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道士眼前一花,竟多了一個人,只見那人相貌俊秀,神色和藹,怎麼看都是一副好人模樣,但和他目光一對,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那小道士雖然在外面凶橫,但畢竟是子孫觀出身,多少有些眼力,登時知道程鈞是個修士,他也知道自家的地位,在凡人面前充大還罷了,在修士界那是最下層的,是個修士就比自己高,心中已經氣餒幾分,但還存了萬一的指望,叫道:「你是何人……知道我們西風觀麼?」
程鈞也懶得跟他一般見識,放出些許築基期的壓力,笑道:「道友是西風觀的修士?」
那小道士被程鈞靈壓一壓,連氣都喘不上來,戰戰兢兢道:「前……前輩……」膝蓋一軟,就要往下跪去。
程鈞在他胳膊上一托,和顏悅色道:「凡人面前,不要失了身份。」
那小道士一怔,道:「是,是。」目光和程鈞一對,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然後一股親近之情翻了上來,立刻覺得這素昧平生的修士是個大大的好人,簡直比自己平時服侍的觀主還要威風和善,當下恭恭敬敬道:「多謝前輩指點。」
程鈞托住他胳膊之後,要想把他扔到水裡,或者如何整治,都是輕而易舉,但只是用幻術調理了他一下,眼見他目光漸漸由迷亂轉為情醒,知道自己的幻術已經根植在他心中,如今他的記憶已經全被修改。就是回到道觀也絕不會亂說話,別說一個子孫觀觀主,就是此地守觀觀主也破不了他的幻術。當下點頭笑道:「很好,孺子可教。小道友,你已經立下大功。捉住了小鬼,可以回去了。」
那小道士神色恭謹,大聲道:「是,多謝前輩,我這就回去……」說著深深一禮,轉頭對舟子道:「掉頭回航。」
程鈞一笑,倒退一步,再次數丈跨越回到岸上。這小道士不過是個狂妄小子。教訓他也是輕而易舉,甚至打殺了也不算什麼,但一來以勢壓人,甚沒意思,二來五少他們剛剛搬來此地,還要長居久住,可不宜得罪此地道觀。因此只有用幻術將他唬走便是。
退到岸上,就見五少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回去說。」
五少挑了挑指頭,道:「你牛。」
程鈞不由暗笑。不知怎的,五少一介凡人這般稱讚,他倒很是受用,道:「五少……」
話音未落,只聽咚的一聲。
程鈞轉過頭,只見湖中心一片白浪翻過,那葉小舟猛地傾覆,淹沒在波濤之中。那小道士長聲慘叫,一聲未絕,戛然而止,消失在了湖面。
船翻了!
五少大吃一驚,立刻反應過來,喝道:「不好,快出船撈人!」他雖然討厭那小道士,但也知道輕重,一個正經的道士在自己門前翻了船,那可是大事。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非吃不了兜著走不可。
程鈞吃了一驚,卻沒有上前,反而放出神識,掃視四周。
湖水中甚是平靜,無論水上水下,都沒有任何靈氣的波動。程鈞暗自警惕,雖然不知道那小道士不知道會不會水,但就算是不會水的尋常人,落在水裡還能撲騰好一會兒,那小道士再不濟畢竟也是個修士,不應該就這麼無聲無息沒了,這件事甚是詭異。
還沒等他探查出好歹來,突然感到背後靈氣湧動,回過頭去,只見屋宅之內光芒大放。
五少叫道:「啊喲,是我的鎮宅古琴又現靈異。後面也來了敵人!娘的,肯定是前日偷襲我們莊子的那個殭屍臉。陰魂不散。小的們,跟我來。」
程鈞心頭一動,道:「是調虎離山計。」眼見五少就要帶著家丁進去,忙叫道:「五少停下!」
五少一怔,回過頭來,程鈞剛要說話,突然呼呼的兩聲,他身邊兩道光華一起現身,往內宅飛去,正是琴劍二老。
程鈞先是一怔,隨後心中一鬆,琴劍二老主動出馬,倒省了他許多事。這二老自不是因為要幫助五少,只怕是被那光華吸引了,轉頭一看,只見光華雪白,氤氳之中透著一股古奧滄桑的味道,接著一個激靈,竟覺得溫度下降了幾分,心中一動,暗道:這可奇了,難道是……
雖然知道出了好東西,但那東西不對他的路數,他也用不上,既然琴劍二老——八成是琴老看上了,那就沒有自己插手的餘地,隨他去吧。當下對五少道:「五少信我不信?」
五少道:「不信你信誰?」
程鈞道:「那你千萬別進去。說句難聽話,你去也是白給。有剛才那兩位在,裡頭如今連我都插不下手去。我向你保證,別管來的那位是誰,都討不了好去。你們老爺子在裡面麼?」
五少道:「在啊,在床上躺著呢。上次那妖怪鬧事,我這兒傷了一條膀子,老頭兒崴了腳,下不了地。」
程鈞道:「那你把他老人家攙扶出來,留在宅子裡不安全。大夥兒暫避他一時。」
五少略一猶豫,程鈞道:「五少不是說信我麼?」
五少道:「罷了。走,跟我去攙扶老頭,叫他們院子裡的人都撤出來,這裡不是咱們能參與的。」說著帶著一行家院往後走。
程鈞見他走了,示意程鈺等在這裡接應,隨手將小船纜繩砍斷,催開小舟,御水而行,往湖心劃去。
到了湖心,那捲進小舟的白浪只剩下些許漣漪,一圈圈的波紋中心,小舟已經不見蹤影。程鈞一面催著小舟前進,腳下卻是暗暗用上了懸浮術。腳下其實虛踩著甲板,並不靠小舟支持。
來到湖心。程鈞目光一面盯住水面,餘光卻是看向船舷,突然。船頭往下一沉,整個船艙立時傾斜,程鈞看準其中的來路。手中劍光一閃,往水裡紮下去。
嘩啦的一聲,大浪掀起一丈來高,眼前的湖水被劈成兩排,劍氣閃爍之下,一個黑影如同跳魚一般躍出水面,程鈞等在下面,劍光出手。嗤的一聲,將那黑影穿在自己劍上。
程鈞跳起身來,身後一抄,將那穿著黑影的長劍抄在手裡,倒飛數丈,到了湖岸上,將那黑影摔在底下。自己返回身。一頭扎入湖裡,將那小道士也拖了上來。
程鈺雖然好奇,但知道不該靠的太近,便在原地遠遠看了一眼,只見地下黑乎乎一個人形。委頓在地,似乎連頭臉和身子都分不清楚,忍不住走上一步再看,訝道:「這是什麼呀?」
只見地下放置的那東西,似乎從乍一看是個人,但只有除了四肢和軀體之外,上面只有一個圓圓的球型,充作頭顱,全身黑黝黝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程鈺頓了一頓,認出了這玩意的來路,問道:「傀儡?」
程鈞將小道士放在自家船上,返回岸邊,嘿了一聲,道:「黑羽傀儡,這還是個熟人呢。」
這時五少半扶半拖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出來,那漢子長得和五少有五分相似,頷下一部大鬍子,一臉的惱怒,口中破口大罵,粗話不絕,正是五少的老子,當年大炳縣一霸周老虎。
周老虎一臉晦氣出門,兀自道:「老子不走,這是我的家,別人都搶不走。媽的從大炳縣逃了一千里,還要接著追我。真他***欺人太甚。這一回老子豁出去了。任他什麼妖魔鬼怪也不能把老子從家裡趕出來。來來來,老子不怕他。」
五少呸道:「少說兩句吧,就你現在這個樣兒,我都打不過,你還打別人呢?留著你老青山剩下幾根爛柴火多燒兩年吧。」
程鈞笑吟吟的上前見過周老虎,感覺到內宅那邊靈氣的波動已經停了下來,道:「這回行了,可以進去了。走,咱們進去見見敵人。」
五少將周老虎推給小廝,挽了挽袖子,抽出隨身的刀來,道:「行,走著。」當下衝了進去,程鈞跟在他後面。周老虎在後面跳腳,怎奈腿腳不好,追不上去,卻也無可奈何。
兩人穿過大門二門,進了花園,來到最後一間祠,只見裡面光芒隱隱,卻不似一開始刺目。
程鈞對五少道:「你稍等,裡頭還是不安全。」自己當先進門。一進大門,只見裡面香氣繚繞,迎面香案上焚著香爐,供奉著一把古琴。一琴一劍圍繞在它身邊,喋喋不休,顯然又在圍觀評論。他早知道五少鎮宅之寶是一把古琴,因此也不稀奇,轉頭看向另一邊。
另一邊坐在一個人,全身黑袍,委頓在地,身上籠罩著一層光芒,那光芒如繩索一般將他牢牢纏住,讓他動彈不得。
程鈞心道:果然又是江尹!道:「他沒事吧?」
琴老道:「這不就是我剛到這裡就對我無禮的那小子嗎?我看著他就有氣。居然追到這裡,不過也沒把他怎麼樣,就是暈過去了。鬆開靈縛就能醒過來。」
程鈞道:「麻煩您給他解開吧。」
琴老大為不樂,哼道:「我傳你口訣,你自己解開好了。」話音一頓,一段口訣傳過去,又道:「這口訣解開之後,他還有四五個時辰不能用法術,絕對安全。別在這裡,把這小子帶走,我看他就討厭。」
程鈞好笑,這琴老還挺記仇的。當下一手將江尹提起,道:「兩位前輩,可是看上了這古琴?」
琴老道:「這寶貝不錯,乃是一件上古靈寶,可惜他是琴。」
劍老笑道:「老琴喜歡研究古琴,但從來不用其他的琴,他只信自己的元琴。那小子,你運氣不錯,這寶貝他研究完了,說不定就是你的了。」
琴老到沒有反對,道:「我要取走他一根弦。這是上古『冰弦』古琴,乃是一切心魔、天魔乃至魔劫的剋星。精華都在琴弦上,我若將它練上,以後就再也不怕心魔了。」
劍老道:「你純屬多事,心魔那是腦子靈便的人才會染上的東西。你一點也不用怕,你又沒腦子。」
琴老大怒,元琴跳起來朝劍老拍去,一琴一劍乒乒乓乓打了起來。
程鈞見自己插不進手,道:「兩位慢走。這琴我是不要的,若是兩位研究完了,請留給本宅主人。」說著欠了欠身,退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