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鷗鷺忘機
亭邊水珠濺起如煙的薄霧,外面一庭芳草如茵,幾隻鳥雀落在簷下搶食,不時傳來幾聲鳴叫。
清娘一身紫色衣袖,身前放著一張琴,一雙小巧的弓鞋整齊地擺在琴台下,腳上只穿白襪,盤坐於竹簟上,亭外風來,輕輕拂動她額前的髮絲,遠山眉淡淡,一雙眸子澹若澄水秋波,飄動的衣帶讓少女的身姿顯得更加綽約輕盈
楊逸衣不繫帶,頭不梳髻,閒散地側臥在竹簟上,彷彿喃喃自語地說道:「意念聽任無為而後身心舒適,涼風起於自然方能清爽宜人。興逐時來,芳草中撒履閒行,野鳥忘機時作伴,景與心會,落花下披襟兀坐,白雲無語漫相留。心貧者,有福!」
清娘認真地聽著,她博覽群書,自然也看過列子.黃帝篇中講述的這個故事:相傳大海邊有個很歡喜鷗鷺的孩子,每天清晨都會到海邊遊玩,海鷗每次都會成群結對的飛到他身邊,翩然而舞。後來,他的父親對他說:我聽說海鷗喜歡與你一起遊玩,你乘機捉幾隻來,讓我也玩玩。父親的吩咐那孩子只能遵從,當他再來到海邊,一心想捉海鷗,然而海鷗卻只是在高空盤旋,再也沒有落下。
這側故事是要告誡人們,不要起不該有的心機,而聽了楊逸這翻話,清娘有了更深的感觸,她細細體悟了一下,輕聲說道:「楊大哥,我明白了,你再聽,可是這般?」
說完她玉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抹,一串細碎淡遠的琴聲響起,那節奏輕得彷彿清風撥動經書頁,或是落花飄落水面蕩起的漣漪。是星語如天籟,是那河彎中與歲月娓娓而語的船兒。
清娘雙眸微閉,就如仙子坐於蓮台,一抹一挑間,欸乃一聲山水綠,櫓聲槳影拔開一條光陰的河,河邊臨水的樓閣翠幕低垂,庭中楓葉鞦韆自閒逸。
一音一韻,是微風從修竹間吹來,是隱士游吟於疏籬間采菊,抬首處悠悠見南山;
琴聲似水,而秋水共長天一色,了無牽掛之中道出一聲上善若水,遊走於絲絃之上的,儘是一股流動的靈秀;
琴聲若氣,繡口一張,便是一幅瀟湘煙雨浸潤的水墨丹青,而畫中凌波而去的仙子,模糊在久遠的歲月裡。
琴聲若虛,踏一縷閒雲,逍遙飄遊於北海之上,此心安處,負手垂袖就能直上太虛境界……
清娘把一曲清雅淡泊《鷗鷺忘機》彈完,臥於竹簟上的楊逸已經靜靜睡去,呼吸細而綿長,清娘踏著白襪輕輕走到他身邊,將他的外衣掩好免得著了涼;
細細看去,楊逸臉上的膚色已經沒有以前那般白,想想那漫漫黃沙中驕陽似火的情景,清娘就有些心疼,她就這樣靜靜端詳著楊逸,聽他細長的呼吸,直到一隻彩色的蝴蝶無意中飛進亭裡,輕盈地落在她的髮釵上。
「果然是鷗鷺忘機,清娘,你這淡雅的琴聲不但把我引來了,連蝴蝶都引了來了……」
清娘聞聲回首,這下顧不得蝴蝶了,連忙把纖纖食指豎到小嘴邊,輕聲說道:「晴兒姐姐,楊大哥睡著了!」
她這一動,那只蝴蝶翩然而起,在亭中繞了半圈,這才飛出去,清娘有些不捨,眼巴巴地看著蝴蝶飛遠。
十三娘不禁有些好笑,她也脫下弓鞋,走到竹簟上坐下,除了衣裙穿得寬鬆些外,目前依然看不出她有孕在身,只是細膩的香腮顯得更加水嫩了。
其實單論外貌的話,十三娘比清娘更美,十三娘身上同樣帶著詩書浸潤過的知性美。但清娘勝在一份婉約清靈;
如果把十三娘比作一首工整的唐詩的話,清娘就是一首清新婉約的小令,清娘給人的感覺更貼近自然,如溪水流泉滑過青石板般清潤靈秀。
十三娘剛剛捏住清娘的小臉,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發現楊逸早已睜開又眼,正含笑看著她們,她不禁怔了一下,清娘被她捏著小臉不放,於是晃著腦袋嬌聲輕喚:「呀!晴兒姐姐老扭人家!」
「娘子,你又欺負清娘了,呵呵!」
「楊大哥你醒了?」
「嗯,醒了!其實嘛我也沒算睡著,只能說是深深地沉醉在清娘的琴聲裡而已。」
清娘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俏臉如海棠色初染,結果惹得十三娘又伸手去捏她的小臉,一邊捏還一邊笑道:「就欺負了,誰讓這小人兒這麼招人憐愛呢!官人沒看到,連蝴蝶都被咱們家清娘這花兒般的模樣吸引來了呢。」
「不是啦!不是啦!那蝴蝶……」
「那蝴蝶難道不是被你引來的?」十三娘笑得柳腰兒彎彎的,將清娘往懷裡一摟,在她發間聞了聞,「嗯,真是很香!難怪!」
「晴兒姐姐你才香呢!你是國色天香。」
「呵呵,有完沒完?要我說啊,還是我最香,不信你們聞聞。」楊逸忍不住插了一句,惹來十三娘輕啐一口。
他躺回竹簟上,靜靜看著亭外的日影流雲,過了好一會兒,才悠悠地說道:「娘子來是不是想問康國長公主的事?」
「我才不問呢,官人自己的事,官人自己看著辦就是。」十三娘答得隨意,但說她真的一點不想知道是不可能的,旁邊的清娘一雙明亮的眸子也撲閃著。
對她們楊逸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他長長吁了一口氣道:「說實話,康國長公主確實有這層意思,而且一時之間很難讓她轉變心意,這事著實有些棘手!」
十三娘與清娘悄悄對望一眼,猶豫著問道:「那?那官人你是什麼心思?」
楊逸起身抱著十三娘的腰兒說道,「娘子放心吧,官人我永遠是你的官人,沒有攀龍附鳳之意,再說了,就算相公我有那心,天下人也容不下這種事。」
「這可不好說,官人天不怕地不怕,連逼宮的事都敢做,娶個公主還會怕天下人說三道四?」
楊逸愕然不知說何是好,看來自己彪悍的行事風格真是深入人心啊!
十三娘噗哧一笑,將頭靠在他懷裡說道:「官人知道輕重便好,妾身倒不是反對你跟公主,她雖一往情深,但身份特殊,這事根本不可能,除非官人把妾身休了。」
「娘子說這什麼話,你可別胡思亂想,官人我雖不是什麼好人,但娘子卻是好得不能再好,休妻的事我是堅絕不會做。」
其實十三娘對此倒沒有多擔心,她已經有孕在身,又沒犯七出之條,爹爹是宰相,拋開倆人間的感情不說,楊逸若真個休妻,必為千夫所指,到時恐怕也別想娶什麼公主了。
十三娘想了想說道:「康國長公主若不能轉變心意,今後還不知惹出多少風波來。這事啊!官人你還是等晚上碧兒回來,再找她商議對策吧,咱們家就她鬼主意多。」
楊逸見她沒有深究的意思,感激地低頭抱著她說道:「娘子,對不起了,這回又讓你們擔心了,你放心好了,這事我一定會處理好,絕不讓咱們家受連累。」
「官人說哪裡話,妾身怎當得起。」就十三娘所知,這是楊逸第一次開口向別人道歉,她顧不得清娘在場,回身抱著楊逸說道,「我只是擔心官人你又要遭人彈劾,如今官人不在京裡,別人進了讒言官人也難以辯解,事涉皇家臉面,萬一陛下他因此惱怒官人,這如何是好?」
楊逸撫著她的臉頰含笑說道:「娘子放心吧!陛下性格剛毅,輕易左右不了,而且還特別能隱忍,被壓制九年,一朝親政,陛下竟能隱忍數月不發,這絕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
「可是現在是你與康國長公主的事,陛下哪有那麼多顧慮。」
「娘子,朝堂上的事從來沒有單獨的個案。」為了不讓家裡人擔心,楊逸乾脆將話全部點明,「官人我是新黨在軍方豎起的一塊牌子,蒙雲谷與米脂城的勝利,決定了新黨不可能在這時候捨棄我,否則新黨就是自己砸自己的牌子。新黨需要軍事上不斷的勝利,來壓制國內反對新政的聲浪,因此,即便是陛下聽信了讒言,想收拾官人我,章相公他們也絕不讓這事發生,這勢必又將變成新舊兩黨間的角力。陛下是極為隱忍的人,就算心裡對我所有不滿,也會顧全大局的。總之一句話,為官之道,只要跟著皇帝的施政綱領走,即便出些小錯,最終也是會得到原諒的。」
「哼,官人這話聽,起來就像趨炎附勢的小人。」
「哈哈哈!娘子你說對了,官人我從來不是什麼君子,是真小人!」
十三娘放下心來,懶得再理他,突然含笑問清娘道:「清娘,你是什麼意思?」
「我?」清娘大窘,這樣的事她能發表什麼意見?十三娘這分明就是在拿她逗著玩。
看著清娘神色妞妮的模樣,楊逸不禁呵呵笑道:「清娘,咱們是一家人,無論什麼事,你都可以提出你的看法,真的,只要你說得對,我一定接受。」
「楊大哥,我……我沒意見!」
「嘻嘻!」十三娘笑靨如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是越來越喜歡逗清娘了,只有這個時候,才顯露出她調皮古怪的一面來。
這一天楊逸什麼也沒幹,就臥在涼亭中聽清娘彈琴,和十三娘聊聊天。
宋夏之間的戰事暫時平靜下來了;
環州受戰火塗炭的百姓蘇東坡正帶著幾個曹官在安置;
康國長公主在他的勸說下,由李一忠護送回京去了;
長轄底帶著第一批楊逸許諾的武器,北出遼國夾山,回漠北草原去了。
或許奪回一座米脂城,也可以暫時抵消一下趙煦的怒氣了吧!只期望康公長公主能聽話,回京後別再火上澆油就好。
至於尹策這操蛋的傢伙,趁老子不在,竟然來指手畫腳,弄得環州失去了梁定新這樣一員善戰之將,今後再慢慢找他算賬就是。
至於京裡因此事必將引發一系列攘擾,都隨它去吧!就算罷官咱也認了!大不了帶著清娘回西湖去盪舟。
了無掛礙心自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