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僧念佛道:「阿彌陀佛,原來你就是空忍。下院萬馬寺的主持,不錯,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修為,可見你有宿根。老衲元空禪院神津。」
空忍早有預料,神色恭敬,雙手合十道:「空忍參見上院神津師叔。師叔遠途而來辛苦了,請隨弟子入寺歇息。」心中卻有些奇怪——這位神津師叔果然是修為高深,不愧為上院高僧,可是孤身一人來此,是不是有些寒酸了?
佛修雖然講究修行,但該有的身份還是要有的,空忍這樣白手起家的不算,真正的高僧還是有沙彌侍奉在側的。尤其是長度跋涉到了下院,決不能這麼草率。看這位神津身披金絲袈裟,也是很重視這一行的。
神津眉頭微動,道:「入寺暫且不著急。我有一小徒和我同行,途中有事分開,本約定是在此地匯合,但老衲等了他三日,卻始終都杳無音信。師侄是這裡的地主,請幫助尋找一二。這件事情不要聲張。」
空忍道:「是,謹遵師叔法諭。」他心中也明白,這種事情不要聲張為好,好好一個上院高僧,說丟就丟了,這元空禪院的臉往哪裡擱?倘若上院的使者來到下院,第一個命令就是找人,寺中人又該怎麼看他們?就是他自己,也不願意好好一場大事,成了鬧劇。
頓了一頓,空忍問道:「敢問這位師兄形貌如何,有什麼特點?」
神津雙手合十,喃喃念佛。就見他頭頂升起一團五色佛光,佛光之中一朵金蓮緩緩展開,其中做著個眉清目秀的和尚。眉目靈動,幾如真人,他沉聲道:「這就是小徒大逸。」說了一聲。金蓮瓣瓣飄落,落入泥中不見蹤影。
空忍看得神馳目眩,道:「師叔法力無邊。弟子記住了。」要知神津這一手是故意炫技,他丟了師侄先在下院弟子面前跌了面子,若不用些神通,怎能鎮住這些鄉下人?
倒是陸令萱在旁邊看著,也是驚訝非常,她生長在九雁山。比空忍的眼界大了不知多少,對這一手佛門神通倒不見得如何驚異,但那小和尚,豈不正是救了自己性命的那位前輩?
原來他是元空禪院的高僧!
元空禪院遠在天府佛國,那邊是佛修的天下,與靈山界又是兩個世界。只是這兩個世界沒有任何衝突,當然也談不上交好。向來相安無事。北國大多數人也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但一些典籍裡能看到佛國的影子,道宮也沒有特別管制,更沒像崑崙界一樣所有文字記載刪個乾乾淨淨。
陸令萱也曾隱約聽過,這元空禪院。在天府佛國也是四大宗之一,比丘過萬,信徒數以百萬計,可算得頂尖的大勢力,卻沒想到在北國也有附屬下院。
倘若救了自己的高僧是元空禪院……然則卻也不對!
這位高僧看來確實深不可測,但應當不出六識境界,也就是沒到元神舍利境界,難道他的高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很遠麼?
不過,那位救了自己的高人到底是什麼修為,她似乎也不甚了了。
越想越亂,她便露出疑惑神色,那神津掉轉回頭,問道:「這位道友,你可見過我這位小徒麼?」
陸令萱心中暗吃一驚,暗道:好厲害的高僧!這莫非是佛門的天眼通或者他心通的神通麼?果然是一位六識境界的高僧。口中卻恭恭敬敬回答道:「大師說的不錯。說來慚愧,我就是被這位師傅所救。他為了救我受了重傷,這才耽誤了與大師的匯合。大師勿怪。」
神津神色頓和,道:「原來是為了救人,阿彌陀佛,這樣很好,不枉為佛門弟子。煩請道友帶路去尋找。」
玄道盤膝坐在床上,調整自家氣息,越調整越是不得要領,竟有些心浮氣躁,暗中罵道:原來這賊禿是天府禪宗門下正宗,修的是正經《金剛心經》,而且已經開悟,皮囊內精元洗刷一空,怪不得這般不好調養。也是我倒霉,身形潰散卻進了這麼個肉枷鎖。罷了,只用他殘餘的肉身精華補充我元神就是。難道我還真要換個身軀?我肉身本體好好在上清宮坐著呢。到時候讓那小姑娘給我勾引一個修士過來,我再換肉身就是。
正想著,卻聽陸令萱在外面道:「前輩,我回來了。」
玄道哼了一聲——他奪舍之後始終沒和這個軀體合為一體,神識大為下降,竟一時不查,連陸令萱到了門口都沒發現,但他也不能露怯,只做早有察覺之態,淡淡道:「進來吧。」
只見陸令萱進來,身後跟著一胖兩瘦三個和尚。
為首的那和尚見了玄道,道:「阿彌陀佛,大逸,你果然再此。」
玄道見此情形,先是一怔,隨即猜出一二來由,又驚又怒,暗道:這娘們兒好不曉事,竟帶外人回來!頭髮長見識短,竟給我招來這樣的麻煩!也是我疏忽沒給她說清楚,卻不知道她如此愚蠢!
正想著,突然見那和尚伸出手來,在他腦袋上狠狠一拍,喝道:「咄!醒來,醒來!勿墮魔障!」
玄道只覺得一股大力衝來,腦子一暈,神魂直接受到了震動,登時知道這是禪宗慣用的「當頭棒喝」,不由大怒——自從他修道有成以來,誰敢動他一根手指頭?
但隨即他就冷靜下來,身為元神神君,他豈能沒有一顆穩固的道心?只是分神受創,情緒不穩而已,支持著病體,慢慢起身,合十為禮,卻一言不發。
他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當時奪舍時情況危急,他只顧著自己的安全,並沒有吸收那人的魂魄,直接打散了了事。這時倒有些困擾,只知道這人應該是自己奪舍的這傢伙「大逸「的長輩,但不知是師叔還是師父。不能隨意開口稱呼。
神津皺眉道:「看來你果然是重傷。怎的護體的佛光也給打散了?既然是半途有事,為何不通知師父,反而自己上前?」
玄道合十道:「當時情勢緊急。小僧一時忘了。」
神津道:「阿彌陀佛。你第一次出門,不知輕重也是有的,下不為例。」看了看他,道:「你在山居養傷,現在跟我回去。那也很好。空忍,你收拾一間禪房出來,給他居住。」
空忍道:「師叔放心。本寺早為上院的師叔師兄安排了最好的禪房。保證讓大逸師兄住的舒舒服服。」轉頭對玄道笑道,「師兄。可還認得我麼?」
玄道一怔,目光微動,道:「師弟……」
神津皺眉道:「空忍,何出此言?」
空忍笑道:「一時興起,跟師兄開個玩笑。師兄請跟我回萬馬寺休息。」說著看著玄道微笑。
玄道目光微動,道:「且慢——弟子在外受傷,乃是不方便也不光彩之事。先不必打擾下院師兄了。等小僧傷好了之後。再趕去下院不遲。」
玄道何等通慧,雖剛開始不清楚情況,不敢妄言,但幾番問答,三言兩語之間。已經揣測出許多關係——看這大逸的修為,就知道這師徒是從天府來的禪門正宗,絕非北國本地佛修,聽空忍的意思,他們卻是本地人,雙方是本宗和下院的關係,而老和尚和自己這個和尚是第一次到此。現在本宗的人受了傷,對方只是一個下院,這其中微妙的關係決定了上院的人絕不該在下院示弱,在外養傷也是保存顏面之舉。他通曉人情,這一句話,就打中了神津的心坎。
神津略一沉吟,道:「也罷。你就在這裡養傷。等我宣佈完方丈法諭,安排下院事宜之後你再來不遲。空忍,你安排一個小沙彌過來照顧他。」空忍稱是,當先退出。
玄道心中略鬆一口氣,就見神津走出門去,轉眼間又走進門來,對陸令萱道:「女施主,你怎麼還在此地?」
陸令萱奇道:「什麼?」
神津道:「他是出家的僧人,你是單身的女子,怎能共處一室?你的清譽和他的清譽都不要了麼?」
陸令萱呆住,她並未想到過這種事,「啊」了一聲。
玄道雖然面上不動聲色,暗中已把這和尚化作必死的行列。陸令萱卻是暗道:果然如此,他雖然是年老的前輩,但到底是出家的僧侶,不能和我們修道士一般隨意,莫非是我考慮不周了?
神津道:「怎麼,你還留戀麼?」
玄道靜下心來,心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擰過這個和尚,自己的修為暫時未復,還真未必是他對手,只好暫行緩兵之計,等過上幾日,自己恢復五成,定叫這和尚死無葬身之地。當下傳音道:「你先跟他出去,回頭悄悄回來便是。我還有話跟你說。」
陸令萱點點頭,道:「前輩保重。」跟著神津出去。
玄道看著緊閉的大門,若有所思。
出了大門,神津突然回手,一道光芒閃過。一張金光四射的符菉貼在門上。大門登時緊閉,再一揮袖,一個光罩從天而降,將整座小木屋罩在其中!
那光罩似虛似實,五彩照耀,頂上隱隱透出一個「卍」字符號,分明是一件佛門法器。
陸令萱大吃一驚,道:「這是……」話音未落,眼前一暗,神津和尚已經擋在身前,只聽老和尚喝問道:「施主,你與房中那個妖孽什麼關係?」
陸令萱更是驚駭,道:「什麼……什麼妖孽?」
神津道:「這分明是冒充我徒兒的妖孽,空忍剛剛跟我說,他眼神遊移,分明是不清楚情況,答話也全是模稜兩可之詞。我仔細看了,果然見他身上半分佛性也沒有,早已不是大逸。想來是你們道門奪舍的吧?」
陸令萱喃喃道:「他是奪舍的……他果然是奪舍的?」
神津道:「北國多妖孽。可憐我那小徒……咄!今日我便收了他,看他能在紅蓮業火中熬上幾個來回——」
剛說到此處,就見那胖和尚連滾帶爬的跑過來,道:「師叔……我師兄……空忍方丈給人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