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招回京的第一批元豐黨人只有十來個,大部分被安插進了台諫部門做言官,這個做法很好理解,你要做什麼事之前,那就得先掌握話語權,掌握輿論導向;
不僅如此,台諫官員更利害之處是掌握著彈劾權,上到首相,下到小吏,他們都有權彈劾!一但彈劾案得到皇帝的首肯,他們甚至有權對宰相進行審查。[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所以,這些言官品級不高,但權力非常大,無論誰想順利執政,台諫這片陣地都必須是首先要爭取的!趙煦這麼做再正確不過。
不過,這卻讓目前的李清臣陷入了孤軍奮戰的境地,張商英的提案一得到趙煦的首肯,他就帶著剛調回京的那些言官,一頭扎進了各部的公文檔案中去,沒日沒夜地幹著,但朝廷各部門九年來的公文檔案何其浩渺,他們一扎進去,短期內根本抽不出身來。
李清臣便又變成了煢煢一身,他被推薦做了恩科主考官,但放眼四周,所有的副考官都是元祐舊黨,這些天來,李清臣除非公務需要,基本沒和他們多說一句話。
幾位副主考總是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偶爾瞟李清臣一眼,而李清臣對他們幾乎是不屑一顧。
李清臣是清高的,因為清高,王安石掌握朝政時,他雖然認同新法,卻沒有一個勁的往新黨裡擠,否則以他的才華與狀元的出身,官位一定會急速上升;也正因為清高,司馬光當政時,明知事不可為,他依然以一己之身奮力的抗爭,絕不妥協!
時間到了,李清臣輕咳一聲說道:「時辰已到,各位大人請過來,共同查驗考卷的封漆是否完好吧!」
幾位副主考便一起過來,仔細地查看了封漆,確定沒被人動過後,這才把考卷取出,然而等看清考試題目時,幾個副主考頓時色變,一個叫錢同的副主考失聲道:「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
他喃喃地重複這句話,彷彿癡呆了一般,其它各人看了考題,有的也像錢同一樣,有的則激起滿腔的憤怒。
李清臣臉上波瀾不驚,淡淡地說道:「各位大人,時辰不早,這是陛下親政開的恩科,若是出了差錯,各位大人怕是承擔不起,來人啊!立即將考題發下去!」
正所謂冤家路窄,楊逸的考捨剛好與尹焞的面對面,倆人從通道上一齊走過來時,楊逸談談地笑道:「尹才子,今天要不要再賭一把?當然了,要是異香院那樣的事情再來一回,怕是尹才子沒臉在東京呆下去了,不如這樣吧,來日放榜,誰的名次屈居於後,就到豐樂樓罷一桌!請來東京城的兩位行首作陪就行了,尹才子你看如何?」
一提到異香樓,尹焞頓時有種七竅生煙的感覺,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冷哼一聲說道:「姓楊的,你不必如此激我,除了這些陰謀詭計,你還會什麼?」
「談不上陰謀詭計,若是尹兄連這麼一句話也大動肝火,以至無法靜心考試的話,在下奉勸尹兄還是及早回家的好,官場可比這險惡多啦!」楊逸一看尹焞不受激,立即換了一套說詞,倒像誠心為尹焞生命安全考慮一般。
尹焞心中一動,沒有立即反駁,不管楊逸心思是好是壞,但他說的這話卻是真有道理的,自己幾回對上楊逸,雖然不是輸於肝火過旺,但自大輕敵絕對佔著很大的原因,想到這,他重新回頭看了一眼楊逸,說道:「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楊逸起初確實是想激激尹焞,沒想到這人年紀輕輕,涵養功夫還挺了得,沒受激,真答應下這賭局了,此次楊逸雖然沒有必勝的把握,不過就算是輸了,也不過是請桌宴席而已,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倆人都是淡淡一笑,各自進入自己的考捨。
很快試題便發了下來,楊逸一看,不由得大訝,這道試題很長:
今複詞賦之選,而士不知勸,罷常平之官,而農不加富,可差可募之說雜,而役法病,或東或北之論異,而河患滋,賜土以柔遠也,而羌夷之患未弭,弛利以便民也,而商賈之路不通。夫可則因,否則革,惟當之為貴,聖人亦何有必焉!
換成白話文意思就是:
自元祐科舉考試恢復以詩詞歌賦為主,選出的人才沒有一點治政能力;廢除青苗法,常平倉等惠民機構卻沒有完善,使百姓更加困苦;
廷議役法好壞,多年沒結果,弄得一團糟;黃河改道了,是向東導回還是順它北去,爭論不出個結果,搞得年年水災氾濫;
割讓土地去討好西夏,結果適得其反,西夏氣焰更囂張,屢屢犯境;放棄稅收利潤說是給百姓方便,工商業反而停滯衰退;
世上的事,行得通的可以沿襲下去,結果糟糕的一定是政策出了問題,必須改,只有適合時勢的政策才是務實的,聖人做事什麼時候又一定死守陳規了。
楊逸看了這道考題,也不禁心潮起伏,與其說這是一道考題,還不如說它是一顆原子彈,一顆投向元祐舊黨的原子彈。
考題本身就從科舉、政令、役法、治河、外交、鹽鐵弛禁這方方面面,將元祐舊黨執政期間的政策批判得體無完膚,全盤加以否定,就像李唐否定楊隋、滿清否定朱明,這種血淋淋的批判往往只有改朝換代才會出現,不如此不足以證明自己是大義所在。
楊逸幾乎立即肯定這是趙煦自己出的考題,至少也是他授意的,否則換個人都不敢這麼幹,趙煦是想通過這道考題,向全天下宣告他的施政綱領啊!
而一但這種全盤否定成立了,目前朝堂上那些元祐黨人下場如何?
不想可知啊!
楊逸還在心潮起伏之際,對面的考捨裡的尹焞突然拍案而起,拿著白卷就走出考捨,睥睨地看了楊逸一眼,楊逸回以一個淡然的微笑!
「安可如此搏取功名?」
本來考場裡落針可聞,尹焞拍案而起,接著推門而出,弄出的動靜早已引得一個個考生將頭探出考捨來,他傲然的拋下這句話,立即交白卷去了!
英雄啊!
真理的鬥士啊!
九年來的老式教育培養出的大多是守舊的學生,看到考題時他們也氣憤,只是沒人有勇氣站起來,而現在,他們以無比熱烈的、崇拜的目光,目送著尹英雄一步步地走向主考官所在的房間。
「尹兄!記往啦,只有小人才會食言而肥!」
楊逸突然輕輕呼出這麼一句,讓昂然走著的尹焞腳下一個趄趔,差點摔倒!
「吵什麼吵!不知道考場的規矩嘛?」
監考吏員適時出現,楊逸趕緊將頭縮了回來,捂嘴而大笑!尹焞啊!你要做英雄前,得先考慮一下代價啊!他娘的,早知道這樣,剛才開個天下第一的賭局豈不快哉!這才兩個行首!少了些啊!
其它考生被尹焞的壯舉激勵,雖然沒有跟著尹焞交白卷,卻選擇了另一種鬥爭方式,他們一個二個鬥志昂揚的提筆疾書,遣詞用典,筆下洋洋灑灑數千言,開始對考題進行熱烈的反駁痛斥。
楊逸懶得去管這些,悠然的磨好墨,又細想了一會,這才下筆行書:歷朝歷代,隨著時間推移,往往會出現田增而稅減的情形,針對這些弊病,朝廷應如此施為;
清丈土地,擴大徵收面,使稅賦相對均平;
統一賦役,將賦役歸於地,計畝徵收,把力役改為雇役,由官府統一從稅賦中抽銀僱人代役,限制苛擾,使賦稅趨於穩定;
計畝征銀,官收官解,使徵收辦法更加完備。
楊逸的這份答卷字數不多,而且對元祐間的施政得失沒有直接加以炮轟,以前誰對誰錯一概不去議論,而是根據實際,提出了自己對賦稅役法的建議。
當然,既然提出變革,這也等於是間接表了態,否定了元祐黨人墨守陳規的施政方式!
楊逸明白,最後一條計畝征銀在大宋可能有些不實際,施行起來有些困難,楊逸是故意的,因為他是考生,是在作一道科舉考題,而不是宰相在制定施政的方略!
既讓人看到你抽刀了,又不讓人看清你的刀鋒所在,或許,這樣效果會更加好些吧!
楊逸是第二個交卷,這也是他第一次與李清臣面對面!
李清臣六十歲左右,臉型清瘦,顎下長鬚,眼神很明澈牟利!
為了防止作弊,大宋的科舉考試實行糊名謄錄製度,考生答卷在沒有糊名謄錄之前,主考官是不能看考生的答卷內容的。
但楊逸如此迅速的交卷,李清臣還是不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楊逸淡淡一笑,對李清臣他不存在什麼特別親近的感覺,更沒有對楊氏那種血濃於水的親情,輕輕一揖之後,楊逸靜靜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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