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品官士紳之家不用交納賦稅,除了他們自身兼併了大量土地外,還有許多普通百姓主動將田地寄到他們名下,以逃避朝廷賦稅。
許多讀書人原本家中一貧如洗,然而一但考上功名,立即能一夜暴富,因為有了功名就能免稅,許多百姓就會主動找上門,將自己的田地『詭寄』到他們名下,這種『詭寄』當然不是無償的;他們不用花一分錢買地,每年也能收取大量的租子;而朝廷卻因此損失大量的賦稅。[.]
現在紹聖新稅法是計畝徵稅,管你是誰名下的田地,量出多少畝朝廷就徵收多少畝的賦稅,如此一來可以極大地抑制土地兼併問題,同時又能杜絕這種官紳包攬、大戶詭寄的逃稅行為;新稅法只要能順利施行下去,朝廷每年的賦稅必定會增加好幾倍。不用再像王安石那樣搞什麼市易法、均輸法、強貸青苗錢,一樣能使國用豐足。
可以說王安石是劍走偏鋒,而現在是大刀直劈。
新稅法想順利實施,還有一個程序要走,那就是清丈土地,同時給土地劃定等級,根據土地的等級實行不同的稅率,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也是個要命的苦差,新稅法頒布的第二天,蔡京的戶部就成立了一個清田司,負責全國土地丈量工作,清田司有權調動地方的廂兵、衙役幫閒,權力大得驚人。
同時御使台向每路派出數名監察御使,負責監察土地清量工作。
有了這些還不夠,要想成功,還需要皇帝毫不動搖的支持,需要一個雷厲風行的權力核心,這一點,趙煦和章惇都十分稱職,這套新稅法就像是為他們量身打造的。
不到半個月,便有四名路治高官,十一名知州被貶謫,而朝中六部九寺的官員被貶謫者更是多達三十多人,原因無一不是上表反對新稅法的,其中不但有舊黨,還有幾個是新黨官員,章惇通過這種這不留情的打擊手段,充分詮釋了什麼叫鐵血宰相。
誰反對的聲音喊得最響,就讓你到嶺南去與猴子對吼!管你根脈多深,再深也深不過皇帝!
而趙煦則來了個『病休』,楊逸到寶文閣去給他診治時發現,趙煦讓焦守找來個大箱子,凡是反對新法的奏章全被扔了進去,短短半個月,竟收集了八大箱。
楊逸作為新法的始作恿者,罵他的聲音遠遠小於雷厲風行的章惇,大部分人甚至懷疑楊逸只是章惇推出來打頭陣的小卒子,新稅法根本就是章惇的意思。而且楊逸為范純仁和蘇軾說話的事傳出,許多舊黨官員對他的態度轉變了很多,有的甚至把他視為自己人,至少李格非就是這樣。
楊逸暗暗好笑,其實他正在慫恿章惇對舊黨的死硬分子展開新一輪的打擊,對范純仁他們的拉攏是一回事,但對司馬光這類的舊黨靈魂人物,楊逸絕對主張把他們的牌位砸個稀巴爛,把他們從神詆打成惡魔,讓他們遺臭千年。
舊曹門街的北山子茶鋪,楊逸坐在二樓當窗的位置,他今天沐休,一身儒衫大袖飄然,對面坐著的是蘇十三娘,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明麗如初開的芍葯。
在楊氏和莫氏的努力下,倆人的婚約已經定下,楊逸也終於得知她的閨名叫蘇晴,倆人在街上偶遇,楊逸就把她邀到這個初見的地方來品茶,她髮髻上纏著表示待嫁的五色纓線!
剛開始十三娘神色還有些忸怩,但聊了一會兒就有些興奮地說道:「我把汲水器做成了,大家都說很好用哩,現在正在做你說的自行車,其它都還好辦,就是那鏈條有些麻煩,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
茗兒站在背後悄悄碰了碰她,連楊逸都看到茗兒的小動作了,但蘇晴還渾然不覺。
楊逸臉上笑容不變,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都怪自己這張臭嘴,當初跟她說什麼自行車呢?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蘇晴的手上,還好,十指細嫩如玉,沒有起老繭的傾向,大概她只負責設計和指揮吧!
「快說嘛!到底有沒有好辦法?」
楊逸想了想說道:「分別鑄好各塊連片,再連接起來!」
「我現在就是這麼做的,但澆鑄出來廢品太多,能用的不過三成,我就是想知道你還有沒有其它更好的方法?」
「沒有,只能這樣了,有些東西原理很簡單,但做起來很難,就是因為我們在加工構件時無法達到理想的效果。」說到這楊逸突然笑道:「娘子,請用茶!」
蘇晴臉兒頓時紅了,男人稱呼未婚女子一般是小娘子,現在楊逸有意無意的把小字省略了,跟叫自己媳婦沒什麼分別,茗兒站在一旁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窗邊的楊柳在風中輕輕搖曳,與窗裡的紅顏交相輝映,倒成了一幅綠柳紅花的美景。
茗兒笑完說道:「姑爺……」
「哎!」
楊逸一聽姑爺二字,大覺有趣,應得好不歡快,這下不光茗兒笑了,蘇晴也忍不住噘起小嘴白了他一眼,楊逸渾不在意的微笑著,抬手示意茗兒說下去。
「姑爺,要不你帶我家娘子到仙橋上去走走吧!」
「好主意,小娘子請!」
北山子茶鋪前面有仙橋仙洞,古木成蔭流水潺潺,迴廊照水樓閣依山,是東京城裡難得休閒好地方,貴婦仕女皆愛到此處遊玩。
楊逸倆人先去逛仙洞,蘇睛始終落後兩步,楊逸說話時總要回頭,脖子都快扭了,他停下,蘇晴也停下,始終和他保持著兩步距離,楊逸哀歎道:「十三娘,難道我只有背影才比較耐看?」
蘇晴攪了攪白蔥兒似的手指,俏生生的嗔道:「說什麼呢你!我一個女人家,怎麼能和你並排走呢?」
「可是我實在不堪回首了!」
「誰讓你回首了?」
楊逸乾脆轉過身來,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無限深情地說道:「十三娘,就算拋開你傾城之貌不說,咱們已經定親,也就意味著此生要執手白頭了;你在我身邊時,你是一切!我怎麼放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事實證明蘇晴的智商與美貌是呈正比的,可不好糊弄,聽了楊逸深情款款的表白,她臉上表情雖然窘迫,猶自噘著嘴反問道:「那我不在你身邊時呢?」
「一切是你!」
楊逸無比堅定、無限深情地答完,突然天空一個霹靂,轟隆的雷聲彷彿就在頭頂炸開,驚得楊逸臉色煞白,老天爺啊!不過說句善意的謊言哄哄自家娘子,至於嘛!
幸好蘇晴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驚雷嚇了一跳,沒注意到楊逸臉上變幻的神色,她以手遮額抬頭看了看天,說道:「要下雨了!咱們快回去吧!」
來不及了,這夏天的雨說來就來,倆人還沒走出幾步,如珠亂跳的雨點已經落下。
「先到這邊躲躲!」
楊逸牽住蘇晴的手,拉著她跑到旁邊幾株芭蕉樹下,還好雨一下,風就停了,雨點打在芭蕉葉上,聲聲如韻,四周也很快變成迷茫一片,倆人站在芭蕉葉下,貼得很近,楊逸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體香,如蘭清雅,沁人心脾。
楊逸比她高出半個頭,從旁邊看下去,可見她半邊白皙的粉臉,長長的睫毛不時撲閃幾下,最是那櫻桃小嘴,泛著溫潤的光澤,輕易便引人遐思無限。
蘇晴雖然垂著眼簾,卻能感到他正在打量自己,雙頰慢慢地變得燙熱起來,腮邊染上的紅暈讓她更是明麗無比。
「你……你快放手!」蘇晴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來矜持地說道。
「不放,執子之手,與子諧老!」楊逸怎麼願意放開,蘇晴的手指圓潤細長,握在手裡感覺非常好,滑膩而柔軟。
蘇晴沒想到他這麼霸道,只能紅著臉哀求道:「快放手,被別人看到了怎麼辦?」
確實被人看到了,康國長公主和幾個玩伴就在幾十步外的一座高閣上,她先是看到楊逸,心中一喜,正打算下去收拾他,那天在風池楊逸一聲不吭的脫鉤而去,害得她白忙了半天,也傷心了半天,還鬧出若大的陣仗來,結果焦守回來說這傢伙沒事時,她那叫一個氣啊!若不是趙煦勸住,她當時就殺到楊逸家去了。
康國長公主正要下樓,突然看到楊逸身邊還有一個少女,隨著楊逸彎下腰去,少女那窈窕的身姿便露了出來,雖然隔著雨幕,但那天仙謫凡的美麗如何也掩飾不住,康國長公主不禁收住了腳步。
迷濛的雨幕讓倆人在芭蕉葉下躲雨的畫面美得像一幅恬靜的水墨畫,男的英俊不凡,女的仙姿綽約,倆人親密的樣子不知羨煞多少人,可不知為什麼,康國長公主心裡卻感到有些不舒服,說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不舒服。
楊逸直起身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匕首,只見他用力躍起,用匕首斬下三張芭蕉葉,然後疊在一起舉到少女頭上,擋住越來越大的雨勢,場面溫馨而動人,可康國長公主感覺自己再也看不下去,胸口彷彿被什麼填得實實的,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她忍不住對身後的侍衛大喊道:「李一忠!你不是百步穿楊嗎?過來,給我射斷那傢伙手上的芭蕉葉!快!」
她身邊的幾個少女不禁奇道:「四娘,你怎麼了?」
「不要你們管!李一忠!還不快點!」
「長公主!這不太好吧?萬一射對人……」
「李一忠,你少給我打馬虎眼,你一箭能射下兩隻麻雀,當我不知道嗎?你再哆嗦,十板子!」
李一忠見長公主真生氣了,只得摘下身後的弓箭,他是弓箭值中箭術最好的人,這四五十步的距離,他確實是十拿九穩,張弓只稍一瞄準,弓弦一鬆,箭如流星沒入雨中。
雨打芭蕉的聲音讓楊逸的六識遲鈍了不少,等他意識到不妙時已經來不及,噗的一聲,手上的芭蕉葉斷成兩截,雨水灑了他倆一身,蘇晴還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楊逸已迅捷無比的抱起她閃到幾步外的石頭後,那種騰雲駕霧的眩暈感讓蘇晴驚呼不斷。
「娘子別動!有人向我們放冷箭!」等到了石後,楊逸把蘇晴護在身後,然後悄悄探出頭來察看情況,他第一個懷疑的是彌勒教,也只有彌勒教才會這麼不擇手段的置自己於死地。
然而看到的情景卻讓他非常惱怒,只見康國長公主在對面的樓閣上得意地嬌笑著,她身邊的侍衛手上還拿著大弓,事情再明白不過了,楊逸從石後走出來,冷冷地看著她,康國長公主平時怎麼鬧他都不會太計較,但這次已經超過他的心裡底線,這數十步外放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是拿自己和蘇晴的生命在開玩笑!
樓閣上的康國長公主再也笑不出來了,楊逸那冷漠的眼神讓她難受萬分,整個人像被下了定身咒,愣著一動不動。
楊逸不管她,脫下身上的外袍披在蘇晴身上安慰道:「十三娘,沒事了,一個無法無天的臭丫頭在惡作劇而已,來!我送你回家!」
這盛夏天氣,本就穿不得不多,蘇晴身上的羅衣濕了水,那玲瓏有致的身材頓時顯露無遺,所以楊逸才不得不脫下長袍將她包住。
蘇晴欲言又止,最後什麼也沒說,任楊逸拉著她往回走。
「楊逸!你給我站住!」
楊逸回頭,看到康國長公主已經衝出樓閣,不顧身後眾人的叫喚,冒雨向這邊跑來,身上很快便被雨水淋濕,她卻絲毫不管,楊逸看了不禁皺起眉頭,拉著蘇晴繼續向前走。
「你給我站住,楊逸!你還不站住!你憑什麼那樣瞪我!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康國長公主帶著哭腔,一聲聲地追問著,雨水順著她的頭髮流到臉頰上,她抹也不抹一下,身後幾個宮女追上來,拿著一件侍衛的外袍要披在她身上,都被她用力的推開,雙眼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眼眶紅紅的、帶著幾分倔強定定地看著楊逸。
「長公主,你若想要下官的命,直說就是了,反正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下官在您眼裡不過是螻蟻一隻,但你不應該累及無辜。」
「你……你說什麼?誰想要你的命了?我……李一忠他的箭法……」康國公主語無倫次,楊逸冷漠的責問讓她雙目之中迷濛一片,澀澀的,熱熱的,她努力地想向楊逸解釋清楚,但心中那酸酸楚楚的感覺卻讓她哽咽難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向這傢伙解釋。
蘇晴得知面前這個少女竟是公主後,掙開楊逸的手上前一福道:「小女子蘇晴拜見長公主!」
「你是誰?你走開!走開!都是因為你!」康國長公主一時解釋不清楚,心裡已經是難受萬分,蘇睛擋到她和楊逸中間,更不由得讓她生出濃濃的怨意,哭著喊著一把將蘇晴推開。
蘇晴頓時被推倒在地上,染上一身的泥水,楊逸連忙上前抱起蘇晴,再也不看康國長公主一看,就這麼抱著蘇晴在雨幕中遠去!
「楊逸,你站住!你站住……」
看著楊逸漸去漸遠,康國長公主在雨中大聲地喊著,心中一片混亂,聲音充滿了倔強和無助,鹹鹹的眼淚成串的流到嘴裡,等楊逸的身影終於消失,眼前只剩下迷濛的雨幕時,她渾身的力量彷彿突然被人抽空了,身體一軟跌坐在地上,嚶嚶地飲泣起來。
生命中某些東西彷彿曾經擁有,卻以彷彿直在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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