥也會一力擔著,無須你們擔心。今時不同往日,這幾年宋國內革弊政,外平西夏,國勢日盛。加上遼國內亂,無力南顧,宋國趁機大治黃河,發展民生積蓄國力,其蕩平天下之心已昭然若揭。我大越與宋國素有嫌隙,若再讓宋國安心發展幾年,大越必將成為第二個西夏。如今只有拿下兩廣,大越才有和宋國抗衡的本錢。這是咱們最後的機會,更須慎之又慎啊!此番楊逸率軍南來,崇山險阻,糧草補給困難,北人又多有水土不服,咱們拖得越久,形勢對咱們越有利,這便是本帥退守崑崙關的原因,若能把楊逸拖在崑崙關一兩月,宋軍必將不攻自潰,到時咱們再順勢揮兵北上,一舉拿下兩廣之地,這才是穩妥之計,爾等可都聽明白了。」
黎永秦、李賓、柯長洛幾位將領聽了阮志順這番話,都不再有異議,紛紛抱拳道:「大帥長謀遠慮,末將等萬萬不及,願遵從大帥號令。」
「好,黎將軍你立即趕赴崑崙關坐鎮,加強防禦,你要緊記,只守不攻,不論宋軍如何挑釁,你都不能出戰,務必要把楊逸大軍拖在崑崙關下,拖得越久越好。」
「末將遵令!」
黎永泰一抱拳,接令而去。
州衙外此時傳來一串馬蹄聲,只見一個傳信兵衝進來,大聲並報著:「大帥,廣西第四將蘇慶良集梧州、賀州、籐州、潯州等地兵馬,計一萬五千人西進,正在猛攻貴州,宋軍不計傷亡,日夜猛攻,而且宋軍突然多了一種叫手雷的武器,在攻城時給我軍造成極大傷亡,一日便損失近千人馬,陳昶將軍請求大帥立即發兵增援。」
阮志順臉上不動聲色,又伏在地圖上仔細看了起來。楊逸大軍到來之前,蘇慶良一直據守潯州,不敢西進。現在駐守貴州的陳昶有兵一萬,蘇慶良也不過一萬五千人,卻突然不計傷亡的發起猛攻,這意味著什麼呢?
阮志順目光在地圖上巡睃著。
不會錯了!蘇慶良必定是接到了楊逸的嚴令,這才會不顧傷亡的攻打貴州。
楊逸要幹什麼?
楊逸大軍從北面而來,從這一點上說貴州戰略位置不算十分重要,貴州、邕州、賓州,三地就像一個三角形,從賓州到邕州只有一百多里,若是繞行貴州,則多出四五百里路程,加上道路難走,楊逸不惜代價的奪回貴州,乍看這顯得有點多餘。
但阮志順絕不相信楊逸是無的放矢,他的目光最後落在西江水道上,不由得悚然一驚,難道…….楊逸的補給竟不走陸路、而走水路?
若真是這樣,那貴州的戰略位置就會變得非常重要,貴州扼守西江水道,上游的郁江連接邕州。而貴州到賓州之間地勢相對平坦,距離也不到兩百里。
整長珠江水道有幾個名稱,廣州到梧州這一段叫珠江。梧州到貴州這一段叫西江,貴州到邕州這一段叫郁江,但不管叫什麼,他的河道都是相連的。
貴州扼守珠江中游,也就是說一但貴州被宋軍奪回,宋軍就可以通過珠江源源不斷地投送兵力和物資。
楊逸大軍從北面走陸而來,補給竟走從東面走水道?這確實出呼阮志順的意料之外。軍隊與後勤脫離,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就眼下而言。一但貴州攻不下,根本不用自己去打,楊逸幾萬大軍就會因缺糧而崩潰。稍為謹慎些的將領就不會這麼幹。
但是,這種劍走偏鋒的招式雖有失穩重,可一但奏效,那它就是神來之筆,讓人防不勝防。
從之前分析楊逸這個人的性格來看,此人性格果敢,無論軍政,其行事風格都極為新奇,為人所不敢為。
想到這些,阮志順心中一凜。他一直疑惑楊逸怎麼只帶三萬人馬來。自已要死守崑崙關,楊逸卻不計傷亡地攻打貴州,現在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他這三萬人馬應該只是一路,還有一路當是走東線,一但貴州打通。楊逸就可以通過珠江水道源源不斷地投送兵力和補給物資。
這飄忽的一手棋,頓時就讓自己陷於被動之中。
楊逸!果然不是善男信女啊!
「柯長洛!」
「末將在!」
「本帥令你率一萬……不,兩萬大軍日夜兼程增援貴州,你記住,若是你率軍到達時,貴州已陷落。你無論付出大多的代價,都必須把貴州給我守回來,否則,軍法從事。」
「末將遵令!」
看著柯長洛急步離去,阮志順暗暗吁了一口氣,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楊逸的赫赫武功不光是在宋國盛傳,同邊小國同樣久聞大名。這次楊逸雖然只帶來三萬軍隊,阮志順卻絲毫不敢輕敵。
大越國和西夏一樣,從立國開始就與宋國紛爭不斷,大越國地窄民稀,需要不斷侵掠宋境,蠶食土地,擄奪百姓,才能增加自己的國力,二十年前李世傑攻入宋境,殺掠百姓不下十萬,大越國欠下宋國的血債並不比西夏少。
以前宋國北有契丹,西有黨項,無力南顧,加上廣南煙瘴路險,大越國可以高枕無憂,肆無忌憚。
但現在,西夏被滅了,遼國眼看岌岌可危,宋國卻蒸蒸日上,加上宋國如今的當政者作風強悍,對內強硬,對外更是有仇必報,這讓大越君臣寢食難安,生怕宋國將來回頭清算總賬。
坐而等死,不如奮起一擊,一眾君臣商議之後,決定還是先發制人,趁宋國全力治河,西北未定,遼國將潰不潰之時,一舉奪取兩廣之地,壯大自己,將來才能與宋國一較長短。
時不我待啊!阮志順又不禁暗暗一歎,此次他率軍攻宋,壓力沉重無比,這就像是一把雙刃劍,能攻下兩廣,則大越壯大有望,足可抗衡宋國。
若是攻不下,則再次激怒宋國,後果不堪想像。大越國的生死存亡繫於一身,這讓阮志順心頭如壓著千斤巨石。
這次攻宋,本不想大量殺戮,可蘇緘似乎陰魂未散,邕州百姓誓死抵抗,讓阮志順不得不下令屠戮,以震懾四方。
但現在看來,此舉並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兵圍柳州時,依然遇到了強烈的抵抗,大軍猛攻多日,幾度勸降,毫無效果,這才不得不退回崑崙關以南。
阮志順皺了皺眉,拋開心中的亂緒,準備靜下心來好好謀劃,與楊逸決一高下。州衙外又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即衝進來的斥侯兵大聲報道:「大帥,前方細作傳回消息,楊逸傳令四十四州、五縣、十一洞頭領趕赴賓州。」
「竟有此事?」
「大帥,細作打聽得很清楚,這個消息絕不會有誤。」
阮志順目光一沉問道:「那些族頭人有什麼反應?」
「回大帥,楊逸派人傳令,讓各族頭人務必在七月五日前趕到賓州,否則視為叛宋投敵,並揚言將來一併征討之,目前龍州、譚州、上思州、江州等離賓州較近的頭人已經動身前往賓州,其他較遠的尚未有反應。」
「再探,此事關係重大,一定要時刻留意各方動靜。」
「是。」
傳令兵退出,阮志順再次陷入沉思,楊逸這是要幹什麼?表面看,這應該是要聯合這些部族攻打大越,若真是這樣,楊逸應該派人送禮,請求人家出兵才是。
但楊逸的口氣卻充滿了威脅的味道,限時趕到,不來就征討。
楊逸才三萬人,他憑什麼如此張狂?這其中包含著什麼陰謀呢?
對於楊逸的一舉一動,阮志順都不敢掉以輕心,雖然一時想不清楚楊逸用心何在,但他相信楊逸一定另有用意。
楊逸,你到底要幹什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