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的書房佈置得很清雅,檀木書架上擺放著一些金石古董與線裝書,疏落而明潔,寬敞的軒窗外一池碧波澹澹蕩蕩,風荷明媚,鳥語花香。
楊逸好整以暇的坐在書桌前,看著韓碧兒素手纖纖在磨墨,碧玉手鐲把她的皓腕襯得柔潤纖美,隨著手腕的轉動,頭上的玉釵兒墜著的珠子在輕輕晃動。[.]
被楊逸細細地打量著,韓碧兒心中既充滿了喜悅,又不免有些窘迫,明眸瞥了他一眼柔聲說道:「墨好了,許郎要寫什麼?」
楊逸向她眨了眨眼,提筆就書,韓碧兒依在桌邊,等看清他所書的內容時,不禁大驚失色:「楊郎,這是怎麼回事?寫的怎麼會是辭呈呢?」
楊逸頭也不抬地答道:「本來輪不到我寫的,這算是陛下對我的恩寵吧!」
「恩寵?這辭呈都寫上了還恩寵?楊郎,你能不能跟奴奴說說,奴奴這心裡糾得緊呢!」
「哦,真的糾得很緊嗎?來,我幫你揉揉!」楊逸說著一把將她抱到自己腿上,雙手在她巍峨的胸前揉了揉,入手處溫軟如鴿,滑膩留香。
「楊郎,你別這樣,奴奴是說真的!」韓碧兒不敢抗拒,臉上擔憂的神色未退。
楊逸抱著她,把宣德門的事、還有寶文閣中與趙煦的幾句對話說了一遍,然後問道:「碧兒明白了吧?這回不用擔心了吧?」
韓碧兒一臉疑惑,螓首左右晃著,楊逸一看她老毛病又犯了,立即將她翹臀一掀,啪啪就是幾個巴掌:「我看你還充愣賣傻不?看你還裝!看你還裝!」
「楊郎饒命!奴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嘻嘻……」
「你這小狐狸精!」
在寶文閣,趙煦三句話不到,便讓楊逸和章惇回家寫辭呈,自然不是真的想讓兩人辭職,宣德門的一通污辱,使章惇顏面掃地,若是事情到這分上,連份辭呈都不上,別人一定會說他貪戀權位,厚顏無恥,而且也只有通過上辭呈,再由皇帝出面一再的挽留,甚至屈尊降貴去請,才能挽回章惇的顏面和威信。
本來所有的焦點都在章惇身上,現在趙煦讓楊逸也上辭呈,確實可以說是對他的一種尊重和恩寵。
精明如韓碧兒,一聽完事情經過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她習慣了在楊逸面前扮小女人,擔心自己表現得太聰明反而引起楊逸的反感和顧忌,結果換來了楊逸的一頓『暴打』。
見她揉著香臀兒,媚眼如絲的婉轉膝上,楊逸不禁哼道:「你等著,等我先把辭呈寫完,看我怎麼收拾你!」
「楊郎,奴奴真的不敢了!」韓碧兒楚楚可憐地哀求著,見楊逸還是一副『剛直不阿』的樣子,她湊到楊逸耳邊低語幾句,眸光盈盈媚態萬千地看著他。
楊逸不自覺的看了看她那溫潤的紅唇,『義正詞嚴』地說道:「好吧,就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韓碧兒聽了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柔若無骨的身子如水蛇般向書桌下滑去,結果楊大官人一篇二百字的辭呈竟寫了近一個時辰,其間不時長吁短歎,彷彿不知如何措詞一般。
第一天的辭呈當即被趙煦撥回,第二天楊逸倆人接著上,他還抽空去探望了一回李清照,兩家都住在景明坊,離得不遠,倒也方便,確定這個才女一切如常,沒有因這次溺水變成弱智後,楊逸大鬆了一口氣,否則自己可真成千古罪人了。
第二天的辭呈再次被趙煦撥回,第三天楊逸倆人繼續上,面子上的功夫一定要做足嘍!結果第三天的辭呈趙煦沒有撥回,來了個留中不發,這幾天朝野無不在觀望此事,一見如此,新黨頓時緊張萬分,這幾天他們沒少往章、楊兩家跑,但章惇和楊逸非常默契的都來了個閉門謝客,去求見趙煦,趙煦也拒不接見,把他們弄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而舊黨則是欣喜若狂,彷彿勝利女神正在向他們招手一般,再次轟轟烈烈上表彈劾章惇與楊逸,真個是紙片紛飛,一時洛陽紙貴。
結果到時傍晚的飯時,趙煦擺出全副儀仗,來了一次浩大的『御駕親征』,先是到章惇府上蹭了一頓飯,接著還跑到楊家訛了棵珊瑚樹,這才『勝利班師』。
此舉一出,舊黨立即全體失聲,新黨則個個彈冠相慶,趙煦的面子給足了,第四天章惇和楊逸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回衙當值。
來而不往非禮也!
而且章扒皮的字典裡從來沒有血債血還的字眼,你讓他流點血,他要你用自己的骨頭粉末來還。
追究西北四城責任的『司法程序』突然加快,三天之後,由中書舍人林希擬定的追責草詔就罷到了趙煦的案頭,這回趙煦沒有猶豫,玉璽一蓋,鮮紅如血。
呂大防、劉摯、蘇轍、蘇軾、梁燾、范純仁、朱光庭、劉安世等再次被貶謫,他們的的腳步離嶺南越來越近了,連虛銜都降了好幾級,加上身上沒有差遣,這些人在地方事實上就是一個流放犯。
致仕在家的文彥博也跑不掉,追回元祐年間給他的所有爵位,而且打擊面進一步擴大,綿延到了軍方,先說說韓忠彥這個樞密使,他的舊賬也一併被翻了出來,第一點韓忠彥曾上書:昔仁宗始政,當時亦多譏斥章獻時事,仁宗惡其持情近薄,下詔戒飭,陛下能法仁祖用心,則善矣。
這是一份勸戒趙煦學習仁宗皇帝的奏章,趙煦與仁宗的幼年遭遇很相像,仁宗十三歲登基,前十年由章獻太后劉娥垂簾聽政,劉娥死後,仁宗曾下令朝臣不得議論劉娥執政期間的得失,此舉被朝野視為大孝;韓忠彥以此勸戒趙煦,看似大義凜然,然而其用心卻被楊逸等人輕易擢穿了。
劉娥執政十年,並沒有大力更改真宗皇帝的政治路線,真論起來,她只做了一件違背真宗皇帝的事,真宗皇帝生前迷信道術,大修道觀,招集了無數的『能人異士』來講道煉丹,把京城搞得烏煙瘴氣,劉娥執政後,把這些『能人異士』全打回了原形,還拆去了一些道觀,可以說這是她執政期間做的唯一一件有違真宗意志的事。
高滔滔呢?她一執政便把新法廢除,把神宗皇帝一生的心血踐踏在地,神宗用的大臣一律貶謫,她用的還是『以母改子』這樣可笑的借口,按儒家的理念: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試問高滔滔有什麼權力去改動神宗皇帝的政治路線?司馬光等人自稱儒學大師,卻弄出『以母改子』這樣的借口來,這塊遮羞布簡直漏洞百出,連主要的『部位』都沒能遮住。
同樣是母雞司晨,高滔滔與劉娥之間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而韓忠彥等人還讓趙煦學習仁宗皇帝,不議論高滔滔執政期間的得失,其內在的用心不言而喻,就是讓趙煦別追究他們這九年來的胡作非為,其心可誅!
第二點,韓忠彥一直非議用兵西北,『願以所取之地棄還之,以息民力』,很好,很強大,又一個割地求和的。
糾住了這兩點,韓忠彥不倒簡直沒天理!楊逸不知道禮部尚書府的那位老太婆作何感想,反正韓忠彥被踢到定州涼快去了。
別忙,以上只是活著的,司馬光和呂公著,這兩位廢除新法的罪魁禍首還在另一個世界逍遙法外呢!別以為死了就萬事大吉了,就算跑到如來佛祖那兒去,新黨也要追回繩之以法。
天靈靈,地靈靈,斬妖除魔三界任我行!
風暴所過之處,司馬光與呂公著所有追贈的爵位、謚號、給子孫的恩蔭全部追回,司馬光謚『文正』,這是文臣最高的謚號,你司馬光不配!作廢!那塊『忠清粹德』碑也砸了!免得給大宋丟臉!
這樣就完了嗎?不行!
光追回這些太便宜他們了,於是對這些罪臣的子孫展開了新一輪的審查,呂公著的兒子呂希純第一個被糾了出來,他給高滔滔族人寫的誥詞中,有『昔我祖妣,正位宸極』的句子。
很好,當初蔡確寫了句『睡起莞然成獨笑』,你們就問他笑什麼?貶到了嶺南去,玩文字的活計可不只是舊黨才會,而且呂希純這兩句話把高滔滔捧得勝似舜堯,至高無上,抓他可沒冤枉他。
趙煦聽了氣啊,高滔滔在時你們阿諛奉承,把屁股對著我,死了你們還對她大肆鼓吹,眼裡何曾有我這個皇帝?貶!貶得越遠越好!
除了呂希純,大批舊黨要員的後人也紛紛落馬,朝野之中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新黨以最猛烈的反擊還以顏色,等於是重重地打了皇宮中某位老太太一個響亮的耳光。
楊逸這回是積極加與了進去,韓忠彥的許多資料就是他搜集的,而且他的作用不容忽視,可以說他在新黨與趙煦之間起到了橋樑的作用,有他跟在趙煦身邊,隨時掌握趙煦的情緒,適時而動,打擊的效果十分顯著。
天子近臣啊!有時候比首相還牛!這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真的很爽!
但爽過後呢?
事情到了這份上,相信大家心裡都發毛了,再這麼搞下去,非把大宋搞殘不可,這天楊逸主動找到章惇,希望他能出面能把新黨要員招集起來,大家溝通一下,章惇只是淡淡地看了他兩眼,同意了!
這次『奸臣大會』不再是在章惇府上,而是在寶文閣,還是原來的那些『奸臣』,而楊逸自己在經過這**清算之後,在舊黨眼中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奸臣,只是參與的多了一位『昏君』。
把地點先在寶文閣是章惇的意思,事無不可對人言,現在各人都是朝中的樑柱,若是再避開趙煦時常私會,章惇不屑為之。
眾人的目光大多落在楊逸身上,楊逸明白大家都知道招開這次小朝會是出於自己的意思了,現在的新黨沒人敢再小看他,雖然他的還只是個六品官。
楊逸起身先給趙煦施了一禮,然後語氣平靜地說道:「臣一直很佩服王荊公的操守,王荊公為政,向來是以革新為目的,對待不同政見者極為溫和;而司馬光則反其道而行,以打擊政敵為主旨,施政反而成了分辨政敵的手段;
或許,正因為王荊公的溫和,他失敗了,新政被司馬光等人踐踏在地,所以臣認為這次對舊黨的清算是必要的。
但凡事皆需有個度,無論如何,咱們不能丟失『新政』這個主旨,咱們打擊那些破壞新政的人,只是為了更好的施行新政。」
楊逸說到這裡,寶文閣裡誰都沒有人出聲,九年來新黨積下了太多的仇恨,而仇恨這東西最容易讓人迷失自己,有時它能讓你只為仇恨活著,而忘記了新政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沒有新政,一次次的大清算就成了純粹的尋仇報復,這樣只會讓仇恨越結越深,永世難以化解。
「只有重拾新政,做出實實在在的成績來,咱們才能證明自己是正確的,用事實來說話,那些被打擊的人才可能低頭認錯,才可能被同化,比如蘇軾,一開始他是全盤否定新法的,但後來王荊公用事實證明,免役法是正確的,是切切實實能給百姓、給朝廷帶來好處的,蘇軾看到了這一點,到司馬光要廢除免役法時,他站出來反對了。從蘇軾的變化可以看出,對手也是可以同化的,關鍵是咱們得用事實來說話。」
到此仍沒有一個人說話,其實,只要能從仇恨中掙脫出來,這些道理在坐諸人都明白。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一個國家如此,其實施政也是如此,新政是完全沒有失誤之處嗎?絕對不是,有些政策必須經過不斷的實踐和調整,才能確保它的正確性,因此當政者必須放寬言路,虛心納諫;對於反對者,也應區別對待,不能一味的全部打倒,說難聽點就是打一大棒給一甜棗;
反對者中也有人才,為了新政,應該努力去同化他們,或者說分化他們也行,這樣一來,既能防止反對者擰成一股繩,施行新政時也適當的聽到一些不同的聲音,防止新政死於安樂!」
終於有人出聲了,趙煦淡淡地問道:「楊卿認為誰是值得同化的?」
「蘇軾與范純仁!」
「不行!」
楊逸才說出蘇軾與范純仁的名字,張商英就第一個出聲反對,還是趙煦阻止了他,示意先讓楊逸把話說完;
楊逸才得以繼續:「范純仁在政爭方面比較溫和,當初蔡相公貶謫嶺南,范純仁曾出言勸阻過呂大防等人;而且在政務上也比較務實,與司馬光、呂公著等人不同,范純仁並不支持一概廢除新法,而是提倡取長補短,因此元祐年間也曾一度被外放,到元祐八年才詔為尚書右僕射。
而臣長在杭州,清楚地知道蘇軾任杭州知州時,勾通運河,疏浚西湖,確實給當地留下了一些德政,真論起來,蘇軾算不上大奸大惡,不過士大夫氣太重罷了!
關鍵之處是,此二人如今對新政有了許多認同之處;而且在守舊派中名望極高,若能將他們同化,爭取到他們的支持,就等於爭取到了一大批人的支持,其作用不可估量,再行新政時,所遇到的阻力將會大大減輕;陛下,各位大臣,一切為了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