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元年五月十三日,河東霍邑報來祥瑞,日邊有五色雲。
嘉德元年五月二十一日,蘭州京壺關報來祥瑞,大漠之上現漢家宮闕,金色幼龍翔於雲端。
現在每一次祥瑞報來,都不會引起太大的波瀾,但官員百姓難免會私下裡議論一翻;
這種情形就像細流滲進沙塔裡,一時看不出什麼太明顯的效果,但等時間久些,水滲得越來越多,沙塔倒時,大家也就不會覺得太突兀了。
五月二十五日,一隊兩百來人的商旅萬里歸來,翻過巍峨的祁連山南麓後,望著鬱鬱蔥蔥的青唐城,這隊商旅激動得全體跪下,匍匐在地,有的淚流滿面,有的失聲痛哭,情緒不能自抑。
大宋,故鄉!我們回來了!
馬漢卿原本英俊的臉上長滿了鬍鬚,身上的漢家服飾斑斑駁駁,還有許多破爛之處,卻一直堅持不換胡服,青唐城就在眼前,不!現在它應該叫西寧州,馬漢卿雙目血紅,牙關緊咬。
李湘弦取下頭上的黑色面紗,如同膜拜光明神一般,對著東方虔誠的膜拜著,清淚一滴一滴地滑落,長路漫漫,萬里風煙野狐哭。天涯易老,曉來殘月冷如刀。情歸何處,誰知相思滴滿路……
兩隊人馬前往西城時,加起來共有將近七百人,現在,能回來的只有兩百二十三人,有三分之二的人埋骨他鄉,誰能知道他們經過了怎樣的艱辛。怎麼的生死險阻?
所過之處,是一個和中原完全隔絕的世界,沒有故鄉的音訊。沒有熟悉的鄉音,那種遙遠和隔膜,讓人感覺像是走到了世界的盡頭。
馬漢卿帶著楊逸的囑咐。一路西行,從於崑崙山到蔥嶺東麓,再向北翻越白雪皚皚的天山,到達唐時的碎葉城。一面與匪幫馬賊或部落軍隊血戰,一面測繪地形、記錄物產民情,還要沿途打聽李湘弦她們的下落。
到達八刺沙袞時,馬漢卿依然沒有李湘弦她們一點消息,只得折道南回。回到疏勒時,卻意外地遇上東歸的李湘弦一隊人。
李湘弦在木鹿城附近,意外地救了呼羅珊總督桑賈爾,卻沒有為她帶來更多的好運;
桑賈爾見到李湘弦之後,驚為天人,對李湘弦一見傾心,要封她為總督夫人。李湘弦以死相絕,桑賈爾無奈,只得放她們東歸。
李湘弦始終沒有找到光明神的經典,呼羅珊地區所有關於摩尼教的痕跡被抹得更加乾淨,更加徹底。
絕望的她除了東歸。別無它法,桑賈爾派出甲士,一路護送,從桃花石汗國的都城撒馬爾罕向東,經庫巴翻越蔥嶺,到達疏勒。
桃花石汗國是塞爾柱帝國的屬國,但塞爾柱帝國和東黑汗國卻是敵人,桑賈爾的甲士只能護送到庫巴,剩下的萬里征程,又只能靠李湘弦她們幾十個人自己走了。
幸好在疏勒遇到了從碎葉南回的馬漢卿等人,這才得已結伴東歸。
馬漢卿身上有大宋國書,但這只對黑汗國大汗有用,東黑汗國如今近似於春秋時期的周朝,各個分封的諸侯國相互之間爭戰不休,並不見得誰都賣大宋的賬。
因此即便有國書在身,同樣是要經歷千般艱險,何況還有流沙、塵暴、雪崩、馬匪、狼群、缺水、飢餓等等難以預料的考驗。
此刻,望著漢家城闕,故土家邦,沒有親身經歷這些艱險的人,如今能體會他們因何匍匐在地,失聲痛哭的心情!
六月初三,大宋皇宮。
衣衫襤褸的馬漢卿,在一聲聲的宣召聲中,手捧黑汗國大汗和塞爾柱帝國呼羅珊總督的國書,還有那份沉甸甸的、浸染著數百西行壯士鮮血的西域圖冊,一步步走上金鑾殿的漢白玉金階。
金碧輝煌的漢家宮殿,衣著鮮明的甲士,把他那一身襤褸的衣裳映襯得那樣的寒酸,馬漢卿還沒進入金鑾殿,眼睛又紅了,血紅血紅的!
莊嚴肅穆的殿宇,無數雙眼睛落在他身上,人們從他身上看到了西域漫漫的風沙,聽到了異域的金戈鐵馬,人們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那個持著漢武大帝節旗出使西域的人。
「臣,環州巡檢馬漢卿,叩見陛下,叩見紹聖皇后。」
馬漢卿將手上的兩份國書和圖冊高舉過頭頂,推金山,倒玉柱,跪於金鑾殿上,大殿中寂寂無聲,楊逸看著他那襤褸的衣衫,雙目也有些微紅。
將近一年了,音訊隔絕,生死兩茫茫,他甚至一度非常後悔派出馬漢卿這些人,去冒這種不可預知的凶險。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或許,漢家的江山,正是有了一個個這樣不畏生死,慷慨赴難的熱血漢子,才有一代代的輝煌,薪火傳承不斷。
「馬卿請起!你持節交通西域,不畏千艱萬難,繪得西域萬里山川地裡圖,有大功於朝,馬卿聽旨,特賜環州巡檢馬漢卿開國子爵,官升樞密院職方館知事,賞百金,帛百匹,欽此!」
在後世,大街上隨處可以找到賣地圖的,兩塊錢一份,還買一送一,大家自然不會覺得地圖寶貴;
但是在古代,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地圖的珍貴程度後世的人是無法想像的;由於缺少測繪手段,別說國境之外的,即便是自己國內的地圖,是也異常的珍貴;
往往只有那些盛世之君,才有能力調動大量人力物力,描繪出一幅全國地圖。圖成之時,往往就會注上某某皇帝御覽圖,珍藏於皇宮之內。
馬漢卿這次不但帶回了兩份國書,還帶回一份詳細記述了西域山川地理、物產民情、軍力分佈的圖冊,這對多年來一直與西域隔絕的大宋來說,意義非同一般,馬漢卿只封了個開國子爵,升了個六品官,真算來有點低了。
黃昏,楊府。
前廳那寬大的桌子上,紅綢相墊,二十把大馬士革刀一字排開,銷金的刀鞘,裝飾精美的刀柄,楊逸目光迷離,拿起其中一把,如觸摸美人的肌膚一般輕輕撫摸著刀身。
「鏘!」
刀身拔出時,發出一串錚鳴,整刀長兩尺多一點,彎如新月,刀身上的橫行脈絡呈數十層雲梯形,光影流動,美妙異常,自然散發出森森的寒氣。
李湘弦將一塊絲綢折疊成八層,含笑遞給楊逸,楊逸將之輕輕折於刀口上,然後走到廳中央,雙臂一揮,折於刀口上的絲綢頓時被全部割斷。
「拿咱們的刀來!」楊逸吩咐一聲。
馬漢卿拔出一把普通的大刀,兩人同時一揮,兩刀相撞,那把普通的大刀頓時斷掉,楊逸細看自己的刀口,基本沒什麼缺痕。
這樣的寶刀,若放到市面上出售,價值千金。
「好刀,果然是名不虛傳。咱們大宋若是與塞爾柱人作戰,怕是要吃大虧了!」
李湘弦眸光流動,嫣然一笑道:「大人多慮了,其實塞爾柱士兵使用的普通彎刀並沒有這麼鋒利,烏茲鋼畢竟產量有限,豈用供應舉國之兵使用。」
李仙姬挽著宮危髻,換上了一身窄袖紫衫,內著水藍小衣,八折長裙搖曳生姿,動人之極。
楊逸望著她呵呵笑道:「那倒是我杞人憂天了!來,咱們坐下說話。」
家裡的丫環煮好茶送下來,三人邊喝邊聊,對西域的風土人情楊逸問得極細,馬漢卿和李仙姬一一給他解答。
到了最後,楊逸沉吟地說道:「漢卿,把你安排入職方館是我的意思,我隨後會建議紹聖皇后加強職方館的職能,使之真正成為一個強大的情報部門,對外派出間諜,斥探他**政,同時監察國內的軍情,防止叛亂。至於人員招募嘛!除了軍中精選一些斥侯外,其他的你自己想辦法,三流九教,販夫走卒,一概不限。」
馬漢卿抱抱拳答道:「大人放心,屬下定當不讓大人失望。」
楊逸點點頭,轉向李湘弦說道:「仙兒,你最好能協助一下,你教中那些人,盡量安排給漢卿,光明神教之事,我來想辦法,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句准話,不用多久必能讓你們由暗轉明,但你要切記,萬萬不能再弄什麼秘密幫會,否則別說朝廷容不下你們,便是我也不會再留絲毫情面。」
李仙姬喜極而泣,她歷盡千辛萬苦,圖的不就是這個嗎?自然是千肯萬肯,起身含淚而拜。
這時十三娘帶著茗兒走了進來,她手上拿著香羅小扇,如同畫中仕女,眉目含笑說道:「官人,酒菜準備好了,快請漢卿他們入席吧。仙兒妹妹,你隨我來,咱們後堂吃去。」
湘弦這個名字以後是不能再用了,此次一回來,她便用回了李仙姬的原名,十三娘來請,她不敢怠慢,連忙上去施禮;
十三娘不等她拜下,便上前扶起,兩個國色天香的麗人站在一起,如芍葯與牡丹交相輝映,美不勝收,殷殷細語中,倆人相扶著出廳而去。
到了廳門外,十三娘回頭悠地瞟了楊逸一眼,那眼神……
楊逸說不清那眼神裡包含著多少含義,反正他心肝為之突突直跳,連忙別開腦袋。
唉!看來今晚還是喝醉了好啊!
「漢卿,走!咱們今夜不醉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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