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了樓,就聞到一股撲面而來的酒氣,見樓下大廳中一張大桌上杯盤狼藉,卻並無人在席上。再細看時,房間的後門開著,隱隱有燈光透出。兩人從後門出去,穿過一道門戶,就見幾個道士的影子投在窗戶上,顯然圍在一起,聲音飄了出來。無非是什麼「我要了」、「給我」這類的爭執聲。
林修士站在窗外,冷笑道:「如此爭執,成何體統。」說著走上幾步,袖子微動,大門自動打開,喝道:「你們在看什麼?」
眾修士正圍著桌子,陡然聽到有人一起回頭,正好讓出中間一線地方,兩人同時看到了桌上的東西。
只見桌上一個琉璃罩中,一點指頭大小的火焰微微發光。那火焰竟是青綠色,碧瑩瑩照應的四周都浮動著一層翠色。
林修士見了,低聲道:「青蓮化生火。不錯,果然是異寶。」
程鈞也甚是驚訝,沒想到在此地能見到這等寶物,那青蓮化生火也算是木中火的一支,天生天養,藏在青蓮心內,雖然火焰溫度奇高,卻是所有火中最溫和的一種,更有一股草木生氣化在其中,最適宜煉丹。乃是煉丹士夢寐以求的寶物。
只是那寶物雖然珍貴,卻畢竟只適合煉丹,對於煉器或者其他並非特別合用,程鈞用不上,也不怎麼在意,心中只是突然想道:這東西倒是與陸師姐很般配。
卻見林修士走上一步,道:「你們搶的是這東西?」
旁邊站起一個修士。正是馬駿,道:「原來是你們二位,怎麼屈尊降貴下來看我們的東西了?好吧。來的都是客,你們都看到了,這火種是千載難逢的異寶。錯過了就沒有了。現在已經出到兩千靈石了,請坐下和他們一起競爭吧。」
林修士笑道:「千載難逢的異寶?你吹牛也不打草稿。」伸手一拋,一個乾坤袋落在桌上,道:「你說的奇珍異寶,在我看來也不過是個明碼標價的貨物。我要想弄到,什麼時候都可以,只是今天方便罷了。燕雲上清宮主持的交易會上,一團青蓮化生火均價不過一千二百靈石。這裡有一千五百靈石。是刻著上清宮法菉的真正靈石,抵得過你們兩千靈石。火焰我拿走了。」說著伸手一抄,將火焰籠在袖中,逕自走了。
滿屋人愣住,程鈞見了,又好氣又好笑,如此個性的人物倒也少見。見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當機立斷,推開窗戶跳窗便走。
眼看就要大亂起來,他可沒心情跟著一群人在裡面裹亂。
至於結果,他倒是能夠猜測一二。一個真人和一群築基修士的戰鬥,贏的應該不是人多的那一方。
就聽屋中一聲大吼:「你給我站住!」聲音尖利。響徹夜空。
只聽轟的一聲,屋牆轟出一個洞來,一個人影從洞中飛出,砸在街上,也不知是誰。
只聽屋中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顯然是打了起來,又是嘩啦一聲,什麼東西倒塌了,越發混亂。
程鈞只有搖頭,快步離開。按理說這些修士也該知道輕重,今天無論如何不該打鬧。但一來可能是灌了黃湯,氣氛鬧上來了,便少了顧忌。另一方面,對面那個是燕雲來的,看做派就是出身高貴,未必把紫霄宮放在眼裡,因此這一架就打起來了。
剛剛走了幾步,就聽砰地一聲,又一個修士從樓中甩了出來,倒在街上哇哇大叫,與剛才那個可算相映成趣。夜空中迴盪著幾位修士慘叫聲,便如醉漢在街上撒潑一般。他越發覺得無聊,緊走幾步,繞過一處街角。
正在這時,就見街上一個小道童走過來,看見程鈞,立刻小跑過來,笑著道:「前輩,我正找你,原來你在這裡。咦——什麼聲音?」他聽見前面聲音嘈雜,不自覺的想要去看。
程鈞擺手道:「沒事,你說你的。」
那道童拿出一面牌子,道:「我原本說紫霄宮這兩日不見生人,讓您過兩天再看,看來是我的錯了,您的身份不同尋常呢。承天觀那邊剛剛散了,就有人傳信,說您可以上去。這是您的令牌,也是進入紫霄宮的憑證,您拿好了。或者今天晚上自己上去也行,或者明天早上等著鶴童子來接您也行。」
程鈞點頭接過,就見上面寫了「九雁山劍閣」幾個字,註明了自己的身份。就聽後面再次傳來通的一聲,有人叫道:「媽呀——」慘叫聲如龍吟不絕,端的慘絕人寰。他立刻道:「現在可以上去了麼?那我現在上去好了。」
當下也不再多說,微一拱手,駕起飛劍,一路往上飛去。
飛到半途,紫霄宮還隱藏在雲間,不見蹤影,就聽身後有人道:「好啊,你一個人自己上來了。」
程鈞轉過頭,就見一人站在空中,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分外刺眼,正是那姓林的。這時他目光如電,冷冷的看著程鈞,道:「這位道友,你倒是悠閒得很。剛剛你去哪了?咱們倆一起下樓,怎麼你現在一個人在這裡?剛剛我遭到別人圍攻的時候,你在哪裡?現在還大喇喇的出現在我面前,你是故意給我難看麼?」
程鈞啼笑皆非,更兼沒頭沒腦,心道:咱們有什麼交情,值得你說這樣的話?笑道:「那道友覺得,剛才大戰的時候,我應該在哪兒?你是怪我吃了你的酒,沒把酒錢留下麼?」
林修士臉色微微一白,緊接著怒氣勃發,衣袖鼓風,一陣威壓放了出來,喝道:「小子,你敢對我無禮!」
程鈞見他不再隱瞞自己化氣為精的修為,倒也不好再無視,拱手道:「原來是真人前輩。失敬了。看您著急的樣子,可是北國風大,水土不服的緣故?」
林修士聞言怒色上湧。靈威鋪天蓋地壓下來,似乎隨時都要出手,正在這時。他目光突然在程鈞身邊一轉,道:「劍閣?你是劍閣?那個劍閣?」
程鈞還沒回答,林修士已經道:「你是九雁山的劍閣?」
程鈞本來沒興趣和他多說,但見他已經說出來,也不否認,點了點頭。
就見那林修士一怔之後,臉色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又冰冷轉為和藹。再轉為親熱,一瞬時光,彷彿經歷了一年四季,突然上前一步,抓住程鈞的手,笑道:「原來你是九雁山的劍閣。我說這般年少有為。你叫程鈞是吧?有沒有道號?幾歲了?做劍閣幾年了?」
程鈞有些愣住,不著痕跡的退開一步。道:「不敢,區區正是程鈞,沒有道號。」
那林修士感慨道:「沒想到一來北國就見到了九雁山的人。說起來,我倒是很多年沒到九雁山去過了。麒麟閣還是朱瑜嗎?」
程鈞道:「是,還是朱師兄。原來前輩曾經光臨過九雁山。」
林修士微微瞇起眼睛。道:「說起來,那還是幾十年前的事呢。那時候那個誰……小秦是吧,他還是初任天機閣,我也去那邊走過一遭,跟麒麟閣,老劍閣他們幾個把酒言歡。如今山上怕是換了一群人了。」他一面說,一面唏噓道,「那時候的劍閣還是於凌雲,老於啊,人是很好的,就是忒愛操心。他當時修為止步不前,起自己怕是不能更進一步,難免壽終正寢,劍閣的重任也沒有人能承當,擔心九雁山的前程。我當時勸他,別說那些喪氣話,一輩子人做一輩子事,你後面的劍閣又不是沒有好孩子,何必把十輩子的心都操了呢?你看,如今你便是個俊秀人物,他也該安心了。」他頓了一頓,又問道,「即是劍閣,那就不算外人了。初任劍閣,有什麼不習慣沒有?若有不習慣,何妨?」
程鈞對他一長串的自說自話弄得無言以對,只好笑道:「晚輩哪有不習慣的?不過初任九雁山,要與前輩們多學習些,才好不辜負了劍閣的使命。」
林修士道:「是該學習。不過北國畢竟沒什麼高人,你若想要出息,我可以幫你。你跟我去一趟燕雲見見世面,我再找幾個人帶帶你。見過真正的高人大修,你方知道天下之大,回頭才有大出息。」
程鈞倒覺得有意思起來了,順著他道:「多謝前輩厚愛。晚輩長這麼大,還沒有去過一次燕雲寶境,只是個井底之蛙,若能去開開眼界,那真是感激不盡。」
那林修士點點頭,道:「現在丹閣還是萱兒麼?」
程鈞一怔,才想到指的是陸令萱,道:「陸師姐還執掌丹閣。」
林修士低聲道:「這麼好的女孩子,放在北國實在是可惜了。雖然說九雁山比別的地方好些,但地處蠻荒,到底比不上燕雲。明珠落在碳堆裡,蒙上塵土了。需要早早將她接出來,再過幾年就更糟蹋了。」
程鈞乾笑了一聲,道:「是啊。」
那林修士轉而談笑幾句,突然道:「小劍閣,你怎麼老是這麼拘謹,是不是很怕我?」
程鈞一怔,還沒接話,那人已經說道:「你想必是剛才被我靈壓嚇怕了,其實你不用怕,我對事不對人。你既然是九雁山的人,那不是自己人一樣嗎?以後你就知道了,我其實是個特別隨和的人。他們都說一點都看不出我的身份來,你只管放心言笑,我不怪罪。」
程鈞哭笑不得,道:「是,我自然不見外。不過前輩的尊姓大名,剛才您怕嚇到我,現在四處無人,能否告知?」
林修士輕輕咳嗽一聲,道:「好吧,旁人說不得,你卻不同。你不要跟旁人說,我乃……」
突然,就聽有人叫道:「林通秀?」
程鈞驟然回頭,只見夜空中,一架華麗的雲車從星光中飛來,登時輪鈴聲響,彩雲飛舞,車上端坐一人,玄金法袍,高冠博帶,正是張清麓。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