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三團圓(一)
只見帷帽下面露出的容貌,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多少還有些娃娃臉,卻也出落得容色絕美,尤其眉眼之間,與程錚頗為相似,卻是個豆蔻年華的佳人。
那少女笑著道:「二哥。」
程錚見了這個唯一的親生妹妹,震驚之下,哪有半分喜色,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拽進了屋中,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神色驚恐之中帶著惱怒,手指已經微微顫抖。回頭瞪著程鈺,好像要吃了她一般,咬牙道:「程鈺——你怎麼跑進來的?你瘋了?」
程鈺倒是恍若無事,笑嘻嘻的掙脫了程錚的手,道:「二哥,別來無恙啊。」
程錚只覺得腦中一團亂麻,壓低了嗓子吼道:「誰讓你來的?父親的話你忘了嗎?無論什麼時候,絕對不能來找我們。不管是父親還是我死了,你都不要露面,你當時怎麼答應來著?如今地獄無門,難道你真的要死在一起?」
程鈺見他聲色嚴厲,自己也收了笑容,道:「二哥,不死在一起,我難道獨自一個人死在外面嗎?」她回過手,點亮了燭台上的蠟燭,道:「外面到處都是找我的人,上陽郡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若不是我機警,在住處的時候就死了七八回了。如今我想索性走投無路了,還不如回到二哥身邊。要死,咱們也死在一處。」
程錚盯了她許久,苦笑著道:「你都回來了。我還能怎麼樣?一起死就一起死吧。」說著轉頭點亮了另外的蠟燭。燭火幽幽,照的他臉色明暗難言,有些黯然道:「我本來心頭最重要的事已經瞭解,本該放開手腳。你又來逼我,叫我如何是好?你哪裡知道如今盤城的艱險。如今大事已了,我正要和他們拚死周旋,你倒這個時候來,簡直是……」
程鈺笑嘻嘻道:「二哥,我餓了,你這裡有沒有什麼吃的?「
程錚怔住,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歎道:「你這丫頭……就該餓死你。」轉頭從壺中到了一杯水,從櫃子裡拿出點心匣子,擺出幾樣糕點放在桌上,道:「吃完了趁夜出城去。今天晚上還算太平,你向來伶俐,他們又不特意防備你,裝扮的仔細一點,料也無妨。」
程鈺用手帕擦了手,拿心,卻不便吃,端起茶水來,道:「二哥,你喝不喝茶?」
程錚接過茶盞端在手中,道:「也不必了,我不必吃東西了。」
程鈺咬了一口點心,道:「二哥,你瘦了許多。」
程錚輕描淡寫的道:「是嗎——為父親守孝,不思飲食,又有些辛苦,清減了也是尋常事。」
程鈺道:「是那些人逼你的吧?我今天看到了父親的葬禮,亂成那樣。他們太過分。」
程錚皺眉,道:「你去了葬禮?是啊,既然來了,也當送父親一程。」他站起身,做出笑容道:「不過那些都是小事,也不算什麼。你今天既然去了葬禮,也該看到你二哥我的威風,程欽被我打得豬頭一樣。他什麼時候搗亂,我什麼時候滅了他。你從小跟著我出去打架,難道不是道我的本領?」
程鈺笑道:「我知道二哥的本事。我從小第一個崇拜的是父親,第二個崇拜的就是哥哥。」她站起身來,摘下頭上帷帽,卻見她頭上梳了髮髻,做了男裝打扮。笑道:「我小的時候常常扮男裝,就是為了打扮起來像二哥。不過小的時候男孩女孩兒看起來沒什麼區別的。不知道長大扮演起來,還像不像?」說著眉毛一豎,鳳眼斜挑,露出幾分英氣來。
程錚仔細看著她,道:「嗯,你這麼一扮,還真有幾分樣子。不過你若是扮演大哥,就更像了。」
程鈺愕然,道:「大哥,大哥什麼樣子?我沒見過,二哥你見過麼?」
程錚出了一會兒神,道:「我小時候見過,但是大了忘記了。不過有一天我在靈堂昏過去,做了一個夢,夢中終於清清楚楚的顯出了大哥的相貌。我想如果大哥活著,就是那個樣子吧。他就像你現在的樣子,再高一些,氣度再出塵一些。」
程鈺笑嘻嘻道:「二哥,你取笑我俗氣麼?」笑瞇瞇道:「我連二哥也比不上,就不比大哥了。不過像不像,三分樣,只要像個樣子,就有用了。」
程錚一怔,道:「有什麼用?」話音剛落,噹啷一聲,手中的茶盞落地,身子一軟,盯著程鈺道:「你——」
程鈺站了起來,道:「二哥,一點迷藥,沒有任何害處。二哥睡一會兒吧,馬上就好了。」
程錚盯著她,突然張口一咬,咬破了舌尖,鮮血從嘴角流出,眼神登時清醒許多,道:「程鈺,你把話說清楚。」說著手扶了桌子站起來。
程鈺見他如此果決,咬破了舌尖刺痛自己,暫時避免了昏迷,退了一步,道:「二哥,你這樣是沒用的,還是會睡覺的。誰能老不睡覺呢?你累了,不如現在就睡吧,睡吧。」聲音輕輕從遠處傳來,彷彿夢囈。
程錚用手支著額頭,道:「你要幹什麼?還穿成我的樣子?你想以我的身份去幹什麼?」
程鈺盯著他,道:「還是瞞不住二哥啊。是啊,我想做什麼呢?我想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我要帶著他們一起去死。」
程錚噌的站起來,又是一陣搖晃,怒道:「你發什麼瘋……」
程鈺突然輕笑起來,接著變為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瘋狂之意,道:「二哥,他們欺負了你這麼多日子,你不生氣嗎?你不惱怒嗎?咱們家的人是何等的驕傲啊,你心中火氣也到了頂點了吧。一定下定決心,想和他們玉石俱焚了吧?」
程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著大笑的程鈺,慢慢的坐倒。
程鈺越說越是興奮,眼中帶著一絲血紅,道:「二哥,若論驕傲,你是不輸於旁人的,寧折不彎的性子啊,怎麼也偷生到今日?你不肯同歸於盡,是因為顧忌旁人是不是?是啊,男兒身總是要忍辱負重的,你有不能死的理由。沒有關係,我可以代替你。我死不足惜,但要叫他們知道,欺負了程浙的兒女,就該拿命來換。」
程錚顫聲道:「你打算怎麼做?」
程鈺道:「剛才的藥效不錯是不是?你是我二哥,我能拿你怎麼樣?剛才我只用了一絲香藥,就讓你昏睡。明天他們就要來了,是不是?濟濟一堂,正好下手啊。我要將藥效加重十倍!就是那程薄老兒築基的修為,想必也要中招。到時候我就點起一把大火,把程府燒為灰燼,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為父親殉葬!」
程錚慢慢地閉上眼睛,程鈺道:「二哥,之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這一把火,燒不盡世間的豺狼。你好好修煉,將來除了為父親報仇之外,還要到上陽郡城,要把程家,穆家,嚴家殺的乾乾淨淨。那時候我們一家,就可以在天上團圓了。」她一面說,一面在房中飛快的走動,臉色泛起了陣陣潮紅,顯得激動之極。
程錚緩緩睜開眼,道:「鈺兒——你性子太烈,將來怕是與你婚姻不宜。」
程鈺大笑道:「二哥,事到如今,哪裡還有什麼將來?這世界上除了我們自家人,還有什麼人是可信的?與其將來嫁給外人,我寧願明日嫁給烈火。」她大步走到程錚面前,扶住他道:「二哥,這回讓我先吧。」
程錚搖搖頭,道:「不該是這樣的。鈺兒,你自信的有些過了。」突然一翻手,制住她的脈門,將她往後拉去。
程鈺大吃一驚,應變卻奇速,一低頭張口咬住程錚的手背。程錚吃疼,手指一鬆,程鈺從他腋下穿過,站到另一邊。
兄妹兩個互相瞪視,彷彿仇敵一般,程錚眼神清明,哪有半分沉迷之色?過了一會兒,程鈺道:「好啊,二哥也會裝相了。倒是小妹輕敵了。」
程錚道:「別忘了,咱們兩個是一個爹教出來的,你的手段,我怎能不知?從你進來撥弄那蠟燭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要做什麼。因此撥另外一隻蠟燭的時候,就把解藥點上了。可是我沒想到你膽大妄為到這個地步。」
程鈺收住笑容,平平道:「我本來想安安靜靜的置換身份,沒想到竟叫你察覺了。那好吧,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我今日進府,就沒打算出去。二哥你要阻攔我,就手底下見個真章吧。」說著刷的一聲,將飛劍抽了出來。
程錚氣笑道:「鈺兒長大了,越長越有出息,敢和我拔劍了。你願意用劍指著我,那也隨你。我不會拿飛劍指著自己的妹妹的。就算不用飛劍,也可以教訓你。」說著手指一掐,一道法訣轉眼形成。
兩人凝然對峙,卻是誰也不先動手。屋中氣氛一時凝固。
突然,啪的一聲,大門打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兩人一起轉過頭來,見到來人,程錚叫道:「宜真?」
原來那人一身素衣,亭亭玉立,正是馮宜真。她進了屋子,四處打量了一下周圍,轉頭看了看兩人,道:「怎麼了,外面沒鬧起來,自己家裡鬧起來了?兄妹兩個夜裡切磋法術,用的是真劍嗎?誰贏了?」說著抱著肩膀,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程鈺突然道:「馮姐姐,你站在哪一邊?」
程錚不由好笑道:「你這是問誰?宜真怎麼可能站在你那邊?「
程鈺道:「馮姐姐,你要想清楚了。站在我這邊,二哥就能活。站在他那邊,你將來的終身不必指望了。你若是為了二哥好,知道該怎麼選擇。「
程錚大怒,道:「程鈺,你給我閉嘴。」
馮宜真歪著頭看著他們,突然笑道:「我哪一邊都不站。家務事我這外人怎麼插手?你們兄妹兩個在此胡鬧,自然有人管你們。來,我來給你們引見一個人。」
說著打開門,一個白衣人邁步進來,如一陣清風撲面,剎那間帶來一絲涼意,目光冷冷,看著兩人。
程錚一見他容貌,脫口而出道:「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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