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三
疑惑
秦越愕然,道:「您說他不著急?」
程鈞道:「這個不好說。但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代絳師兄被襲擊之後,過了兩個小時才醒了過來。但那人居然還沒有從九雁山出去。你說這是為什麼?」
秦越道:「我能說他是毫無方向感,所以沒找到出口麼?抱歉……」隨意拋棄了這個不靠譜的結論,他想了想,道,「兩個時辰確實長了一點,山裡只有一條向下的路,就算是你也不至於迷失這麼長時間。莫非他留在九雁山另有目的?但就算另有目的,我們憑空猜測,只怕也很難猜到他的目的。」
程鈞目光幽幽,思考著自己什麼時候暴露了方向感差的缺點,一邊道:「紅鼠角,甘藍末,百齡果仁,陰凌石和碳骨……」
秦越一怔,道:「那是……那是代師弟丟的東西麼?」
程鈞道:「是啊。這些東西都是些尋常材料,兩界都有生長。不過在大部分時間裡,卻是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據我所知,並沒有哪一樣東西將它們全用上的。但是崑崙山陰的偶師一脈,卻有件東西正好用得上它們。」
秦越道:「那是什麼?」
程鈞道:「偶屍丹。」
秦越道:「那是……用來製造偶屍的丹藥麼?」
程鈞道:「正是。不過不是主料,是配料,主料只有一個,就是那行屍地龍的屍體。每一具行屍地龍的屍體可以煉製一枚偶屍丹,也就是製造偶屍的關鍵。行屍地龍珍貴異常,其他的配用材料倒是並不稀罕。只是組合的有些奇怪罷了。因此我一聽到代師兄說出那些東西,就知道他果然是要煉製偶屍丹。」
秦越點頭,道:「原來如此。倘若那人有閒暇煉丹,倒也說明他的悠閒。但一般考慮的情況,應該是那人順手拿了材料,以備以後煉丹吧。」
程鈞道:「我能懷疑的有兩點。一來,我曾經進過鎮山閣,就是和陸師姐一起去找材料的時候。我發現鎮山閣有百齡果,還有百齡果仁。」有些東西秦越不懂,只能說術業有專攻,非得他詳盡解釋,道,「百齡果仁是一種比較少用的材料,煉丹,煉符常常用到。百齡果本身是沒有用的,但它可以保護百齡果仁不朽壞。一般的百齡果仁脫出殼外,只能保存六到七天的時間,所以我們一般貯存,都貯存整個的百齡果。只是要把百齡果仁從百齡果殼中取出,是很麻煩的事,如果當時急用,只怕一時準備不齊,所以鎮山閣中備用了一些百齡果仁。」
至此秦越聽明白了,道:「如此說來——此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拿百齡果仁卻不拿百齡果,一般情況下,應該兩者都拿吧?就算他想立刻就在我九雁山慢吞吞的煉製那丹藥,也應該拿些百齡果有備無患。我九雁山雖然不是龍潭虎穴,但也不是什麼善地,他怎麼能篤定,他在此處煉丹不會被發覺,甚至不會被打斷?」
程鈞道:「事實上,我也覺得此人悠閒的有些奇怪,行事有種種矛盾之處。接著就是第二點,你說他偷東西在前,還是襲擊代師兄在前?」
秦越道:「按理說,應該是襲擊在前。倘若代師弟是在發現被盜的屋子裡面被襲,或者走出來的時候被襲,那還有可能是撞破了那人偷東西的場景因此被襲。但他是又返回到地龍屍體前面,這才被襲,理應是那人處理地龍屍體的時候打暈了他。畢竟地龍屍體最要緊,不應該有人會放著重要的東西不管,反而先去偷盜沒有用的東西。」
程鈞道:「是了。那人將代師兄放倒之後,沒有給他補上一下甚至直接殺死,不確定他什麼時候醒過來,不立刻走人,反而去翻他的東西。這還罷了。還找齊了一整副藥材。你說他到底想沒想過在這裡煉製丹藥?」
說著,他隨意的在地上比劃著:「一般情況下,如果有把握在異地煉丹,那麼選定安全的地點是最起碼的。但從他只拿了百齡果仁來看,異地煉丹的決定應該在找到材料之前就下了。倘若早就想過煉製丹藥,那就應該準備好材料,缺一兩味藥材,臨時補上還罷了。居然一整副材料都是臨時配置的。若這麼看來,他決定煉丹說這是完全計劃外的事。但是既然是計劃外,也就是說他並沒有準備好安全煉丹的地點。但是他一見藥材,立刻選取了百齡果仁,而不拿百齡果,準備就近煉丹,你說這是道理?」
秦越苦笑道:「嗯,這人行事完全有悖於邏輯。從他兩個小時不離開九雁山,我就有點摸不清他想的是什麼了。」
程鈞道:「除非這個人根本就是行事不管不顧,全無章法。」
秦越突然嗤的一笑,搖了搖扇子,道:「也就是說,這個人不像是我們一般認為的深思熟慮,沉穩老辣,反而像是——『把地龍屍體弄到手了,準備走吧』——『等等,看看這個人有什麼東西』——『咦,這不是我需要的藥材嗎?』——『哈哈,這個也是,一副藥材配齊了』——『既然配齊了,那就煉丹吧』——『什麼時候煉丹呢,就今天或者明天吧』——『在哪煉丹呢,找個地方就練吧』。是這種想起一出是一出,一拍腦袋就做事的類型吧?」
程鈞忍不住大笑,道:「秦兄說的再貼切也沒有了。」
秦越道:「倘若他真是這種人,那他來到這邊,難道不是有什麼急事,反而有可能就是跑過來看看?」
程鈞道:「誰知道,說不定就是這個原因。」他笑吟吟道,「既然如此,那我說第三個不同意見,那人對我九雁山的敵意有多少?」
秦越嘴角一抽,道:「你說他有點不著調,我想可能也是。但要說他對我九雁山沒有敵意,似乎又太武斷。雖然他沒有傷害代絳師弟,甚至在應該補上一下的時候也沒有動手,但這有可能不是他的善意,只是因為他腦子不夠用。」
程鈞道:「這個倒也很可能。不過我還是覺得應該從地龍說起,你有沒有覺得,那地龍特別通人性?」
秦越道:「你說它狡猾陰險?」
程鈞道:「不,我說它懶懶散散。」
秦越一時無語,程鈞道:「行屍地龍本來就是甚通人性的妖獸,一貫狡猾之極,戰鬥中狡獪一些,不足為奇。但地龍在陰暗面經歷了多少廝殺,性情凶殘嗜血,如瘋狗一般,咬死不放。但和你們戰鬥的過程中,卻並不進取,反而態度戲謔,平白給了你們很多機會,這才是奇怪之處。」
秦越道:「你說,這是被人操縱的結果。因為他們的主人對我們敵意有限,所以地龍對我們的敵意也就有限?」
程鈞道:「你別怪我說實話。倘若那地龍不是表現的那般悠然,你們能夠支持那麼久嗎?」
秦越苦笑道:「雖然我相信你的話,但你這說的也太傷我自尊了。合著我們九死一生,險些還賠上我一條小命,全仗著那人放水麼?」
程鈞道:「既然我判斷那人是附身在行屍地龍身上進的瀑布,那就有一個問題,那人是什麼時候脫離戰鬥的?」
秦越道:「那個麼……如果要無聲無息的脫離戰鬥,應該有好幾次機會。按照你的說法,地龍是嗜血的,但那人的性情要悠閒許多,那人脫離戰鬥之後,地龍應該是恢復了原本嗜血的狀態。那就是——被埋入沙坑之後。對了,朱老大麒麟變之前,那可惡的地龍還在場邊散步呢。直到那時候,它都沒有傷過我們一人,只吃了一隻豹子。白萬象是消耗過甚。我麼……」
程鈞道:「你是被它最後一擊弄死了。不過那地龍死得很快,我們也沒辦法分析到底脫離戰鬥的節點在哪裡。不過我想,那人如此精通土遁,應該是在地下逃走了。」
秦越道:「這個推斷應該不差。」
程鈞道:「那你說,那人為什麼一直在旁邊看著,並不出手?」
秦越遲疑了一下,道:「嗯,他有機會出手麼?應該是有的。那時候我死了,你獨自帶我回來,老大用過麒麟變,真元所剩無幾。大家打掃戰場的打掃戰場,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並不是很有秩序。那個時候動手的話,以他操縱地龍屍體的手段,大家放鬆警惕,當時就可以動手劫下地龍屍體。如果這樣的話,他就不用追到鎮山閣來了。無論怎麼說,鎮山閣是我們的地方,比野外要危險得多。」
程鈞道:「有幾個可能,比如他當時受到了血亂逆流的影響,已經沒辦法動手。或者他覺得不應該再開啟戰端了。索性暫時休戰。還有一個可能……」
秦越道:「就是他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壓根沒想到那時候可以動手。」
程鈞笑了笑,道:「還是不要把敵人按最傻的那個套路推測吧。」他終於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道:「我的意見就是如此。不過除了第一點之外,第二點第三點都僅供參考。或許他就是個凶殘成性,老辣非常,甚至行事出人意表,以至於我們完全摸不到他的軌跡的絕頂人物。」
秦越道:「不管他怎麼樣,於情於理,我們都不可能讓他踏出九雁山半步。更何況他還傷了代絳師弟。所以我們首要的任務,就是先把他找出來,然後——怎麼辦,還要聽老大示下。」
程鈞道:「使得。此人是個不安定因素,不能任由他在外面漂著。就算他現在沒有敵意,這麼不進不出的僵持著,早晚會把雙方逼成生死大敵。所以盡快找到他,才是當務之急。也有迴旋的餘地。」
秦越對於程鈞這種模稜兩可,甚至有些偏軟的態度甚是奇怪,程鈞應該不是心慈手軟的人,想了想,道:「靠搜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最好能夠引蛇出洞。」
程鈞突然嘴角一挑,道:「如果要引蛇出洞的話,我想你可以勝任。」
秦越扶著額頭,苦笑道:「是啊,整個九雁山,原沒有比我更適合當誘餌的,誰叫我受傷了呢?」
程鈞道:「是啊。受傷的人就不會引起警惕,你地位高,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離開九雁山的通道一事,也容易能引來覬覦。更重要的是,你這人很能吸引仇恨,可以把他逼到就算冒再大的風險都想弄死你的地步。」
秦越道:「您別罵我了。我是除了朱老大之外,唯一知道離開九雁山路徑的人,只憑這一點,他就應該會來找我。不過按照你的推斷,他要是正在煉丹的話,那麼現在應該分身乏術,所以一時之間,就算是想要引蛇出洞,也無計可施。」
程鈞道:「少則七八天,多則半個月。那人若真要閉關煉丹,恐怕這段時間內不會出頭。其實這也是聰明的策略,如今風聲正緊,現在活動只怕還危險,不如等上幾日再說。那對你也有好處。一來傷勢可以恢復。二來佈置起來也可以更從容。」
秦越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道:「只是如何把我知道通道的信息送到對方手上,那也是個難題。如果按照常規方法散佈謠言,那麼需要所有同門的配合。九雁山有通道的事,按理是不應該告訴其他同門的。畢竟那是違反九雁山門規的事,倘若洩露,牽連太廣。」
程鈞突然問道:「如果大變在即,突然放開通道,讓同門進去,你說會有人拒絕麼?」
秦越毫不猶豫的道:「一定會的。說不定還不是一個兩個。不過那時候已經到了火燒眉毛,那麼採用些手段也是迫不得已了。到時候朱老大會盡力保證他們每一個都離開的。」他自己是不贊成最後選擇逃亡的,因此也沒有多說。
程鈞道:「是麼?」雖然秦越說的很像回事,但程鈞還是很難相信,因為這和歷史上發生全都不一樣。歷史上九閣是除了陸令萱之外全軍覆沒的。
倘若外界都認為九閣一個沒活,還有可能是被一起轉移走,隱居避世。但是陸丹閣的刺殺,卻讓這個可能消失了。九閣撤離,沒有忘記陸令萱的道理。倘若九雁山還有任何一個人活著,以他們的性格,都不需要陸令萱這弱質女子一個人背負起報仇刺殺的重任。所以,程鈞可以肯定,所有人都死了。
拋開這個問題,程鈞揮手道:「這種小事,你自己想好了。反正至少還有七天的時間,你又沒什麼事,養傷之餘,不妨多籌劃一番,怎麼天衣無縫的把他引到你身邊來。我相信你一定能達到目的的。」
秦越道:「那你幹什麼?」
程鈞道:「我研究一下麒麟閣給的陣圖。我這個人有點毛病,不是我親手佈置的陣法,我是不會相信的。若不把這陣圖研究出結果來,我總覺得不安心。哦,對了——」他手指輕輕一彈,一枚玉簡飛出:「這個《凝魂篇》給你,好好凝實魂魄吧。你資質很不錯,修道的路應該還很長,千萬別因為這次風波阻塞了前進的道路。」
秦越接過,鄭重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