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著來到內殿,只見薛橫劍躺在榻上,臉上黑氣繚繞,出的氣多進得起少,眼見就要不行。普靈急切之色溢於言表,忙請肖璟生上前查看。
肖璟生上來,先談了氣息再把脈,沉吟片刻,又將那薛橫劍的血放出來看,道:「這似乎是……行香子的劇毒。」
程鈞心中一凜——這行香子也算是上清宮有名的奇毒,只有少數長老能解,倘若這人果然中的是那種奇毒,那他是道宮傷害的就確然無疑了。
普靈道:「您可有解藥?」
肖璟生沉吟片刻,道:「對症的解藥不敢說,但行香子的毒我也略知一二。我這裡有性靈丹四枚,一個時辰服一次說不定能解開七八成的毒。」說著將丹藥倒出來幾枚乳白色的藥丸,清香撲鼻。他親自餵了薛橫劍服下一枚,又按住他的氣海幫他調理行氣。這藥也真見效,片刻功夫,就見那薛橫劍臉上黑氣稍減。
程鈞走上一步,道:「既然這位道友能祛除大部分奇毒,剩下的殘毒本不足為慮,老衲這裡有門中秘製的無相丹,配合著固本培元的本相丹,相信有些用處。」說著從袖中拿出丹瓶,倒出一黃一白兩枚丹藥來。
肖璟生一怔,道:「道友拿過來我看看。」接過丹藥,湊在鼻子上聞了聞,笑道,「請恕無禮,這丹藥並不對症,我看還是謹慎些好。」頓了頓,他突然想來什麼。看了程鈞一眼,開口笑道「若要驅除殘毒,還需要用內氣配合調養。我這裡有一壺『子正膏』,慢慢熬製給他擦身,助他痊癒才好。」
程鈞神色木然,道:「原來如此,是老衲妄談了。告辭。」轉身便走。
肖璟生怔住。過了一會兒,笑道:「罪過。老毛病了。我每次遇到丹藥之事都要多口,挑剔太過。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今日卻又把遠道而來的大師得罪了。真是我的罪過。」
德郢打了個哈氣,道:「是那老禿驢自己想不開。不懂的事情就不該胡亂插手。給懂行的人去做豈不更好?他要是早學我,少操了多少心。」
夜半三更。
程鈞熄了火燭,掐算時辰,如今已經到了子正時分。
時間剛剛好。
一陣風吹過,吹起些許微塵,微冷。
程鈞側過身,能看見房間中多了一雙眼睛。
雙目清澈,炯炯有神,那是一雙充滿著溫和從容目光的眼睛。
程鈞一笑,道:「前輩好準時。」
那雙眼睛的主人道:「怎麼不點燈?我都看不出你本相如何。」
程鈞道:「本相即無相。無相即本相。熄滅燈光。不著本相,便能直指本心了。」
那人一怔,哈哈笑道:「說的好。我只在丹藥上有些研究,其他方面真是一竅不通。江山代有才人出。你……若論修為,你原和我是同輩。但是咱們九雁山先入門為長。我就忝居前輩之位了。你是哪一閣?為什麼能化氣為精之後還留在山裡?」聲音清晰,正是肖璟生。
程鈞正色回答道:「現任劍閣。晚輩得了機緣,這化氣為精來的極快,緊接著又成丹,上清宮的人沒反應過來,就還沒提我的事。」又笑道:「若非前輩用藥神妙。我也不會從丹藥中認出丹閣的痕跡,得以相認了。」
肖璟生微感疑惑道:「原來如此,你是劍閣?」他是九雁山出身,又在上清宮多年,怎能不知其中的弊端?這麼多年,上清宮來過天機,來過麒麟,也有百煉、鎮山之類,但從來沒有劍閣。
剛要細問,就見眼前劍光一閃,一把長劍的虛影在空中橫過,肖璟生失聲道:「劍祖!你……」
劍光一閃而滅,肖璟生卻是久久難言,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把劍祖……」
程鈞道:「收了。」劍祖在他手中早已變得形態大異,但其中含有的劍意不變,略加改變放出來,還是當初劍祖的影子,由不得肖璟生不信。
肖璟生驚異良久,突然一拍桌子,道:「厲害!收的好!我們歷代諸閣所謂的名號,不過是個看守,做人家的守門犬。一朝為犬,終身不得脫離,我們九雁山弟子生生世世為人牛馬,再無翻身之時。只有你能做劍閣的主人,你比我們強……強太多了!」說完大笑,只笑得前仰後合,熱淚盈眶。
程鈞靜靜地等待著,過了好一會兒,肖璟生輕聲道:「山裡還有多少人留下?」
程鈞道:「您也知道了……那邊的事。」
肖璟生道:「我又怎麼會……不知道?本來就不是什麼隱秘的事情,上面也沒想瞞。我們這些人好像也沒有這麼大的面子,讓他們為我們緘口。雖然沒有公開流傳,但細心打聽總是能知道的。據說九雁山因為天火焚燬,九閣四散,不知死了幾個,逃了多少,有些人便胡亂猜測,說這是天人感應,紫霄宮那邊氣數已盡,壓不住北國局勢,乃大亂先兆。焦元成私下告訴我說,這是**,是玄道干的,他為了這件事還損失了一縷分神,兩個弟子,現在正急吼吼的趕過去報仇。只是山裡損失了多少,我們困守上清宮不得外出半步,卻無從得知。」
程鈞三言兩語,將九雁山上的情況說了,肖璟生仔細聽了,道:「原來如此,小朱去了。我聽墨師妹提到過他,說是幾百年來最好的麒麟閣。本來打算等他過來時見一見……」他突然輕笑了一聲,笑聲中帶著幾分淒涼,「別怪我說話難聽,你們這些孩子雖然有所折損,但卻能借此逃脫上清宮的掌握,其實比之我們更幸運了幾分。你沒法理解,我們在上清宮中算什麼。我還算好了。丹閣不過一藥師爾,旁人也不曾防備,但其他同門……」
程鈞沉默了一會兒,轉換話題問道:「焦元成是誰?」
肖璟生道:「就是此間府主。我上次就跟你和木道友說過了。他就是個妖獸。只是當初他就不安分,雖然是靈獸,但處處以元老自居,觸怒了高祖。高祖壓了他的靈智。把他打回無知無識的野獸,放給玄道奴役。後來他得了機緣,恢復了靈智。卻還隱瞞自家的情況,依然蟄伏在玄道手下。玄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他跟程鈞同門所出,不比木如意生疏。因此將情況說得十分詳細。
程鈞道:「原來如此,他開了靈智也不短了吧。因此早有佈局。說不定佈局的時間比玄道還長。唉?他在玄道身邊,該不會是由南通一飼養的吧?」
肖璟生道:「是啊,就是因為要飼養他,玄道才會收下南通一這個修獸道的弟子。」
程鈞道:「原來如此,說不定南通一突然失蹤流落到十萬大山中,也有他的影子。若不將這馴養的人支走,他如何大展拳腳?看來這處心積慮,步步為營,也不虧了。只是他如何能一面瞞過玄道耳目。一面與這麼多勢力有聯絡?」
這句話程鈞更多是自言自語,也沒想讓肖璟生回答,肖璟生卻道:「我也不知道,下次見了蘇師兄,他或許知道。」
程鈞訝道:「蘇師兄?」
肖璟生道:「蘇牧野。天機閣。」輕輕歎了口氣,他接著道,「九雁山上來最少的,自然是劍閣,全軍覆沒。其次就是麒麟閣,幾千年只有過兩位前輩。都很早就隕落了。再有就是天機閣,據我所知,幾千年來陸陸續續上來四五位,卻也只有一位留下來了,就是蘇牧野蘇師兄。他是我的前輩,也是我們這所有九雁山留下的人中的魁首。只是我們這些人原本人數就少,更被分割的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顧。蘇師兄雖然取得了一些人的信任,但終究逃不脫猜忌防範,不能出宮一步。只有我這丹閣還算清閒,不大引人注目,也方便行動,這一次就代表我們這些同門過來看看風聲。」
程鈞道:「所以前輩們還不一定跟他們干呢?」
肖璟生道:「反正我決定不了。交給蘇師兄吧。丹閣幹嘛要做天機閣的事情?你呢,也是來看風聲的?」
程鈞道:「不,我是來看仇人的。現在有點摸到門道了。」因為不知道天時的事情,對於九雁山這些前輩來說,焦元成是潛在的盟友。但對於程鈞來說,因為自己的目的反轉事實的妖獸,也是仇人。即使有可能虛以委蛇,到最後一定會翻臉的。而九雁山這些前輩,雖然有同門情誼,但程鈞也不會一開始就多加信任,人心難測,上清宮中呆了這麼多年,他們的立場又有誰知道呢?
不等肖璟生反應過來,程鈞已經問道:「那焦元成除了斗星移海,西嶺劍派,金剛魔宗還是他自己的妖獸親戚,還有什麼嫡系的力量?」
肖璟生道:「蘇師兄說,他自己經營妖獸勢力有年,在上清宮每一隻妖獸,都可能是他黨羽,這就不知道多少了。還有,你看見給你領路的黑衣道人了麼?那是燕雲的散修首領三分道人,基本上在燕雲夾縫裡生存的人,都要唯他馬首是瞻。基本上,能用到的勢力,他都借過來了,所圖非小。」
程鈞笑了笑,道:「以一人挑天下,果真需要偌大的勇氣。」這句話明說是指焦元成,暗地裡指的卻是他自己。燕雲正反兩股最大的勢力,都是他的仇人,雖有戰友在側,卻也是千鈞重壓。
只有逆流而上,一往無前,才是唯一的出路。
想了想,程鈞換了個話題,道:「您知不知道今天這場大亂是為什麼而起的?果然是有要犯逃脫了嗎?」
肖璟生搖頭道:「我這就不知道了。只怕只有宮中高層人物才能知道。」
程鈞道:「那也未必」說著站起身來,道:「見過前輩。」
黑暗中,亮起另一雙眼睛,一人道:「真是有意思的小子,我雖然知道一二,但偏不告訴你,你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