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怒氣勃發,伸手一抓,已經將程鈞死死地抓在手中,幾乎掐住他的脖子。但這爆發只是一瞬間,又收回了手,面上激動的情緒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又恢復了得道高人那般深沉恬淡的樣子。盯著程鈞,道:「很好,大江大浪我也闖過,倒在你這裡翻了船。」
程鈞剛剛被他一抓,幾乎無法反抗,這時再放開,卻也沒倒下,木然站在原地,似乎剛才巨變與自己無干。
無罪淡淡的看著他,道:「你能聽得見我說話麼?」
程鈞道:「晚輩就在這裡,哪有聽不懂說話的道理。」
無罪面上冷色一閃而過,道:「到此時,你也不必裝神弄鬼,我問的不是你——你這個傀儡,我問的是你身後那個叫程鈞的本人,聽得見我說話麼?」
神津和尚蒼老的容貌抽搐了一下,似乎被刺激到了,無罪伸出手來,按抓他的肩頭,道:「你和姚聖通什麼時候認識的?她為什麼會幫你?倘若不是她的神乎妙手,你一時半會兒也弄不來這麼惟妙惟肖的傀儡。這個替身連我一時都沒有發覺,想必就是崑崙界鼎鼎大名的偶屍吧。」
說到此處,他語氣也風輕雲淡起來,道:「你機變倒也可以,看到我之後立刻決定逃跑,比那焦元成果斷許多。他若有你這般聰明,也不會給我種下了噩夢種子而不自知。好好好,難為你居然找到了機會。水府四面八方都封死了。離率宮更是走不出一隻飛鳥,要想離開,也只有在傳送的那一瞬間偷梁換柱。」
程鈞老僧一樣的容貌終於沉寂下來,看起來沒有半分神采,真正像一個木偶。無罪淡淡道:「難為你在陣法上有這樣的造詣,竟然在陣中劈開陣法,在傳送不過數息之間,完成操縱傀儡,轉移真身,金蟬脫殼的瞬間戲法。怪不得你要在陣法中強調不許任何人使用法術神通。只是為了掩飾你自己的手腳。你一個精魂天地的真人,敢在這麼多神君的眼皮底下弄這樣的障眼法,這才是真正的燈下黑。好,有膽有識,有勇有謀。」
他的笑容越來越明朗,但是寒意也越來越分明,按著「程鈞」的傀儡,笑嘻嘻道:「但也到此為止了。下面的話你要聽清楚,你——能聽見我說話麼?如果你能聽清。一定要回答,這關係到你的生死。如果你恰好聽不見。那就太遺憾了,你會死的。」
程鈞靜靜地看著他,無罪緩緩道:「看來你還以為我在詐你。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直接跟你說了吧。」
「你現在安全麼?你也心知肚明,倘若果然能一轉千里,你又何須多留一個傀儡迷惑我?你還在上清宮裡吧?清麓在北國的傳送陣已經毀掉了,你不可能走哪個出口,玄道在他的天水殿,給離率宮的傳送陣弄了一個接應法陣,你把自己分離傳送到那邊去了。是不是?我記得你和玄道頗有過節,現在卻在他的宮殿中安身,倒也是造化弄人。」
程鈞雖然依舊不吭聲,但眼皮垂了下來。
無罪已經不看他的表情,傀儡的表情都是慢一拍的,不可能作為判斷的依據,接著道:「玄道的宮室也在上清宮中心。當然與離率宮東西相望,但離著上清宮的邊緣遠隔百里,離著燕雲與北國的邊界更相隔萬里,你想離開。又談何容易?上清宮現在雖亂,也不是一個真人能夠來去自由的。只要我一句話,封閉了上清宮幾條要道,你永遠也走不出天水殿。所以你要知道,你還在我手心裡呢。」
他目光直視著傀儡的眼睛,放佛要從那裡透視到程鈞的靈魂,淡淡道:「現在你回答我,能聽見我說話嗎?」
「程鈞」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道:「能聽見。」
無罪笑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迴盪。道:「好極了。我本來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辦,要試試你的陣法造詣。但現在看來,你的陣法造詣已經不在我之下,我若不用你,天下簡直沒有第二個高手了。現在你來為我辦事吧。」
程鈞緩緩道:「承蒙抬愛,受寵若驚。你要我怎麼辦?」
無罪道:「我要你真身回到離率宮——你定然不肯,我也不好強人所難,這樣吧。你這個傀儡就代替你在我這裡給我幫忙,咱們玩一個遊戲。這個給你……」伸手一彈,一道光芒落下。
「程鈞」伸手一接,乃是一枚玉簡。
這是真正的玉簡,顏色陳舊,帶著斑駁的污跡和劃痕。
無罪道:「這是我收藏的一枚玉簡,上面有一個陣法,但是已經出現了大面積的損壞,而且本身也被做過手腳。我現在要求你,去偽存真,修缺補漏,給我還原出一份完整的好陣法。你的傀儡雖然不如你本身靈活,但是知識和才能總是一樣的吧,我相信你可以勝任這個工作。不過你要盡快。」
程鈞道:「你說的盡快,是多快?」他有預感,自己要陪無罪玩個不好玩的遊戲了。
無罪道:「看你了。這就是我所說的遊戲。從現在開始,你的傀儡留在我這裡,給我研究陣法,真身開始跑吧。我會封閉上清宮,然後派一群真人到處搜你,不過放心,不會讓全宮大搜,也不會有元神神君找你的麻煩。但是人數也不少,你要小心。一旦你的真身被找到,遊戲結束,你會被帶回離率宮,歸我處置。可是你如果能在別人找到你之前,把陣法修出來,我打開大門,放你出去,你就自由了。這個規則怎麼樣?」
程鈞聽著近乎戲耍的主意,壓下了負面的情緒,道:「如果這是您的意思。我好像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吧?」
無罪道:「還有一事,玄道現在一心放在捉拿要犯的事上,上清宮我可以說了算,但等他回來,我可是未必拿得住場面。所以你除了要和自己的陣道修為比賽,還要和他的回宮速度比賽,若是不抓緊,他比你先回來,可是麻煩很多啊。」他輕輕按了按傀儡的肩膀,道。「我真心希望這場遊戲你能贏,這樣我得到了陣法,你得到了自由。可是如果你輸了,我不會損失什麼,唯一遭受損失的,可是你自己啊。」
低笑了兩聲,他慢慢的背著手離開了大殿,留下最後一句話——
「好自為之。」
程鈞坐在黑暗中,有些苦笑。沒想到會功虧一簣。落入進退兩難的地步。自己太小看上清宮這幫老傢伙了。
也是,這一回並非深思熟慮。而是急中生智,本來也不周密,能夠成功已經僥倖,又豈能長久的瞞住人?
能夠從那人的指縫裡逃出來,哪怕撲騰的不遠,也已經僥倖了。現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讓自己撲騰的遠些,能不能翻過這五指山,還要五分天意。五分人為。
天意——
程鈞突然錘了一下地板。
可惜,讓他們給跑了!
焦元成跑到北國去了,讓程鈞的計劃功虧一簣。
當初毒死了金波羅花,將眾人困在水府的,本來就是程鈞本人。當然,是肖璟生動的手,但真正提出這個計劃的。卻是程鈞。他要把這些人困住的原因很簡單,水府裡面聚集的,大半是他的仇人,所以都該死。
現在這該死的傢伙聚在一處。這是難得的好機會,如果錯過了,等他們逃出燕雲樊籠,在北國興風作浪的時候,再想要他們的命就難了。所以他把自己這邊的肖璟生連夜送走,就開始了自己的狙擊計劃。
不是他膽大妄為,敢對這些人動手,他自然是有所依仗。首先自己的退路早就安排好,就算萬不得已,總是能全身而退,至於主動出擊,有心算無心是一方面,他手中還有肖璟生的毒藥和陣法兩個底牌,還可以利用上清宮的緊張局勢製造氣氛,挑動府中人自相殘殺。
這些還不夠。
他心中還盤算了一個助力,就是姚聖通。
姚聖通的脾氣和軟肋,他都瞭如指掌,倘若別人在此,他就是舌燦蓮花,也說不動一個素未謀面的神君相助,但是對姚聖通,他倒有八分把握。若有姚聖通相助,事情更有把握一些。
那天送走了肖璟生,他也去找姚聖通談過,雖沒談及自己的計劃,但憑借和尚的身份和出色的口才,也和姚聖通拉近了些關係,若無那一晚的鋪墊,危急時刻求姚聖通幫助,哪能那麼順利?
當然,陣法他也早就埋下了,不然區區一個時辰,還有德郢在旁邊監視,哪能玩陣內分割,分別傳送的把戲?
只是上清宮的來客,把這個計劃給攪了,然而天意又以一種詭異的軌跡眷顧了他,他所準備下的機關,又恰巧幫他逃過這一劫。
可惜,天意非常理能揣測,最後一刻,他終於漏出了破綻。
破綻在劍祖。
程鈞雖然能在急切間,將偶屍改成老和尚的模樣,配合著原本木訥的神情暫時不露出錯處,但他不可能他劍祖放在那傀儡身上,只要有人溝通劍祖,就能發覺他真身所在。
即使是他早把劍祖收為己用,但上清宮的幾位,是劍祖的老主人,即使他現在掌握了主動權,也尚未完全切斷劍祖的外聯。
當時,劍傀出現的時候,他在天水殿感應到了劍祖的異象——果然被人察覺了,雖然他立刻切斷了劍祖對外的感應,沒有暴露自己的具體位置,但真身還在上清宮這件事再也隱瞞不住。
於是就有了這個該死的遊戲。
百密尚且有一疏,何況一個本來經不起推敲的急智。
「我自己的錯漏,我該為他付出代價,可是你知道麼?你也露出了致命的破綻——無罪?哼哼,可笑。」程鈞的身影一閃,隱沒在黑暗中。
從現在起,他要開始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