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三七萬念俱灰
只見一個少年坐在棺材蓋上,翹著腳,手中念著一根香,正在轉著玩。再看靈堂之中,滿地骯髒,一片狼藉。神位的木排歪倒,香爐整個滾在地上,香灰撒了滿地,大塊的白布散亂的堆在牆角,就像強風過境一般混亂。
程錚看得渾身發抖,叫道:「混蛋——」就要撲過去,身後一隻手一推,他身子本就虛弱,再也站立不住,一跤跪倒。
那少年見他作勢撲過來,還真嚇了一跳,身子往後一仰,見程錚再次跌倒,才笑嘻嘻道:「還是爹厲害,叫他趴著,他就不敢躺著。」
在程錚身後,一個鬍子花白的老者捻了捻鬍鬚,略帶不滿的道:「程欽,你下來吧,看把小錚給氣的。怎麼說也是你伯父的壽材,不好糟蹋太過。」
程欽笑瞇瞇的從靈柩上跳下,轉頭對程錚,道:「怎麼啦?生氣了?誰叫你跑出去,這家裡一個人都沒有呢?往常我們進來你老是在這裡守著,一雙賊眼往我身上亂看,好像我要貪圖你的東西,拿你個針頭線腦的。我還以為你多護食,沒想到你也有跑出去不管不顧的時候,我自然要來這裡看看,你這麼著緊,是藏了什麼好東西了?」
程錚咬著牙,生怕自己一口咬不住,就吐出一口血來。
程欽還嫌不夠,道:「呸,你是個窮鬼。我還道你藏著什麼寶貝,原來窮的連多餘的褲子都沒有,枉費我這裡翻找了大半日。一窮二白,香爐裡頭用的香都是最便宜的那種!我琢磨,你連你老爹死了都不肯多花錢,自然是個吝嗇鬼,是大不可能把好東西隨便放著,必然是放在最隱秘的地方,比如棺材裡面之類的。正要翻看你老鬼的棺材……」
程錚大叫道:「你敢!」
程欽笑道:「今天你回來的早,我就不翻了。你記住了,下回再偷偷地溜出去,我一定翻你老爹的棺材。」說著,笑瞇瞇的拍了拍厚重的棺蓋。
程錚眼前全是一片血紅,慢慢的兩行水珠從眼角落下,也不知道是血還是淚。只聽那老者慢吞吞的道:「程欽,不要太過了,那棺材嗎,最好也是不要亂動的好啊。就算已經不在族譜上,畢竟也是你伯父。」
伯父……
程錚由衷的感到噁心,他不知道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把這兩個字說出來的人,到底臉皮厚到什麼程度,心又黑到什麼程度。
你們都該死……我要你們死!
慢慢的攥住手指,程錚感覺到了拳頭中傳來的虛浮無力——他畢竟沒有辟榖,這一日水米不曾打牙,剛才又被人整整拖了一段路,身子已經虧虛到了極點。這種情況下,大概連程欽都打不過了吧。
現在還不是拚命的時候。要忍耐。
忍耐……
程濟見程錚低著頭不動,心知他是不會再亂動了,心中略感滿意,道:「程欽,咱們回去吧。你弟弟答應了,他不會再亂走動的。」
程欽笑道:「那他還算識趣。」他慢慢向外走,突然彎下腰,伏在程錚耳邊道:「我記得,程鈺和你是一個性子,最喜歡到處亂走。你猜,她得到了父親去世的消息,會不會來盤城找你?」
程錚臉上盡余的血色驟然消失,身子僵住,程欽道:「我真希望她來找你。畢竟也是我堂妹,她又有那麼多人惦記。我是很想做個大舅子的。」
程錚驟然起身,狠狠地一拳打了過去。
程欽輕輕一閃,雖然日常狀態下,他還真不是程錚的對手,但如今程錚虛弱至極,自然比他差得遠了,這一閃避,已經一溜煙溜到了門外,笑道:「啊喲,沒打著我。你怕什麼,我再怎麼也就是堂哥,越不過你去,你才是親大舅子呢。等你妹妹的好消息吧。」說著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程錚坐在地上喘氣,過了一會兒才晃晃悠悠的支持起身子,走到供桌前,將神位扶起,又將香爐撿起來放在桌子上。至於滿地的亂象,他已經沒精力去收拾,跪倒在地,向靈位重重的叩頭道:「孩兒不孝……」膝行幾步,伏在靈柩上,低聲道:「父親……」眼前一黑,已經昏了過去。
程鈞第一次進程府,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那是程錚回到程府的消息已經滿大街傳開之後的事情。
說是程府,這裡也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宅子,據說上陽郡城的程府佔有數傾之地,半個城都覆蓋了,程鈞沒見過,當然也沒興趣。數傾地在俗世或許了不起,但其實也就是有錢的土豪罷了。
這座程府被世人知道是姓程的居住的時間並不長,畢竟這裡上一位主人只是隱居避禍罷了。前面掛的匾額也只是「何府」,尚未換下來。但是上面掛的白沙篙顯示著自己主人喪事,還是中規中矩的。
程鈞進去的時候,還是沒走正門,從院子穿牆而過,剛進第一重院子,就見兩個修士從裡面走出來。
咋一看這兩位修士,程鈞心中一動,原來這兩個人是一個是年紀大些的老者,另外一個是年輕人,身上都是一身錦衣,打扮的富麗華貴,但沒有任何道門的標誌。這二人相貌相似,多半是父子至親。而他們的五官與程鈞也有相似之處,不過不多,一個淡淡的影子而已。
那老者停了一下腳步,道:「我看程錚也到了極限了。你也不必去逼他。等到喪事之後,他自然就落入我們掌握,到時候再說。」
他身後的少年停下,不解道:「父親,既然他快要崩潰了,為什麼不趁機更進一步?反正他連累父親,已經成了家族逆子,就算是……」他無聲無息的揮了一下手掌,道,「那也沒什麼。就說他傷心過度,愧疚自盡了,誰能追究?」
那老者道:「住口,那也是你親堂弟,怎麼能說出這樣打打殺殺的話來?程家的臉面體統還要不要了?」
那少年很明顯的撇撇嘴,道:「您又來了,這句話敢情是萬金油,什麼時候都能說?您也想起他是我堂弟了,那他還是您親侄子呢?這兩天您少出手了嗎?他現在的這個狀態,不就是您逼出來的嗎?您現在和我說這些大道理,我可想不通。」
那老者眼睛一瞪,看了看唯一溺愛的兒子,又歎了一口氣,道:「你這蠢小子,沒有慧根。大道理你想不通,那我就跟你說點小道理吧。首先,在喪禮或者說道門傳人的身份塵埃落定之前,他是死不得的。」
那少年道:「那為什麼?」
那老者道:「大家都希望這道門傳承的過程順順利利的,那就少不了他。雖然主要的手段是在道門那邊活動,但是若有他主動讓賢,那麼過程會更加名正言順,大家臉上也有光彩。他已經想通了,應該會拋出這個條件自保,那麼留下他就是大夥兒一致同意的。不要另生枝節。」
那少年道:「是了。這個我就懂了。可是您不是說咱們放棄了那個位子了麼?按照血緣來說,他們那一支一脈單傳,和我們關係是最親近的,只要咱們去爭,那那個位子理應是咱們的啊。」
那老者罵道:「放屁。你動動腦子。要說親近,要說名正言順,誰能比得上程錚這個本主?既然他都不能繼承,說明這個血緣是沒什麼用的。既然沒用,你還抓著這一點去要求,那不是找死麼?況且……你知道什麼叫做買櫝還珠麼?那小子身上真正的好處,可不是一個道門傳人的位置。」
那少年道:「那你老的意思是?」
那老者道:「過了這一關,等道門傳人的事情塵埃落定,剩下的就是程家的家務事了。到時候再如何行事,外人誰還插得上手?你等著吧。」
那少年聞言轉頭細思,終於露出了一絲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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