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吃了一驚,叫道:「妖族?妖族在哪裡?」滿面驚慌之色,但看清了那漁翁之後,卻放鬆下來,笑道:「費師弟,你騙我,妖族可沒那麼早來.」
那漁翁冷笑道:「看你的樣子,是很清楚妖族什麼時候來了?」
他目光一凝,看著牆上的簾幕,突然一伸手,刺拉一聲,把幕布整個扯了下來,露出後面一張巨大的畫板。
但見畫板上是一副巨大的地圖,通體是藍色的,彷彿大海一樣蔚藍。
在蔚藍的中央,有十三個島嶼圖形,北七南六,如星辰斗數一般排列著。北邊七座是金黃色,而南面的六座,則變成了烏黑。
那老者王終陽看了那畫布一眼,火燙了一般轉過頭,喃喃道:「不要看,不要看。」
那漁翁也是吃了一驚,瞪著那幅畫,兩眼無神,過了一會兒,顫巍巍抬起手,道:「已經……南邊六島,已經全沒了?」見王終陽遲疑著點頭,突然大吼道:「你這個廢物!你……還有島上那些廢物點心,怎麼不去死?這才幾年功夫,半壁江山給你們糟蹋了,你們還活著幹什麼?」
那老者轉過頭去,訥訥無言,那漁翁抓著他的衣服,倒拖出亭子,來到抱廈裡,再次伸手,把那牆上捲著的卷軸拉下來,卷軸上畫著一個中年道士,一手指天,一手背負,神態清雋,氣度杳然,彷如天上謫仙一般,令人見之心折。
那漁翁冷笑道:「你倒也知道你是個敗家子,因此也不敢面對祖師爺,在家裡悶頭大睡的時候,也知道把祖師爺的畫像捲起來。你若真記得自己是哪門哪派的傳人,為什麼不把王八脖子伸出去,好歹死前搏一搏?」說完往地下坐倒,哭道:「祖師爺,弟子不肖,把您的大好家業給糟蹋了呀。」
那老者本來滿面喪氣的坐在地上,聽他又哭又罵,嚎的沒完沒了,突然氣往上衝,大怒道:「你哭個屁,好像我們都不肖,就你是好人一樣。你若是那麼有責任,幹嘛不沖在第一線,博個玉石俱焚,反而跑出去找什麼援兵?一去幾十年,誰知道你是求援還是跑了,我雖然眼不見為淨,但還知道給祖宗家業陪葬呢,你這膽小鬼那配說我!」
那漁翁怒道:「胡說八道,我才離開幾年,哪裡時間長了?我在外面何等辛苦,你哪裡知道?要是你早放棄故步自封的心態,早借雞下蛋,借刀滅賊,哪至於到這個地步?」
那老者怒道:「放屁放屁,我們好好地蓬萊境,為什麼要請亂七八糟的人來?那就對得起祖師了麼?讓那些雜碎人來助陣,我寧願死!」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鬧不休。其他一行人在旁邊聽著,先還雲裡霧裡,到後來,腦筋清楚的已經能推測出大概來。
原來這個仙境一般的靈台,並不太平。
那蓬萊仙島本有南七北六十三個島嶼,每一個都如明珠一般,爍爍放光。島嶼上生活的都是蓬萊大仙傳下的正統,比外海那些修士傳承上要更加高些。
但現在,十三個島嶼中的一半,都被妖族吞沒,剩下的修士縮在北邊的島上,隨時面臨被打過來無處安身的危險。
按說這樣的情況,應該是人妖各居一邊,或者衝突不斷,或者維持動態平衡,修士這邊身負國仇家恨,應當厲兵秣馬才對。但沒想到蓬萊修士不但人數少,而且龜縮不出,差一點的如那老者王終陽一般縮在屋子裡蒙頭大睡,連地圖也不敢看一樣。好一點的也不過如那漁翁費終清這樣的偷偷溜出去找外援,多少年不歸。
眼見師兄弟兩個互相對罵,並有拉拉扯扯眾多不堪形狀,程鈞使了個眼色,幾人慢慢從抱廈中退出,退到了半山腰。
離著遠了,程錚忍不住道:「這就是蓬萊大仙留下的弟子?妖族都打到家門口來了,還悶頭睡大覺,連抱殘守缺都說不上,不已經是得過且過,束手等死了麼?」
秦越若有所思道:「聽他們的口氣,似乎妖族勢力很強大,但修士的人數卻不多,大概抵擋了幾次,發現擋不住,跑又跑不了,再加上本來沒什麼氣姓,因此索姓當做什麼都沒有,眼不見為淨,在家裡呆著吧。」
馮宜真搖頭道:「既然自己扛不住,幹嘛不早點找人來?難道是怕引入外人,反而後面驅狼,前面進虎?還是抱殘守缺,寧死不離開祖宗家業?」
秦越笑道:「他們要把我們看成虎還罷了。我看他們把我們當傻瓜和下等人,要麼什麼都不懂,要麼就是來佔便宜的。寧願把地盤給本地的妖族,也不肯給我一個子兒。很好麼,內外親疏很分明。」
程鈺冷笑道:「這麼說,肯向外求援的那人才是真不肖了?我看他也不肖。他若是求援,怎麼這麼多年都在原地垂釣,也不見他找到什麼援助?他也來一個願者上鉤麼?靈台的形勢十分危急,倘若他真正憂心,四處走走,怎麼也該拉過來不少援手了吧?看他的那樣子,不似是跟我們求援,反而像把我們引來,給一個效力的機會,是給我們臉面呢。」
秦越道:「這個麼……一方面確實他如你所說,很看不上我們,另一方面……他不願意走遠去求援的緣故,也是因為……」
張清麓道:「他也怕啊。」
秦越看了張清麓一眼,道:「嗯,就像花園裡的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家裡養的貓狗,在外面會餓死。出身太高貴的紈褲子弟,遇到點挫折就會抓瞎。他可能想到了去外面求援,但出去之後看見茫茫大海,就真的瞎了。也不敢往遠處去,只好年復一年的坐在海上垂釣,維持著高人的身份,希望等著路過的外援吧。」
張清麓對於秦越上一句話裡隱含的刺也不在意,道:「其實他也不是什麼都沒做,將蓬萊仙境吹得神乎其神,不也是為了將我們勾引進來麼?還有……」他記得程鈞似乎提過什麼寶藏之類,或許那個寶藏傳言,也是那漁翁放出來吸引人的手段。只是這一段程鈞沒有再提,他也不好直說。
白少卿一直皺著眉頭,突然冷笑道:「求什麼援助,都是些懦夫,白白浪費這大好的仙境。當初我們九雁山多少代閣主守著界門一線,與妖獸死戰,流血犧牲,也不見有人退後一步。他蓬萊仙境守著這麼大一片山河,居然不是輾轉求援,就是不思進取,混吃等死,這樣的一群人也配活著!」
程鈞一直沒有對其他人的評價插口,這時候突然長歎一聲,道:「蓬萊仙界若像九雁山一樣,那也不會成了整個修道界的大笑話了。」
真的是大笑話。
尤其是後世,不像是今生這樣先讓他們揭開冰山一角,慢慢窺見糜爛的內容。在上一世,這是一個一揭發,就引起修道界轟動的大笑話。
蓬萊正宗,何等榮耀的稱呼?
尋找蓬萊正宗的正朔,其實在蓬萊道統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只是無極海太大,線索又太少,因此前世這個謎團被保留到了五百年後。
五百年後,有人無意中根據靈台山寶藏的傳言——正如張清麓想的那樣,這個傳言是費終清自己放出去的,但是放的太過消極,以至於幾百年後才有人聽到,而他們找來的時候,費終清還在小舟上釣魚。
令人吃驚的是,費終清真的在一艘小船上等了幾百年,期間一次都沒有回去過,恐怕他也是害怕,自己回去就要親眼見到蓬萊仙境的滅亡。本質來說,他和王終陽一樣,都在逃避,不過是逃避的方式不同。
而當他帶著人進去之後,驚奇地發現,整個蓬萊界都被妖獸佔領了,修士只剩下一個人,佔在最後一個閣樓上。外面的修士進來時,是把最後那位修士,大概就是王終陽從桌子底下拉出來的。不知是不是傳言誇張,據說當時王終陽還尿了褲子。
從那之後,蓬萊正宗就成為一個搞笑的詞,哪怕是眾修士打退了妖族,從新佔領了瀛洲之後,也沒有扭轉過這個印象來。從那之後,那個飄渺的仙境神話徹底煙消雲散,只餘下茶餘飯後的一段笑談。
這種情況,雖然也是理所當然,也是這些蓬萊正宗修士應得的下場,但程鈞始終覺得,這實在是浪費了『蓬萊正宗』四個字,也是浪費了一面金字招牌。
他看重靈台,除了看重靈台這與外界半封閉的環境,也看重這面『正宗』的大旗。後期天台大戰的時候,蓬萊道統全面落後於其他道統,連靈山道統都險些比不上,更不用說崑崙道統。究其原因,除了蓬萊海域的鬆散之外,那被看重多年的歸宿倒掉,也給了蓬萊道統很大的打擊,使他們徹底失去了向心力。
而今生,程鈞要把這個大旗扯起來,名正言順,利用整個道統的實力對抗其他帝君,那才是他構想中一呼百應,萬千弟子鑄就天台的真意!
第一步,就是把蓬萊這個地方牢牢的抓在手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