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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遼聯手?
這樣的話題扯得有些遠了,楊、范二人很快打住。
范純仁對楊逸提到遼國已有亡國之象卻很在意,一再的追問其中細節。
對此楊逸並沒有隱瞞,將自己在遼國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范相公,自耶律洪基繼位以來,遼國內政不修,奸臣當道,先是皇叔耶律重元起兵謀逆,再到耶律乙辛誣告懿德皇后蕭觀音和伶人趙惟一私通,引發十香詞案,逼殺遼後蕭觀音,兩年後連遼太子耶律俊都不能倖免於難,最後雖然耶律乙辛伏誅,但這每一件事情,誅連都十分廣,使得遼國元氣大傷,賢者盡去;
如今隨著耶律洪基逐漸老邁,更加昏庸,任用的文武重臣多是碌碌之輩,內部爭權奪利,傾軋不斷,雖有皇弟耶律和魯斡較為賢能,但經歷耶律重元謀逆案後,遼主對耶律和魯斡並不十分信任,只給了一個上京留守的職位,並不足以支撐遼國整體的敗落。
晚輩這次使遼,對遼國方方面面都作了一次瞭解,遼國各道連年災荒,致使物價騰貴,民不聊生,作為主要產糧區的南京幽州,斗米竟比我大宋東京貴三十文,市井之間流民湧動,賣兒賣女;
從晚輩與蕭達林一戰便可看出,如今的遼**備不修,戰力低下,早已不復當年之悍勇,西西北路招討使耶律撻不也率領數萬大軍前去平叛,竟被阻卜部兩三千人馬擊潰,耶律撻不也戰歿於亂軍之中,西部、北部群牧司、與各個駐守漠北的軍司紛紛陷落;
現在的漠北草原,用烽煙四起來形容再恰當不過,阻卜、排雅、僕裡、同葛、虎骨、撲果等部紛紛起兵反遼,這些部族雖然還都很弱小,但鑒於遼軍低下的戰力,一但不能及時撲滅,很快將呈星火燎原之勢;
而這種情況下,契丹上層還過著醉生夢死的糜爛生活,沒有一人想要變法自強,目光還一味盯著我大宋,只望從我大宋多訛些好處;
這次遼國戰敗,加上內部局勢不穩,被迫向我大宋低頭,充分顯露了遼國的虛弱,造成的後果將是難以預知的,遼國部族眾多,這次南京道戰敗看似無關大局,但必定使得遼國各個部族更加離心離德,叛亂的勢頭必定會加劇;
歸於以上種種原因,所以晚輩認為遼國已現亡國之象;
范相公,事實上留給大宋的時間並不多了,一但遼國倒下,我大宋面對的必將是一個更加興盛的強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若大宋再一味的守舊自滿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啊!」
楊逸對契丹軍政的這翻長篇大論,確實讓范純仁異常震驚。
大宋君臣對遼國其實非常缺乏瞭解,無論是軍政民生,都局限在迷迷糊糊的認知之中,對漠北各個部族的叛亂,更是聞所未聞。
遼國這次為何輕易向大宋低頭?范仁純心中的這個疑惑終於解開了。
但對楊逸最後的論斷,他依舊有些不以為然,即便遼國真的亡國了,但何至於大宋也會跟著遭殃?
楊逸也知道,想通過這樣一翻話,就說服范純仁是不可能的,因此也沒多費口舌,范純仁消化完有關遼國的消息後,反而語重心長地說道:「任之啊!我大宋確實有許多弊政需要解決,但治大國如烹小鮮,急於求成往往反會壞事,如同久病之人,忽然施以猛病只會便得病情加劇;
老夫以為,現在對外應以和為貴,內政更應徐徐圖之,任之的西北蠶食之策,內政的新稅法,都不免操之過急啊!
你可知道,現在因丈量土地,各地士紳怨聲載道,各級官員離心離德,流血衝突不斷!一但被心懷不軌之人加以利用,我大宋恐怕也將內亂叢生,烽煙遍地啊!」
楊逸既然把這次會面看作新舊兩黨溝通的開始,於是耐心地說道:「范相公,對遼國,咱們目前確實應以和為貴,但對西夏則不然,西夏純粹是一個無賴國家,你對它妥協,它就會更加囂張,不斷進犯;
元祐九年間,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了西夏的無賴本性,因此,對西夏絕對不能採取綏靖政策,必須打,打到他疲弱不堪為止,最好是能滅其國,否則我大宋就別想安寧。
至於內政方面,『治大國如烹小鮮,應徐徐圖之』這句話確實很有道理,然則晚輩認為,用在革新上,卻有些不妥,縱觀千年歷史,要想中興圖強,用徐徐圖之的辦法從未有哪朝成功過;
商鞅變法,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無不是頂著強大的壓力,一舉力推,持之以恆方能成功,若是一遇到阻力,便想以折中之法應付,所謂的徐徐圖之,不過是等著慢慢消亡而已!」
就楊逸所知,除了他提到的這兩個變法之外,更典型的還有後世的清雍正施行的官紳一體納糧,這些成功的變革,哪一次不是論定之後,強力推行才能達到目的,在反對勢力極其強大的情形下,徐徐圖之只會等著被對方扼殺;
重症不能下猛藥,這個道理用在革新上,未必正確。
聽了楊逸的話,范純仁撫鬚深思了一下,才接著說道:「然我大宋當前首要之務,還是應以肅清吏治,消除黨爭為主,吏治不清,再好的法令也難以施行,任之所提出的新稅法,不但使得舉國動盪,且於吏治及方面並無補益,老夫擔心強硬施行下去,此法終會走樣;
任之復又提出以增加職田安撫官員,我大宋官員薪俸本就不低,各種冗費繁多,全國官員何止千萬,一下子增加這麼多職田,此舉雖然無須直接自國庫開支,卻是將負擔轉嫁到百姓頭上,因此,老夫認為同樣不足取;
任之啊!增之容易裁減難啊!此舉一但成為常例,今後想再減下來怕是不可能了。」
楊逸不得不佩服范純仁,看問題十分精準,他說增加官員職田,是朝廷將負擔轉嫁到百姓身上,這一點楊逸也不得不承認。
朝廷並沒有多餘的田地劃給官員作為職田,那這次增加的職田從哪裡來?
只能通過官方兼併的形式得來,這樣一來,必定迫使更多的人失去土地,范純仁說得並非沒有道理。
這個問題楊逸也想過,對此他答道:「范相公,首先,用職田增加官員的收入,這不會直接增加朝廷的負擔,再則職田的數目皆有明確定限,官員從中非法魚利的可能相對少一些;
為了應對朝廷這次增加職田給百姓帶來的影響,晚輩同時建議朝廷,把新墾土地免稅三年的期限增加到五年,而差役法的施行,也將極大提高百姓墾荒的熱情;另外新稅法的施行,也必定能抑制民間富戶兼併土地的規模;
這幾種舉措同時實施,相信增加官員職田,並不會對普通百姓造成太大的影響,總而言之是利大於弊。
至於范相公提到新稅法至使士紳強烈牴觸、地方不穩,下官認為,每一樣新法的施行,必定不可避免地傷及一部分人的利益;
但若是不改革,朝廷又將無以為繼,同時失地百姓不但生活無著,還要背負沉重的苛捐雜稅,同樣會迫使他們鋌而走險,揭竿而起;
正所謂兩害取其輕,士紳即便交納賦稅,也不會傷及根本,這種情形下,真願鋌而走險的人不會很多;但貧苦百姓則不然,他們無田無地、無衣無食,朝廷的賦稅還全部壓在他們身上,為了活下去,他們除了造反,別無他途。
因此下官認為,新稅法確實讓士紳不滿,讓地方有所動盪,但和原來比起來,朝廷承受地方叛亂的風險反而小了很多。
新稅法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統一稅賦,廢除原來眾多的雜稅,這一點對一直困擾朝廷的冗員、冗費問題的解決,也將起到非常積極的作用;
稅賦一但統一,不但極大地減輕百姓的負擔,同時也減輕了官府的負擔;原來雜稅眾多,一縣需要上百、甚至數百吏役幫閒才能完成繳稅工作,而這些吏役幫閒的佣金,也是從各種雜稅、例錢中支付,這使得百姓承受了更多的盤剝;
而統一稅賦,所須人手將大大減少,甚至只需原來的一成人力,就能完成任務,那麼官府就能解雇眾多的役吏幫閒。
因此,范相公說新稅法於吏治並無補益,晚輩實在不敢苟同,范相公,自古治官容易治吏難,若能成功罷去大部分吏役幫閒,那朝廷要釐清吏治就容易十倍,晚輩所說,不知范相公以為然否?」
「任之所言,雖不無道理,但卻有本末倒置之嫌!」
楊逸說了那麼多,范純仁突然來這麼一句,讓他不禁愣了一下,確實,范純仁稱得上是正人君子,行事自然傾向於按部就班,這完全是一種性格取向、行事觀念的問題。
大宋面臨的主要問題,確實是整治問題,而無論是王安石的新法,還是楊逸提出的新稅法,在肅清吏治方面,都沒有提出明確的綱領,都有劍走偏鋒之嫌,也難怪被范純仁這類君子視為歪門邪道,得不到他們積極的支持。
楊逸苦笑道:「范相公,有句俗話說得好,無論是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或許在范相公看來,目前的新法確實有些本末倒置,但只要對大宋有益,又何必糾纏於先後順序呢?」
范純仁立即反擊道:「任之此言差矣!正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凡事不以正途行之,即便暫時取得一些成果,也必處處受人垢病,終難持久。」
我這怎麼就不是正途了?
楊逸聽了鬱悶之極,就算不是正途,但至少不是歪門邪道吧?
用兵作戰,還講究個正兵、奇兵呢!對,我這最多只能算是『奇途』!
范、楊二人又足足辯論了兩個時辰,直到天近三更才罷休。
最終誰也沒能說服誰,但辯論的氣氛很好,雙方雖然意見不同,但並沒有翻臉成仇,反而都從對方的身上得到了許多新的啟發。
對此,楊逸已經很滿足了,范純仁在舊黨中聲望極高,能與之開啟一個溝通渠道,這對大宋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最後范純仁說道:「任之今日所言,其中確有許多獨到之處,老夫會仔細加以考慮,老夫也希望任之能認真看待老夫所言,大宋經不起折騰了啊!」
「今日有幸與范相公一會,聆聽到范相公許多真知灼見,晚輩萬分慶幸,希望今後能有更多的機會聆聽范相公教誨,范相公,之前言語上晚輩若有冒犯之處,還望范相公大人不計小人過,請范相公受晚輩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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