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仙鶴梳翎
那老觀主竟也不追,轉過頭來面對程鈞,冷笑道:「小伙子倒是很有犧牲精神,你以為他逃出了客廳,就能逃得出去麼?這裡是青龍觀。我既然決議殺你們,就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你們今天一個也逃不出去。」
程鈞淡然道:「他逃不逃的脫現在與我無關,更不勞你費心。你只要知道,現在你的對手是我就夠了。」
老觀主心中一緊,泛上幾分詫異,這小子年紀不大,但這份信心倒是詭異得緊,尤其是驟然被「友善」道觀的觀主偷襲,居然不氣不惱,反而神色鎮定,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樣,這讓老觀主不由得泛起一種最不願意想起的感覺——
上當!
一個念頭迸發出來,這老觀主第一個念頭不是思索怎麼上當,而是集中精神去打量眼前人的修為——上當不可怕,失算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力量的優勢,這是他們所有門人的一貫思路——什麼都不重要,只有力量最高。只要修為還在,就算是有一二失誤……
這一打量,對面那小子的修為自然叫他一覽無餘,原本提著的心就放了下來,道:「小朋友,你年紀不大,還不曾築基,口氣倒是不小。道門中人都像你這麼狂妄麼?「
程鈞道:「怎麼,你不是道門中的人麼?「
老觀主冷笑道:「這個你就別操心了,總之你知道,我是築基元師,你不是。所以你一切的陰謀詭計都是對我無效的。」說到陰謀詭計的時候,他不由感覺有些怪異——往常都是別人對自己說這些的,今天也輪到他對別人說了。而且他壓根沒發現什麼明面上的陰謀詭計,只是突然想這麼說而已。
程鈞道:「別說築基不築基的事情。你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元師?也不過是一個身受重傷的老鬼罷了。我看看,你氣血虧損的這麼厲害,是不是用了魔門的灌血分光遁?即使你用出損失精血的方法逃命,好像還吃了一記巨木爆,因此現在右半邊有點不遂是不是?我說,你幹嘛要去招惹雲州的世家呢?」
老觀主呆滯了一下,驟然喝道:「小輩找死!」手中的枴杖往地下重重的一頓,原本枴杖上的龍頭陡然膨脹了起來,變味了一個碩大的白骨骷髏,與此同時,老觀主的身體也在發生變化,不過他並沒有膨脹,反而迅速地乾癟下去。很難想像他這樣的瘦小老頭還能繼續的萎縮,但事實真的出現了,他就像被用吸管放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副骷髏架子,只是披著一張醜陋殘破的人皮。
程鈞淡淡道:「我可無意刺激你,我只是告訴你,你看見的可不是事實,只是我讓你看見的,萬事皆在掌握之中。」說著,數道金光從他背後射出來,這些金光慢慢的旋轉著,處在金光中的道士,宛如一輪照耀四方的金日。
景樞跳出屋子,只覺得眼前一黑。
倒不是他失去了知覺,而是眼前有人——有一排人擋住了陽光。十幾個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道士以一種奇怪的隊形圍繞在院子裡,個個都是一臉的陰沉,目露凶光。為首的就是剛才消失了一個時辰的李道士李成峰。
景樞也不驚慌,退了一步,平靜道:「道友,你這是何意?」
李道士冷笑道:「什麼我是何意?剛才尊者在裡面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嗎?不讓你們兩個活著走出青龍觀,就是這個意思。」
景樞道:「原來如此——就憑你們?」說完了,一股傲然直上眉梢,掃了一眼對面的十幾個人,就像掃過十幾個胡蘿蔔。
李道士對他的口氣只覺得啼笑皆非,道:「什麼就憑我們?就憑我一個,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欺負你個娃娃我是也沒什麼光彩,不過好在我門中也從不重視光彩這兩個字。但是誰叫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呢?」
景樞道:「比如白骨場和舍利煉獄?」
李道士渾身一顫,大喝道:「你說什麼?」
景樞突然冷笑道:「我並沒有看到任何不該看到的東西——你也一樣,因為你看到的都是我想讓你看到的,別輕易相信你的眼睛。」
李道士一怔,就見景樞伸手翻了一番,道:「你不明白我跟你說的道理嗎?好吧,我來教教你,你看這是什麼。」伸手一番,兩手抓了滿把白花花的東西。
李道士大怒,心道:憑你這個入道三重的娃娃也敢跟我說道理!但不由自主的定睛去看他手上的東西,仔細一看,卻見景樞手中拿著的,是一大把白色的羽毛,心中微感驚訝,但緊接著想起一件事,喝道:「是鶴羽嗎?那鶴童子……」
景樞露出一絲微笑,道:「我說過了吧,不要相信你的眼睛。」手微微一鬆,鶴羽如雪片一樣飛了出去,如漫天飛舞的雪花,緩緩地從天而降,形成了一幅夢幻一樣的景象。
李道士心中一凜,他經驗豐富,別說是敵人灑出來的羽毛,就是天上真的飄雪,他也不容它近身,下意識的一揮手,一件護身的白骨狀法器祭起,立時將那些羽毛擋在外面。
但他反應快,旁邊那些弟子卻是沒這個反應,都直愣愣的看著這些羽毛飄落下來,不知所措。
突然轟的一聲,所有的羽毛一起爆發開來。
空氣中登時出現了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光團。紅的是火,火焰四濺,藍的是水,水箭迸射,並有雷光、劍氣、巨石各種力量狂風暴雨一般向下落下,就聽「啊喲——媽呀」不知多少哀嚎喊叫聲響起,那些入道期弟子哪裡預料到這般情況,無不中招。
能叫出聲來,而且叫聲不絕的,都是被劍氣、水箭射穿的,哪還是一時傷不到性命,被火焰包裹的,登時化為一團火,被雷光電上的,無數電蛇纏上,眨眼之間化為一團焦炭,那被巨石砸中的,更是叫也叫不出來,被砸在地裡化為一團肉醬。
一時間燃燒聲、電擊聲、巨石落地聲夾雜著慘叫響成一片。血腥氣,焦臭氣瀰漫開來。而水光、電光、劍氣這些特別的顏色都是一閃而逝,如今只剩下一片耀眼的紅。熊熊燃燒的火焰是紅,流淌在地下,越聚越多的血水更是紅得耀眼奪目,漸漸地血水匯聚起來,如同一條汩汩的溪流,往四面蔭去。
李成峰做夢也沒想這樣的事,也就是祭起法器的功夫,自己手底下十多人全完了,場面只剩下一片狼藉,恢復到自己和這個小子一對一的情況。
這時他才想起來,剛才那些看似鶴羽的東西,本來就是一把符菉,只是自己關注他的外形,沒想到這一點,因此上了這小子的惡當。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手下那些都是廢物,都是守觀那邊淘汰了不要的蠢貨,能有多少見識,自然是更沒發覺了,一下子就全招了道。
符菉……
李成峰臉色全是紫紅,心中破口大罵:世上哪有人一下子拿出這麼多符菉來?雖然符菉是他道門一大特色,但也是很貴重的東西,剛才那麼多種符菉,至少也有兩三品,換成靈石就是……
這小子太有錢,也太敗家了!
李成峰沒想到這些是符菉,一來他不是道門的人,本來對符菉不熟悉——符菉的起源距今不過數萬年,並非上古就有的手段,當年由鎮壓魔門的鎮魔碑演化而來,在道門興起之後發揚光大,魔門中幾乎不用符菉這種手段,因此李成峰也是不熟,在他根深蒂固的印象裡,符菉必然是一張黃色方紙,渾沒想到鶴羽一樣的東西竟是威力不凡的符菉。
而且符菉煉製不易,廢品率高,用途又太廣泛,在修仙界的底層彌足珍貴,一般煉製符菉以多次使用的鎮魂符、護身靈符為主,又或者是用來傳訊的飛行靈符,攻擊的符菉不但數量少,而且彌足珍貴,因為這是唯一一種能把高級法術封起來供低級使用的手段。在市面上那是搶手之極的好貨色。
李成峰明明記得,自己來到青龍觀也看見過幾張符菉,那是在觀主室裡面,用紅木盒子封的好好的一共二十張符菉,顯得本地那位觀主對這些符菉十分重視——剛才這小子一把糟蹋的就不止這個數了!
李成峰眼看著一眾小道士都化為灰燼,先是驚怒交集,但他畢竟經驗豐富,況且魔門本來也沒什麼香火之情,不但立刻就平靜下來,反而有些得意,道:「娃娃,你殺了這些小子就得意了麼?你這麼糟蹋東西,固然給你一時僥倖,殺了些不相干的人。可是你現在面對的是我,你還有多少符菉,一起放出來,老爺都接下來。」
景樞冷笑一聲,雙手再抓,又是滿把的鶴羽在手。
李成峰道:「娃娃,我教你一個乖……」他努力回想著自己在市井間聽到的符菉知識,突然臉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符菉不錯,可以發出高一品的法術,但是越級也只有一品而已。你是入道期三重,我是入道期巔峰,咱們之間差了兩品還要拐彎,你再使出符菉也是枉然。我這就叫你嘗嘗……」
景樞喝道:「廢話!」雙手一陣,數十枚鶴羽一樣的符菉飛了過來。這一回可不似當初一般像雪花一樣漫天飛舞,而是像打暗器一樣像李成峰劈頭蓋臉的打了過來,好似要在他身上戳十幾個窟窿。
李成峰繼續道:「我就叫你嘗嘗什麼叫境界的差距……」說著指揮著自己白骨法器橫在身前,喝道:「回去——」
白骨在空中驟然轉了一個圈,好似是用棒子擊打物品一樣,狠狠地揮了出去——
轟——
數十隻鶴羽在空中驟然收攏,朦朧的白光中,只見一隻白色大鳥驟然凝結,彷彿一隻翩躚起舞的白鶴,又似一隻喙尖爪利的蒼鷹,驟然振翅,硬生生調整了風向,從白骨揮擊的軌道下穿了過去,直撲李成峰的前心。
李成峰大叫:「不好!」指揮白骨法器要往身前抵擋,但已經來不及,被那聚集成白色大鳥的鶴羽符菉一起擊打在胸口。
嘩啦啦……
李成峰的耳朵裡,只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似乎是石頭子從瀑布裡穿過的聲音,這是他從來沒有在人身上聽到過的,身上說是疼痛,似乎也不是,只覺得空蕩蕩的,好像除了頭顱,底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緊接著,就是噗噗幾聲。這個聲音李成峰熟悉,那是傷口裂開,往外流血的聲音,能形成這樣的聲音,血流的一定很大,很急,說不定已經形成幾道血柱,像噴泉一樣往外滋血,那場景,本是他喜歡看的……
如果是自己的話……
李成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果然,幾道血箭已經飆出數尺,鮮紅奪目,雖然血液離體,他只覺得身子越來越沉重,也越來越冷,慢慢的向後倒去。
光噹一聲,一個重物墜地,那不是他的身子,而是他的法器。人都要死了,法器自然也要失色,隨著法器的落地,李成峰如同山一樣轟然倒地。
轟——
另一個聲音飛起,李成峰現在只能夠仰望天空,憑聲音能聽出來,是屋裡傳出來的轟鳴。
是尊者麼,是了,尊者已經打敗了那小子,叫什麼來著……
尊者救命……
一道光芒從他眼前閃過,那是一團黑雲,一個熟悉的身影飛向天空——
果然是尊者!
尊者救我!
他乾涸的嗓子還沒發出最後的哀鳴,就見另一團金光追擊而上,攆著尊者的黑雲,一路向上——
尊者……竟然被人追趕?
等等,能飛上天的,不是只有築基元師麼?就算那小道士也有本事,他絕不能飛上天去追趕尊者。,除非……
他也是築基元師?
什麼和什麼,世界怎麼全亂了,一個小道觀裡面不但又能殺了自己的入道期小道士,還有築基元師,天哪,天哪,世上的事怎麼亂成這樣?
他們……是誰?
發出最後一個永遠得不到答案的疑問,李成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