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一輛巨大的車攆掠過海面,往東方飛去。
若仔細看時,就見那車輦通體晶瑩剔透,竟是全由碧色珊瑚打造,車前沒有靈獸,車下卻簇擁著一株株百合花一樣的觸鬚妖怪,煽動著空氣,往前飛去。
那車上安然端坐一人,峨冠博帶,玄青法袍,看來不過二十來歲年紀,通體自有一股飄然無塵的仙氣,手中彷彿把玩玉件一樣,把玩著一滴核桃大小,藍盈盈的水珠兒,水珠兒中間,是一條金色的小鯉魚。
在他身後,站立著一男一女,男的俊美,女的秀麗,站在一起好似金童玉女一般,最難的是,兩人相貌竟有六七分相似,顯然是一對兄妹,竟有一種特殊的視覺效果。
那青衣青年一手把玩水珠兒,一手掐算時辰,道:「咱們來的有些晚了。」
為他駕車的是另一個少年,也是眉清目秀,回過頭來道:「是啊,您換衣服換的太多了,要是少換一件,說不定還能出來早些。」
那青年咳嗽一聲,道:「好久不出現在人前了,這番關係重大,怎能不重視?你們看看,我這一身還合身嗎?」
身後的兄妹交換了一個眼神,似乎是想笑,倒是趕車的那少年道:「這麼多年來,您胖了不少。原來的衣服要換個碼才是。」
那青年差點把手中的水珠落下,臉色抽搐,剛要說話,正這時,就聽有人在旁邊道:「這位道友,幸會。」
那青年驟然回頭,就見一人從後面趕上來。
那人一身黑衣,從頭覆蓋到腳,頭髮披散下來,蓋住半張臉,只剩下半面容貌,竟看不出是醜是俊。
那青年眉毛一動,起身笑吟吟道:「這位道友,哪裡去?」
那黑衣人面上無喜無怒,但總歸還算和藹,道:「在下ど師,散人一個。前往蓬萊靜海赴宴。我觀道友不是常人,想必和我同路,因此招呼一聲。」
那青年沒料到他如此隨便自報家門,心中暗道:ど師……怎麼沒聽過這個名字?是蓬萊的神君麼?我們收集的資料上,倒沒聽過這個人物。這人修為……深不可測,不是我能比得,他若赴會,我們的計劃如何完成?
他心中驚雷似的閃過種種念頭,面上卻彬彬有禮道:「果然,正好同路。在下張清麓,蓬萊仙宗弟子。若是不嫌棄,你我同路而行如何?」
那黑衣人低低道:「蓬萊仙宗……果然,你就是海面上一直傳聞的蓬萊正宗弟子。很好,很好。」他緩緩走上車來,倒是大大方方,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直接坐了正座,倒把張清麓擠在一邊,道:「能與你同車,我很高興。」
張清麓面色微微一抽,和趕車的少年對望一眼,平靜的道:「我也很高興。景樞,走吧。」
靜海無風多隱世。
比起微波粼粼,商賈繁茂的微海,風雲變幻,無邊無沿的無極海,靜海真是一片溫柔慈和的海洋。但因為太平靜了,幾乎沒有任何海流和風浪,一般的帆船甚至沒辦法在海中航行,因此在這一片海域中,也只有修士有跨海遠航的資格。這裡就和無極海一樣,是修士們的聚集地,不同的是,無極海上多得是無拘無束,無怖無畏的散人,這裡則是無慾無求的隱者。
所以,這裡從來都是崑崙道統被遺忘的角落,除了今曰。
今曰,這裡卻是整個蓬萊道統的中心。
靜海如明珠一般聚集在一起的七姊妹島,聚集著蓬萊道統所有能夠抽身前來的大修。本來蓬萊修士藏龍臥虎,元神修士以上不說數不勝數,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但如今年月不好,百年之內七座天台大劫橫掃,又有天台爭鬥,道統大戰,種種消耗,大修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多是留在自家的本地,抵抗外侮,脫身不得。因此最強大的蓬萊大會,來的也不過五六十位神君。
但這幾十位神君,本就是從各海域脫穎而出的代表,若論說話的份量,以足以震動全海。蓬萊修士本就不太注重名利,爭搶了這麼久,也都厭倦了。幾位有識之士達成默契,這場大會,就該有個結果了。
選一個蓬萊道統的領袖,起碼要頂得住其他道統的壓力,這是底線。
話是這麼說……如果不牽扯到天台,那想搶這個領袖的人還真不多,但是涉及到了修士的根本——飛昇天台,即使再淡泊名利,也該關注了吧。即使身為元神神君,和飛昇的門檻還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但前面有個目標總比沒有目標好。
平靜的島嶼上,也隱藏著陣陣不和諧的氣息。
時值正午,島上修士已經不少,但主賓,也就是最受關注的蓬萊正宗人不到,宴會開不起來,修士便三兩成群,散落在島上,有熟悉的互相拜會,也有有過節的,互不理睬。陌生的也偶爾會聚在一起,三三兩兩議論著。
站在主賓座位旁邊,有四五個男女,個個都在神遊境界以上,高出儕輩。要知道元神境界,一步一個門檻,每一步都是天壤之別。而神遊境界又是個大分水嶺,十個凝神期,或者能出四五個出竅的,卻未必出得了一個神遊境界。因此就算如此人才濟濟的大會,神遊境界也不過這幾個人。他們雖來自各個海域,先前也並不怎麼熟識,但修為在,天生便聚在一起,互相一打聽,除了兩個靜海本地的地主,就是無極海的幾位大修。
從打扮上也能分辨,靜海的兩位,一男一女,都是規規矩矩,一身寬袍大袖的長袍,就似山中高士。倒是無極海的幾人,高的高,矮的矮,天生異象,奇裝異服,不一而足。但都到了這個境界,外表不算什麼,幾人倒也談笑風生。
便有一個白髮老兒道:「我聽高李二人說了,蓬萊仙洲果然有些意思,仙氣隱隱,人傑地靈,島上的修士也不是尋常人,手段高深莫測。」
旁邊一文雅女修道:「我聽說過那二位,都是心術不正的人。你們派他們二位去,就是存心讓他們起了歹心,出手試探試探那邊的底氣吧?本來意圖是好的,但要防著那二位自己輸了陣勢,為了遮羞,卻替對方大肆吹噓,好讓自己雖敗猶榮。」
那白髮老兒道:「他們確實吹得邪乎,不過我也問過幾遍。他們一共只見過一個弱質女神君,還只是凝神期,便被打的一塌糊塗,別說試出水裡的深淺,連水面皮兒都沒碰到。對方這般舉重若輕,向來是真有底蘊吧。」
對面一個矮個兒神君道:「那要看他們今曰來的是誰。倘若是那個女修,那就證明對方真沒人……」
話音剛落,只覺得一陣水滴落下,彷彿杏花微雨,眾人一起抬頭,但見天空上浮過來一大團翠色的豪車,車底滑動著菊花一樣的觸鬚,從觸鬚間落下絲絲雨滴,灑遍會場。眾人吃驚之下,隨即想到了最後的主賓,一時間鴉雀無聲。
那白髮老兒撚鬚道:「出場還罷了。關鍵要看看人物。」
但見珊瑚大車緩緩落下,兩人並排坐在車中,一黑一青,青衣人站了起來,抬手道:「靈台張清麓,見過諸位道友。」
眾人同時一凜——這位張清麓,別看相貌年輕,修為卻已經跨入合體的門檻,即使在在場眾人當中,也是前幾位。更誇張的是,他身後站的童男童女,趕車的少年,竟全是元神神君。
冰山一角,已經如此,這蓬萊正宗,怕是真正名不虛傳。
那幾位大神君關注點又有不同,張清麓修為不俗,但與他們也只是伯仲,他們看重的,一是張清麓洒然自若的氣度,彷彿捏著無限底牌,令人不敢小覷。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就是那黑衣人。
既然坐在車上,想必也是蓬萊仙洲一夥兒,但此人修為內斂,坐在那裡不動不搖,在場的沒一個看得出他的修為的,哪能不深深忌憚?
張清麓起身,在對面下車,從島嶼的一側走到另一側,中間穿過數十修士的身邊。那修士們便有上前搭話的,友善者有之,諂媚者有之,敵視譏諷者也有之。張清麓一一作答,雖然不過三言兩語,但談笑自若,不亢不卑,既沒有絲毫失禮,也沒有減緩走路的速度,就這樣一路行來,到了這群頂尖大修面前。
這百來丈路走下來,眾人對張清麓的人物風采都感心折,再配上身後一對金童玉女,真如謫仙一般。這場大會之前的氣場雖不穩定,隨時都會爆發出戾氣,但讓他這麼幾步一走,竟也緩和不少。
那白眉老兒暗自點頭,拱手道:「在下無極海散人魚侖子,敢問道友可是姓張?」
張清麓笑道:「正是,在下張清麓,蓬萊仙門一晚輩。」
魚侖子身後的矮個子尖聲道:「好個蓬萊仙門,怎麼你們是蓬萊仙門,我們就不是蓬萊仙門了麼?這麼多年我們蓬萊散人都是白叫了。」
張清麓笑道:「我也聽有人叫我們蓬萊正宗,依我說,實在是過譽。蓬萊三千散人,都是祖師親傳,哪一支又是外道?並非我們蓬萊仙祖親傳的這一支就高出其他,無非是墨守成規,幾萬年不曾移動地方,愧領此號了。」雖然是謙遜,但已經把蓬萊仙祖親傳這一身份扣死,容不得別人質疑。
魚侖子道:「蓬萊仙山的名目,我們是久仰的,只是一直未曾見過,今曰見到道友的風采,就能窺見一二。聽說那裡風光無限,還有最初大仙講道的仙山龍頭,實在是心中思慕……」一面說,一面想扯到天台去,說白了,修到這個地步,他對正宗並不執著,但天台關係重大,他是一定要嘗試的。
張清麓卻笑道:「你們想去蓬萊仙境?」
魚侖子道:「我們……」
張清麓不待他說完,直接道:「那就請吧。我近曰來,就是接諸位前去一遊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