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四西嶺劍派
出了自己的居所,就見承天觀中一片寂靜。程鈞能感覺到,在觀中房舍之中,隱隱有靈氣浮動,顯然,被剛才慘叫聲驚動的築基修士不是一個兩個。至少有數十人走出了屋舍,往聲音來源處查看。
看來就算是一方觀主,築基元師,有好奇心的也不少。
事實上這件事本來也太稀奇了,不說這小小四方天地之中有多少築基修士,多強的守護力量,只是這承天觀作為道宮接引的象徵意義,敢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挑事的人就值得圍觀一下。
程鈞並沒有使用縱躍輕靈的法術,但他走的也不慢。穿過層層院落,他能感到周圍都有修士窺探的眼睛,但始終沒有人與他照面。直到快趕到主殿的時候,旁邊的院子門一開,走出一個瘦高道士來。
那瘦高道士也有築基中期修為,見了程鈞一怔,隨即拱手笑道:「道友,夜來風大,一起同行?」
程鈞笑著點頭,兩人並肩而行,那道士道:「貧道是京畿林同郡的明凡,敢問道友是?」
程鈞道:「原來是京畿的貴人。小道是雲州上陽郡程鈞,窮鄉僻壤,沒法跟道友相比。」
那明凡哈哈笑道:「客氣了。我算什麼?京畿的守觀在紫霄宮的眼皮子底下,那可是個苦差事。不過我也算見過幾分世面的,從來沒見過有人敢在承天觀惹事。尤其是道宮真人明日召見,如今這當口,莫不是有敵人來攪事了?然則……天下還有人能與道宮匹敵麼?」
程鈞不好說他是井底之蛙,紫霄宮其實有的是敵人,只是道:「說不定,只是哪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頭青在發昏吧。」
說著,兩人已經到了承天觀的門口。承天觀沿著正門的中軸線,分為東西一模一樣兩個部分,兩人一起從東半部出來,來到正院,只見人影,也不像是剛剛有事,現在散去的樣子、多半是在道觀的西半邊有變故。
程鈞就要穿過迴廊往西,明凡道人一伸手拉住他,道:「程道友要往那邊去?」
程鈞道:「我看熱鬧在那裡。」說著往前一指,這時那邊雖然沒有慘叫聲,但是靈氣波動的尤為厲害,顯然是出了事。
明凡道人道:「若是在西邊,那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你可知道那邊住的什麼人?」
程鈞搖頭,明凡道人道:「那是道派的人住的地方。與咱們道觀這一系的涇渭分明,誰也不理會誰。」
程鈞訝道:「盛天才有多少道派?就算加上北國同在道宮治下的道派,也不過十幾個,哪能佔了整個西半部,和我們一百多郡城觀主分庭抗禮?」
明凡道人道:「道友對道宮統屬似乎不是很熟悉?道宮門下《道派志》明確記載,紫霄宮下成譜系的是十二大派。還不包括九雁山、斗星移海、西嶺劍派這三大聖地。〞〞全文字txt.人家才不像咱們道觀人丁單薄,那是佔山為王的土皇帝。動輒一派好幾千人,大的門派怕不有上萬人,比咱們小些的一州道觀還多。他們的待遇能和我們一樣?每一派來他個三五十人,自然就人多了。」他搖了搖頭,道,「西邊的房子都是分派好的,他們一派一派劃分地盤,勢力分明,咱們一進那邊,就像進了羊群裡的駱駝,立刻被幾百雙眼睛防賊一樣防著。既然亂子出在他們那裡,咱們在這裡遠遠地看個熱鬧便是。你看旁邊的各位同道,哪一個進了那邊一步了?」
程鈞微一感應,果然發現從身後那邊地方出來的修士都停留在東邊,沒有一個越雷池一步的。他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道門修士,對道派和道觀的爭鬥知道一些,但沒什麼具體體會,因此反應的就慢了些,這時聽到明凡道人提醒,也就順應形勢,退在一旁。
明凡道人道:「你感覺到了沒有,那邊的靈氣波動雖然漲得很厲害,但是十分穩定,並不是打鬥,我看是兩邊在對峙。」
程鈞點頭,道:「這氣勢很是不俗。雙方都有一個至少築基期後期的人物。」
明凡道人道:「是啊,築基後期在咱們這裡這就算最高的了。再高一些的,就不會跟著咱們住在這裡,而是直接去紫霄宮……」話音未落,只聽一聲長嘯。
嘯聲延綿不絕,一個白色的人影穿過西面的高牆,落在眾人眼前。
眾人一怔,只見那人並沒有落在地上,反而縱身而起,如穿花蝴蝶一般,飄飄然落在房簷上,腳尖點在屋脊上的鴟吻雕像頭頂,獨立在夜空之中,一身白衣被風吹的向後飄起,顯得風度傲人。
這一手雖然瀟灑,但眾人卻是驚呆了——因為他腳下踩的,正是承天觀的正殿真武殿。承天觀雖然不比紫霄宮,但也是道宮之下重要的所在,如今更成了整個紫霄宮典禮的一部分,這麼大喇喇的踩著真武殿的屋頂,豈止是放肆,基本上與挑釁一般。
藉著夜色,只見那白衣人面貌甚是年輕,劍眉星目,風度翩翩,倒也是一表人才,只是神色中頗有傲慢之色,目光斜斜向上,有些像翻白眼,叫人多少也心生不喜。
眾人正在發愣,那邊院牆蹭蹭蹭跳出七八個修士,都做了一色青衣打扮,顯然是同一處來的。人人手持飛劍,圍在那真武殿底下,劍尖同時斜斜向上,指著頂上的白衣人。其中一人喝道:「姓祁的,你欺人太甚!我們陌江劍派的弟子也是你說殺就殺的?你今天不交代下一句話來,就別想走了!」
這句話說的似乎硬氣,但仔細聽來頗有點底氣不足的感覺,似乎只要白衣人認個錯,殺人的事情就略過不提了。那些修士一個個也都是築基修士,這麼多人對一個人如此示弱,必然不是力量不足,或許是顧忌那白衣修士的勢力。
那白衣人手中持劍,劍光在黑夜中熠熠生輝,連眼尾都不看腳下的這些修士,朗聲叫道:「斗星移海的娘們兒,你過來呀,我在這裡等你。」
「斗星移海」這幾個字出口,藏在各處看熱鬧的守觀觀主們登時一陣驚動,議論聲四起,連程鈞旁邊的明凡道人也忍不住失聲道:「斗星移海有人在這裡?那不可能啊。斗星移海的人都直接引到紫霄宮裡去了,怎麼會在這裡?」
程鈞心中也是驚訝,他指使過馮宜真冒充斗星移海的人,沒想到這裡竟然見到了真貨,不由道:「就算斗星移海的人在這裡,敢明著向她們挑釁的人是什麼身份?」
明凡道人低聲道:「那樣的勢力用指頭也數得出來。不算外面的,在盛天,要麼是九雁山,要麼是西嶺劍派。要麼就是道宮的……不過應該不是道宮,紫霄宮的人怎麼會站在自家真武殿的屋頂上?我看是西嶺劍派的可能性居多。你看陌江劍派多膽怯,只要是劍仙門派,沒有不怕西嶺劍派的。」
程鈞心中也是這麼想的。道宮不提,他和九雁山交集雖然不多,只認識秦越一個人,但相信鳳凰旁邊沒有麻雀,九雁山的人少而精,就算稍有有良莠不齊,但也絕不至於狂妄愚蠢到這個地步。
那白衣人手中劍光指了指西邊,道:「臭娘們兒,你給我滾出來。剛才冷言冷語,如今倒偷偷摸摸不敢現身了麼?少爺我管教那些劍派的人,那是我們自家的事,用你在那裡多嘴?你若是有膽子,就替他們接下少爺的梁子。」
只聽一人道:「祁海,你下來。」
聲音清冷,如凜冽的寒泉,雖然冷得徹骨,卻也清澈無比。眾人回頭,只見一女子從西邊垂花門中緩步走出,一身淡藍色的長裙,頭上覆著淡淡如煙的面紗。雖然看不清容貌,但也可見她身材窈窕,體態修長,姣好如斯。
程鈞打量這個正牌的斗星移海的人,果然見氣質頗有飄渺之意,合了她們占算星相之學的氣度,當初墨淺假扮的那個,形似都差了不少,更不必提神似了。
祁海見她出來,哈哈一笑,道:「好啊,你出來了。別以為你斗星移海有什麼了不起的,原本不過是尋常道派,若不是星宮倒塌,哪裡輪的上你們冒充聖地?今日你冒瀆了我,我只問你,你要不要替他們接我的劍?」
那女子淡淡道:「你先下來。」
祁海冷笑道:「我為什麼要下來,你怎麼不上來?」
那女子道:「因為我是道門修士,拜的是三清道尊。任何時候都不會將真武帝君踩在腳下。」
祁海臉色騰地漲紅,腳下一縮,卻又無可著落,在屋頂上尷尬的上下無路,終於咬了咬牙,縱身跳了下來,指著那女子道:「你別管別的,你就說說為什麼譏諷於我?」話雖如此,但被那女子先聲奪人之後,氣勢已經被完全壓了下去。
那女子歎了口氣,道:「盛天劍仙門派,原都是你們西嶺劍派傳下,你要打要殺,關起門來教訓便是。回到家裡,哪怕你屠滅他們滿門呢?可你知道什麼叫做不看僧面看佛面?這裡是道宮的地方,你這樣大膽,不是掃了紫霄宮的臉面?你師父師叔臉上也不好看。」她幽幽歎了一口氣,道,「若不是我斗星移海和你西嶺劍派頗有淵源,你以為我願意管你?你看後面那麼多道觀同道,見了你的無理舉動,誰出聲了?那不是他們怕了你,只是不屑和你多說。也只有我念在你師尊面上,不忍你丟了西嶺劍派的臉面,那才說那麼一兩句。」
她循循善誘的口氣,沒有半分火氣,但卻是字字句句透著教訓,而對於陌江劍派的態度,也涼薄之極。聽得旁邊陌江劍派眾人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都不知道拔劍該指向誰,那祁海性情驕傲,哪裡受得這樣的氣?不由得暴跳如雷,道:「干你什麼屁事?什麼僧面佛面,我是被道宮親自下帖子請來的上賓,理應好好地接引到紫霄宮,被扔在這裡,與這些腌臢凡人為伍,我還一肚子氣呢!我今日要來就來,要殺人就殺人,我看哪個佛敢管我。」
那女子含笑道:「越說越不成話了。就因為紫霄宮一時疏忽,你就故意在這裡殺人,只為了掃他們的的臉面?依我說,你還是忍忍,紫霄宮也是你能得罪的?」
這句話其實是一個圈套,祁海若是應承了後面那句話,不管剛才那番吵鬧因何而起,都成了他故意挑釁道宮的威嚴。那祁海性情暴躁,不但沒有分辨前面那句話,還張口就道:「紫霄宮又怎麼樣?你以為我不敢……」話說到一半,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就覺得數道意味不明但都滿是敵意的目光集於自身,張口結舌,便說不下去了。
程鈞沒跟著眾人一起對他怒目而視,而是暗暗搖頭,心道:不行,完全不行。這西嶺劍派的人愚蠢狂妄到這樣的地步,那也不必說了。那斗星移海的弟子看似咄咄逼人,其實自以為是,剛剛說話令人齒寒不說,眾目睽睽之下使這些挑撥離間的小計倆,當別人是傻子麼?紫霄宮接任大典,兩邊派來的弟子必然是新一代的佼佼者,倘若這樣的人在各自門派都佔有一席之地,那這兩個聖地也忒墮落了。
那女子嗤的一笑,道:「好一個紫霄宮又怎麼樣。紫霄宮也不怎麼樣,就連宮主的接任大典,按照規矩,不也要下帖子請你嗎?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請你?你師父臨出門前如何囑咐你的?」
祁海咬了咬牙,那女子已經接著道:「你師父沒說?嗯,你有師叔在道宮,他到時候自然會指點你,所以你現在還不知道。我來告訴你吧,其實他們不過……」
突然,空中一個聲音止住兩人道:「夠了,祁海,你在這裡丟什麼人?」
那女子微微一滯,轉頭看向來人,突然噗哧一笑,道:「我不說了,讓你帶劍師叔來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