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乾淨利落地將張錦松斬落馬下,其實真沒多少挑戰性。一來,張錦松不過是仗著他人勢力,自己卻是沒多少城府、手腕;二來,薛向和張錦松本就不是一個層面上的,以上克下,抓其一點,重點突破,自然滾湯潑雪,因為上級天然就有管理、申斥下級的優勢。而張錦松則不然,只能使些陰謀伎倆,奈何卻又無智乏謀,慘敗幾乎在挑戰伊始,便已注定。
薛向完成了在團委的第一次個人表演,心頭卻是並無多少興奮,反倒煩悶異常。他之所以匆匆散會,不給眾人發言的機會,倒不是要展現他薛某人一劍西來、瀟灑冷峻的威風,實乃是還在他被張錦松領著曹小寶幾人在門前聒噪時,已經打定主意,不能在會上多做糾纏。
因為曹小寶聒噪時說了,部裡的出版社已經沒經費了,再不弄錢就得停刊。雖說系團委的出版社小得可憐,出版的無非是些樣板讀物,多是半賣半送性質,發給學生,發行量低得驚人,可好歹是部裡的主要宣傳陣地,無論如何不能停刊。可薛向這會兒,哪有本事去弄來錢鈔,無奈之下,才打定主意,不給諸人張口要錢的機會,也好趁機思忖下破局的法門。
……………
吃罷午飯,薛向便在床上倒了,昨夜一休未眠,雖不覺如何睏倦,心裡卻總覺不得勁兒,似乎是第一次擾亂生物鐘,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後遺症。
卻說薛向這午覺也沒怎麼睡好。你倒怎的?原來他自個兒定了鬧鐘,一點四十,準時起床,因為下午有蘇美人的哲學課,這也是一周唯獨的兩節薛向不得不上的課。
一點四十的時候,薛向被鬧鈴鬧醒,起床。草草擦了把臉,便拿了筆記本和鋼筆,匆匆朝教室趕去。薛向知道去晚了。一準兒得站著聽,因為蘇美人講課的盛況,簡直可以用紅旗招展、人山人海來形容。
果然。薛向到時,五百座的大教室,居然就剩了最後一排的寥寥幾個座位,薛向正要落座,前排的吳剛忽然朝他揮手示意,指了指身邊的座位,意思是給他佔座了。
薛向揮了揮手,拒絕了,不料卻敲好碰上了蘇美人丹鳳眼中射出的寒光。薛向一個哆嗦,趕緊落了座。說實話。近來,他是真有些畏懼這蘇美人了,完全是學生對老師的畏懼。
其中緣由自然是,蘇美人總愛點薛向回答問題,而且往往都是那刁鑽至極的問題。只要問題一出,兩人說不得就是一番引經據典的辯論。初始,薛向還辯得有滋有味、義憤填膺,後來,發現情況不對了,來聽蘇美人的課的人越來越多。學校領導瞭解情況後。竟特意給蘇美人的課調到了京大最大的教室,隨之而來的則是暴漲的學生和青年老師。
人多了,對總能和蘇美人互動的薛某人不滿的,自然也越來越多,時不時竟還能聽見謾罵聲,多虧薛向知道自己如今身份不同了,說不得就得爆發校園血案。
今次,薛向就是生怕蘇美人又搞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來讓自己回答,所以才拒絕了吳剛的邀請,躲進了教室最後排的一角,希望蘇美人把自己給忘了,或者見自己躲在了後面,不好意思繞了圈子來找茬兒。
哪知道人走背字,喝涼水都塞牙,進門兒就被人家給逮住了。看那鳳眼寒光,薛向心中也只有默默祈禱了。這廂,薛向心中惴惴,教室的後門卻似跑馬過車一般,呼呼啦啦,呼呼啦啦,來了一群又一群,且這幫晚到的還極有自知之明,皆自備了小板凳,在後排或過道裡擺了,各自安坐了,欣賞起講台上的美人兒來。
今天蘇美人穿著一件乳白色的毛衣,高高的衣領遮不住那欣長優雅的脖頸,雪頸下,兩個渾圓的半球撐起兩架山峰,柔軟的毛衣到了腰部陡然一收,越發襯得那盈盈細腰不堪一握,那自上而下的優雅弧線,到了此處,陡然一漲,從兩髖處猛地分裂開來,秀出一道渾圓。
緊窄的淺色毛呢褲,繃得那道渾圓成了這世間最優美的風景,那修長的大長腿每跨一步,那道厚實的渾圓便彈起一道細細的波紋,此刻,幾乎滿室所有的雄性生物的眼眸都凝在那渾圓之上。
忽然,叮鈴鈴,叮鈴鈴……
上課的鈴聲響了,那道渾圓也隨著鈴聲,隱進了講桌後,接著,室內竟起了一陣低沉的歎氣聲,那聲音雖低卻顯綿密,竟似快把鈴聲都蓋了過去。
鈴聲落,蘇美人冰冷的聲音立時就接上了:「下面我們上課,昨天我們簡單分析了康德的唯心主義和唯理主義,今天我們來探討一下哲學中的倫理………」
要說蘇美人果然是留過學的,極具自由主義精神,講課從不照本宣科,甚至對時下國內奉為至理的馬列主義,到了她這裡也是持中論之。且蘇美人在講授校方規定的課本上的內容時,總喜歡在課上穿插大量的東西方哲學思想的碰撞,尤其愛用實例或假設模型論證,這也是她的課堂區別於眾先生的顯著標誌,也是為什麼能吸引到這麼多的學生、教室乃至個別老教授的原因。
實乃是人家蘇美人是真正講出了水平,就連薛向這被強迫者也漸漸聽出了味道,抗拒性不再像從前那般強烈了。
「在斯坦福橋留學的時候,有一次,我路過一家商店,偶然聽到了一對青年夫婦的談話,妻子問丈夫說:如果我和你媽媽同時落水,你會先救誰?今天,我也想用這個問題,問問大家。」
嘩嘩嘩!
底下陡起一陣大嘩,眾人倒不是因為蘇美人竟然還留過學驚奇,而是為這個驚世駭俗的問題驚訝。底下,立時就起了各種嘈嘈切切地討論。有人說洋鬼子真是大逆不道,這還用討論麼,自然是先救老娘,老娘懷胎十月,生兒養兒,多不容易啊;有人說洋鬼子就是開放,你看那洋婆子居然敢問自家男人這種問題,簡直是恬不知恥………
要說這會兒的京大學子雖然都是通過了最艱苦卓絕的考試,選上來的,皆是一時之選,青年中的精英,可剛剛經過十年浩劫,這幫青年的開化程度自然遠遠不能和後世相比,此時聽來頗有些小媳婦兒像老公撒嬌的話題,竟讓他們聽出了匪夷所思和大逆不道。
匪夷所思歸匪夷所思,大逆不道歸大逆不道,但是問題是蘇美人提出的,從來就不乏搶答者,立時無數雙大手高高昇起,希冀獲得蘇美人青睞。
蘇美人一雙丹鳳眼卻時不時向西北角飄忽,而那處,薛大官人正蜷了身子,恨不得鑽進桌子底下,生怕那夾著冰稜的聲音又叫自己。這回,他倒不是怕和蘇美人辯論出風頭、惹人注意,違了許子干和振華首長囑咐的低調的原則;而是薛大官人心中是實實在在沒詞兒,因為蘇美人提的這個問題,自誕生以來,便與「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並列為兩大世界性難題,簡直比哥德巴赫猜想還費人腦子。
這個問題,眼下,滿室的愣頭青們雖然沒見識過,可後世,早已經濫大街了,為此起的爭執和風波不知有多少。更有甚者,鬧出了媳婦和婆婆打架的新聞。薛向對這種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兒,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更何況還是這等無解的死題,他壓根兒一點對策也無,站起來就是個丟臉的局面。
眼見著蘇美人就要點名,忽地,一個呢子軍裝的青年霍然站起。但見這青年身材筆挺,白膚劍眉,賣相甚佳,那一身毛嗶嘰的軍大衣,薛向一眼就能瞅出是中將配裝,因為肩章處,有兩道星形白印,顯然原來是兩顆金星,被撕下來後餘下的。
那將校呢青年不待蘇美人點名,便自個兒站起來,起身時,餘光還朝薛向所在位置處,冷冷一掃,顯然也是對這個總是能和蘇美人互動的傢伙惱火至極。
「蘇老師,我叫段景住,是歷史772班的學生,有幸聽了蘇老師的幾堂課……」那將校呢站起身來,就作了通自我介紹,熟料,下面有人聽不下去了,立時就出言打斷了。
「打住,打住,沒人想知道你姓甚名誰,咱們是來上蘇老師課的,你既然搶著了問題,就回答,不然就麻溜兒的離開,別影響咱們聽課……」
「就是就是,蘇老師總共才兩節課,九十分鐘。你一折騰,就費了兩三分鐘,再說,在座的七百聽眾,每人讓你耽誤三分鐘,那該是多少時間,你給算算。」這位說得振振有詞,渾不覺自己這番廢話也耗去了分多鐘。
段景住卻是極有風度,絲毫不以為意,還團團鞠個躬,直起身來,正待說話,蘇美人卻冷臉道:「這位同學,你不是我們哲學系的學生,當然,我也不反對你來旁聽,但是請你以後回答問題的時候,明瞭直接,不要夾雜無關廢話,要不然,我就請你出去。」
蘇美人聲音清冷,段景住含笑點頭,似乎一點也不生氣「蘇老師的話我記下來,下面,就由我來回答這個問題。我認為這個問題雖然殘酷,如果非要有個標準答案的話,一定是先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