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徵兆
山連著山,樹連著樹,一望無際的森林。高大的喬木遮天蔽日,擋住了頭頂炎炎烈日的暴曬。
這裡是深山。
哪裡的深山都是這樣的,就算這裡的樹林分外茂密一點,也沒有什麼出奇。所以程鈞理所當然不能憑借這片樹林分辨出這裡是哪裡,本來他也不擅長這個。
張延旭當然也不能,他正盤膝坐在山洞裡,打坐恢復自己損耗的精血。
怪只怪張延旭的血遁太犀利了——當時他也沒選擇,下意識的使出了自己最厲害的那一種逃脫手段,在幾個呼吸之間就行走了數百里。
這種血遁幾乎趕上元神天地那種咫尺天涯或者精魂天地瞬息千里的神通,消耗之大可想而知,別說張延旭停止血遁之後就一頭栽倒下來,人事不省。就算是程鈞剛停下來的時候,也像個血人一樣。
在空間轉換的過程中,程鈞被罡風劃了不計其數的口子,若不是他在身上早藏有護身靈符,現在估計變得比那腐屍還難看了。
好在那些傷口畢竟是皮外傷,程鈞隨手給自己治癒了一番,然後清潔了身上的血垢,休息了半日之後,已經看不出什麼了。倒是張延旭一直在盤膝打坐,看樣子消耗可不是不小。
張延旭身子如泥塑一般,一動不動也有好幾個時辰,在平靜的表面下,似乎暗藏著湧動的氣流。程鈞感覺著他的氣息,心中暗自訝異——他雖然外表還很平靜,但是那絲絲靈氣運轉似乎開始走向了一個前世他非常熟悉的軌道。
果然,不出片刻,在他的頭頂漸漸形成了一個靈氣構成的漩渦,從隱晦的波動漸漸變成肉眼可見。漩渦越來越大,天地靈氣發生了小規模的震動,構成了一種奇詭的韻律,隱隱有風雷之聲。
「嘿,這小子因禍得福,要化氣為精了。」老魔跳了出來,低低道,「真年輕啊,我看他雖然駐顏有術,但真實年齡絕不超過百歲,居然現在就要晉陞為真人了。」
程鈞暗自詫異,按照前世的記憶,張延旭成為真人似乎還在數年之後,如今因為自己這一番攪動,竟讓他提前得到了這個機會了麼?
若是如此,將來他或許行事會改變,至少有些行事可以不必如前世那般緊迫,那……歷史的大勢會改變麼?
漩渦在最極點的時候,並沒有更進一步,反而漸漸消散,空氣中重歸於平靜。程鈞卻知這並非是失敗,而是控制自家修為的一種手段。張延旭不想倉促之間晉級,但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開始。
過了許久,張延旭慢慢睜開眼,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突然,空氣中飄過一絲腥風,雖然只是一絲,但那惡臭已經足以催人嘔吐。
程鈞和張延旭同時變色——這味道忒熟悉了,除了那腐屍之外,很難想像還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味道。
只聽遠處一聲怒吼,如悶雷一般聲震百里,這回張延旭和程鈞對視一眼,一起苦笑——毫無疑問,那老東西追來了。
兩人同時變色,但都只是一瞬間,便先後恢復了過來,一起靜靜地收斂了真氣痕跡。張延旭指指下面,兩人同時起身,往山洞後面走去。
當初選擇棲身的山洞的時候,是程鈞發現了這個山洞,因為它表面上看起來不起眼,地下還有很深的後洞,甚至和一道地下河相連,形成了一個掏空半個山體的大溶洞。
進了溶洞,程鈞點起了一個閃光符菉,只見洞中石筍鐘乳石光怪陸離,一條幽暗的河流從腳底流過,散發出陰冷的濕氣。
程鈞凝視著地下河,道:「若使出水遁之術,沿著此河流下,倒也能再次逃出數十里之外……」
張延旭搖頭道:「我那血遁瞬息之間已經遁出八百里外,他兀自糾纏不休,區區幾十里何足道哉?」他緩緩道:「我剛剛幾乎遭難,全是憑你救命。張延旭有恩從不言謝,但是一定記在心裡,將來自有報償。」
程鈞笑了笑,道:「上人不必如此。那樣的情景我若不拚死一搏,自己也難以活命。」他倒不是不信張延旭的話,張延旭的性格有許多毛病,但是人品並不差,程鈞也是確信的,不然剛才他不會毀了自己的保命底牌救他——雖然也是為了保證天下大勢的延續,但也是為自己賭一次,賭博麼,不下重注怎麼獲得高回報?況且這次賭博賭的只是兩人能不能逃命,並非是張延旭的人品,程鈞逃出來之後就確定自己已經贏了,如今這句話不過是題中應有之義。
不過張延旭真正要說的應當不是這句話……
果然張延旭道:「只是如今你我未脫險境,少不得還要麻煩……」
話音未落,突然空氣中一陣抖動,一聲尖銳的鳥鳴聲傳出。
那聲音的來源卻不是其他地方,而是程鈞的身上,第一聲鳥鳴尖銳嘹亮,帶著一種奇異的和弦音,程鈞和張延旭同時一愣。
張延旭先是愕然,然後立刻正色道:「恭喜。原來你也……」
程鈞還沒說話,第二聲鳥鳴已經陡然激越而出,這一聲誰都清清楚楚了,正是程鈞的身體骨骼之中發出來的。鳥鳴清越悅耳,在地下溶洞的牆壁上碰撞,傳出陣陣回聲,一直傳到很遠……
程鈞淡笑一聲,用手掐住自己的腕脈,狠狠地一抖,臉色驟然轉白,然後一口鮮血吐出來,第三聲鳥鳴剛剛響起,突然如繃斷了的琴弦一般,發出一聲顫抖的雜音,戛然而止。
張延旭不禁大驚失色,喝道:「你瘋了——你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因為有些激動,扳住他肩膀,將他按在牆壁上。
程鈞臉色必適才難看了十分,半響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道:「不管怎麼說……如今不是時候。」
如今不是時候。
千鳥和鳴,仙骨充盈。
程鈞如何不知道,剛才的信號,是他週身仙骨靈氣充盈到了極致,以至於再也容納不下一絲靈氣,以至於發生了仙骨之間如同鳥類一般共鳴的聲音,換句話說,出現這種情況只是意味著——他要築基了。
入道期是修道前期一段適應期,主要的作用,就是適應天地靈氣和人體的相互交流。雖然也能修成真氣,運用種種法術,但對於身體本身的改造,幾乎等於零。所以入道期所有的修士,別管是剛入道的小修士還是入道巔峰的修士,全是**凡胎,只要被偷襲,都可以被尋常刀劍一刀兩斷。各種神通和好一些的法器,都不是給這群修道界的小修士準備的。就是程鈞也只能多會幾個法術,多寫幾道符菉,沒什麼特殊之處。
只有到了築基期,成就道體之後,才真正是半仙之體——雖然說是半仙有些自吹自擂,但是和尋常凡人已經是天人之隔,那才是真的。
入道期的修煉說穿了,就是往自家經脈中充盈真氣,然後再仙骨上附著靈氣,等到仙骨靈氣充盈到了極限,發生了千鳥和鳴的聲音,說明仙骨由量變到達質變,真氣化為真元,就可以築成道體,達到築基了。
程鈞這一次和青龍觀戰鬥,雖然沒費什麼力氣,但終究是過了臨門一腳,迎來這個機會。然而程鈞剛才卻是硬生生擊潰了自己體內正在轉化的真元,將自己晉陞的機會扼殺。不僅如此,真元強行被打回真氣的代價極大,至少下一次晉級的機會要比現在晚來不知多少年,甚至轉化的也不會有這麼順利,說不定沒有大量藥物輔佐,根本就沒有第二次晉陞的機會。
這個結果連張延旭看著都連連嗟訝,程鈞可是他相當看重的人才,居然自毀前途,如何不叫他惱怒,氣道:「你可知道這機會多難得?尋常修士晉級,鳥鳴最多不過如黃鶯初啼,你卻是千鳥和鳴,聲震雲霄。這種情況下甚至不需要築基的丹藥,穩穩當當邁過去,就能進入那個門檻,為什麼節外生枝?」
程鈞坦然道:「我正是不想節外生枝。」
張延旭愣住,程鈞已經道:「您……您也要晉級了吧?我看書上說,靈氣成漩渦,就是化氣為精的先兆。」
張延旭點點頭,化氣為精的徵兆和仙骨齊鳴一樣,有非常大的波動,只要知道其中玄機,誰都可以探查,他倒是沒有懷疑。
程鈞認真地看著他,道:「如今外面那腐屍已經追到此處,你和我的性命都危在旦夕,這個時候如果能夠戰勝他,唯一的希望當然只有你。如果我們兩個同時晉級,外面來了敵人誰能拖延一二?我區區微薄之力,就算能再進一步,也只有於事無補,不如全力輔助你。若是你能化氣為精,就算我賠上性命,也是值得的,何況只是區區一次晉級機會?不光是我,就是其他任何人面對此情此景,也會如此選擇的吧。」
張延旭目光幽幽看著他,過了好久,道:「罷了。此事之後,我張延旭有言在先,必定還你一個完美的晉級機會。」
程鈞笑了笑,道:「多謝。」
多謝上天,給了自己一個恰到好處的加注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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