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逆天(上)
寶文閣裡,焦守和劉瑗倆人從頭到尾看著,可惜這樣的場合根本沒有他們插嘴的份,只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當趙煦最後當著朱太妃的面,把追廢宣仁太后的草詔放到燭台上點燃,那一瞬間,焦守和劉瑗倆人眼睛也被灼痛了。
不等向太后和朱太妃離開,劉瑗就悄悄將事情經過傳遞了出來。
楊逸四人還在尚書省焦急地等待消息,然而,等來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
這次眾人殫精竭慮,千算萬算,誰也沒算到最後事情竟然壞在朱太妃手裡。
想想眾人還打算全力將她扶上太后之位,如今這一切感覺是如此的荒謬,這個可憐又可恨的女人啊!
烏雲壓城城欲摧,燭光明滅心如灰!
章惇、楊逸、黃履、林希四人久久不語,人人都像墜入了冰窖一般,渾身僵硬。
新黨完了!新政完了!
眾為為之努力的一切,最後不是毀在敵人手裡,卻是毀在朱太妃這個可憐的女人手上!怎麼說?還能怎麼說?
明日陳留的消息傳來,就是向太后與舊黨大舉反擊之時,新黨怎麼擋?
新黨雖然控制了中樞,但地方半數還是舊黨官員,而且一但新黨陷入危機,無數的牆頭草必將倒向舊黨一邊,成為替舊黨搖旗吶喊的急先鋒,到時新黨能怎麼辦?
新政傷害最大的是了天下的官紳,而他們的代表就是朝中的勳貴,這些人無權參與朝政,你平時可以將他們忽視掉;
然而一但有事,你就會發現,他們的關係如同一張鋪天大網,能將你纏得喘不過氣來;
之前章惇的鐵腕手段,趙煦的避而不見,使得他們集體收聲了。明天,一但陳留之亂傳開,他們必將再度蜂擁而來,將陳留之事無限的放大,新黨怎麼應付?
曾布背叛了,這已經不用懷疑,或許明天,曾布立即就能成為新黨的終結者,他的背叛,將會讓新黨陷入可怕的分裂,最終瓦解,到時還能怎麼辦?
之前局勢,就像是新黨圍住了舊黨的都城,而舊黨的外圍大軍,又從四面八方圍住了新黨的攻城部隊;
新黨能做的就是傾盡全力,一舉攻下舊黨的都城,生擒舊黨的主帥,舊黨外圍的大軍將不攻自破;
而現在,新黨挫敗在舊黨的堅城之下,未能將敵帥一舉成擒,明日要面臨的,將是舊黨的十面合圍,外加中心開花的猛攻;
前有堅城,內有叛亂,外有大軍合圍,這是一個十足的死局,新黨還能倖免於難?
燈光下,就連章惇也突然蒼老了幾分,那稜角分明的面上,是一道道刻滿了滄桑的霜痕,楊逸彷彿看到了原來的歷史上,他喊出那句「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之後,頹然離去的身影!
楊逸心裡有種抽痛的感覺,極度失落之下,突然激起了孤注一擲的彪悍,他霍然拍案而起,抓起墨條,注水,磨墨,章惇三人一直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楊逸磨好墨,將剩下的墨條猛然一擲,啪的一聲砸在地上,然後沉聲對林希說道:「不!絕不能認輸,請林大人執筆!」
章惇不愧是章惇,他此時面上的神色已如寒鐵般堅毅,冷然說道:「不錯!就請子中執筆再寫一回,陛下能燒掉一份,咱們就能再寫一份!」
林希拂袖而起,不再多言,提筆沾飽濃墨重寫草詔,一筆一畫,力透紙背!
新黨這次是背水而戰,根本沒有退路,只能向前,再向前!縱然以血肉鋪就,也只能向前衝出一條血路來!
「來啊!即刻通知蔡卞、張商英、何世寬、蔡京、劉拯等人,明日禁宮開啟之時,同往寶文閣!」
章惇招來自己的護衛,仔細吩咐著,從聲音上聽不出他有任何情緒的波動,但沉穩的語調之下,掩藏的卻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決定!
這一夜密雲不雨,楊逸四人都沒有回家,令人奇怪的是,有關陳留民亂的急奏,也一直未見到來,這不但沒有讓楊逸等人放心,反而讓人揪心不已;
楊逸甚至懷疑向太后是通過別的途徑傳遞消息,從而瞞過了朝廷,一等天亮就發動猛烈的反擊。
一夜煎熬下來,身心具疲,東邊一縷晨曦慢慢亮起,皇宮的重樓高閣、殿脊粉牆也慢慢掙脫了黑夜束縛,露出它們巍峨的身影。
淺赭淡青的色彩在飛簷斗拱間瀰漫開來,接著,紅色一點點的變濃,直到朝霞似火一般燃燒,血一般流淌……
是的,這注定是一個血色的早晨!新舊兩股力量將會在這個早晨激烈碰撞、生死對決!
沒有硝煙,卻足以開天闢地;沒有血流飄擼,卻足以讓整個天下變色。
隨著禁宮大門緩緩打開,章惇為首,踏著第一線陽光昂然而入,接著是尚書右丞蔡卞、御使中丞黃履、刑部尚書何世寬、戶部尚書蔡京、中書舍人林希、殿中侍御使張商英、給事中劉拯……
眾人沉默不語,足音沉沉。
寶文閣裡,趙煦起了個大早,自病重以來,他很久沒起這麼早了,睡眠不足使得他臉色看上去更加蒼白,腿上蓋著一張厚毯,端坐御案之後,面無表情地看著魚貫而入的一眾重臣。
「陛下聖躬萬福!」
「眾卿免禮!」
例行的禮儀過後,殿中又變得落針可聞,章惇緩步上前,親自將林希重寫的草詔遞給趙煦,除了一臉的堅毅,整個過程章惇一言不發。
趙煦接過草詔,看也不看就用力甩在御案上,橫掃殿中諸人一眼,怒聲喝道:「爾等不想讓朕進英宗廟了是嗎?」
眾人都未料到趙煦有此反應,頭一句就問出這樣誅心的話來,高滔滔是趙煦的祖母,也就是英宗的皇后,現在讓趙煦追廢高滔滔,單純從孝道上論,確實算是悖逆不孝。
不管孝不孝,現在絕對不能退卻,章惇強硬地答道:「陛下,宣仁盡毀先帝心血,擅國亂政,欲謀廢立,罪行纍纍,陛下豈能以一個孝字而諱之!」
「爾等不必多言,朕意已……」
「陛下!」
不等趙煦說完,楊逸便悍然打斷,直面趙煦大聲反駁道:「毀掉先帝一生心血的是宣仁太后,斷送大宋中興之機的是宣仁太后,意欲廢掉陛下的是宣仁太后;追廢宣仁太后,陛下或許無顏再進英宗廟;
可若不追廢宣仁!敢問陛下又有何顏面再進神宗廟?有何顏面進太祖廟?太宗廟?難道大宋列祖列宗在天之靈,願意看到朝綱被宣仁敗壞到這般田地嗎?」
楊逸絲毫不讓,竟怒聲將趙老大、趙老二都搬了出來,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他接著悍然疾呼道:「陛下!先帝有了過失,要下罪己詔向天下謝罪,並背負千秋污名;而宣仁何止是有過失,她這是老奸擅國,罪行纍纍,難道竟可避免追究?則先帝何其無辜!天理何在?」
「好!好!好!楊逸,你好大的膽!」
「臣就事論事,何懼之有?倒是陛下您,臣一直以為您有一顆勇敢的心,但今天看來,陛下您分明是膽怯了!您擔心背上悖逆不孝的罵名,寧可置宣仁纍纍罪行於不顧!
臣為了自己的母親,敢和別人一次次的拚命,敢於背上悖逆不孝不罪名,臣想請問陛下!您又為朱太妃做了什麼?你又為了大宋承擔了什麼?
陛下想過沒有?昨夜臣等草詔一送到寶文閣,為何太后立即得知?甚至連一向深居內宮、不問世事的朱太妃也被驚動?朱太妃不明就理,被人利用,難道陛下連這些都想不到嗎?今日,臣言無不盡,唯一死耳!」
楊逸一連寸的聲討和發問,反而把趙煦震得愕然難語,他的話看似雜亂無章,實際句句都是精心挑選過的,比起那些空洞的大道理,更能刺痛趙煦的心靈,楊逸說完,毅然摘下自己的官帽,慢慢跪倒待罪。
一向強悍的張商英立即接著轟道:「陛下!陳留之亂,為何偏偏是隆祐宮內侍尚清仁的尚家引發?為何他們竟敢在陛下身邊安插耳目、竊聽機要?是誰給他們這樣的膽子?是誰在背後給他們撐腰?若不追廢宣仁,這些人毀滅新政之心終究不死,新政遲早要妖折,陛下啟用臣等是為了新政,陛下若不想新政繼續下去,要臣等何用?」
張商英吼完,也隨之摘下官帽跪倒在地,場中空氣幾乎凝結了起來!
趙煦氣得一拍御案,憤怒地喝道:「好啊!爾等這是要逼宮嗎?」
強悍的新黨並沒有被震住,趙煦吼聲剛落,林希就立即接著吼道:「雖千萬人,吾往矣!陛下,幾個月前咱們君臣在此議行新政,是您呼出了這樣的豪言壯語,為何如今卻退縮了?陛下是臣等的主心骨,您退縮了,還要臣等何用?」
「朕行新政之心未改!」
章惇鬚髮具張,毅然逼前一步大聲說道:「然宣仁是毀掉先帝新政的罪魁,是陰謀廢立陛下的禍首!若不追廢宣仁,反對新政者就會以她為旗幟、以她為榜樣!不停的加以阻撓,不停的發動陰謀叛亂,到時別說新政難以為繼,恐大宋之天下也將遍地烽煙!到時,陛下何止是無顏進英宗廟?敢問陛下!您將何以面對大宋的列祖列宗?您將何以面對無辜的天下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