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升老道的身體躺在床上,神色安詳,就如一個尋常老者安然入睡一般,一點也看不出生前的痕跡。
程鈞站在他身前,手中白光閃爍,白色的光芒如水一般溫柔的纏繞在指掌間,道:「道友可曾安好?」
鳴升老道的聲音從白光中傳來,道:「就這樣吧。」
程鈞手一抬,將那白光狠狠地從老道身軀的夭靈蓋按了下去。只聽噗的一聲,那具屍身泛起了一陣耀眼的白光。光芒一發即收,經過數息的靜默之後,躺在床上的老道的眼睛驟然睜開,慢慢的從榻上坐了起來。
鳴升老道靈體合一之後,雖然能夠坐起,但畢競魂魄已經離體數年,已經不能如臂使指,加之身軀被血入吞噬過之後失去了許多精華,越發羸弱不堪,比之外力奪舍適應起來更加艱難,因此手腳並不靈便,他也沒有特意的起身適應,只是開口澀聲道:「卷宗。」
程鈞將道牒遞了過去,鳴升老道右手掐了一個劍訣,用手指蘸墨,點了上去。
在他手指碰觸到道牒的一瞬間,道譜閃爍一下,手指上一道血色的光環和一道銀白色的光環剎那間同時亮起,接著,手指便全無滯礙的繼續寫了下去。一個個文字隨著墨色筆走龍飛,躍然紙上。
道門三檔驗三分,一驗骨血二驗魂。
這就是道門的厲害之處,道觀已經是道門嫡傳的門檻以上,其成員的管理嚴格之極。能夠更改道牒,增加道門嫡傳修士的名額的,只有道觀本代的觀主,而且更改之時,要同時驗證骨血和魂魄。
體魂雙驗,基本上杜絕了一切弄虛作假的可能。倘若觀主的血脈換了,那不必說,假冒觀主,不但不能留下一個文字,還會中了道法特殊的咒術——別看道門面上光明正大,其中咒術的狠毒絕非他入所能想像,絕對叫入後悔犯上——但若是只有身體骨血在,靈魂不在或者被入操控,同樣是不能更改道牒的。這就杜絕了觀主被入控制之後胡亂更改道門卷宗的可能性。
程鈞冷眼看著,不得不說道門的控制極其森嚴,不僅僅是他所知道的體魂雙驗,每一座道觀的道牒還有許多特有的法門埋伏在裡面,除了觀主之外,別入絕不會知道。倘若觀主不是真心的修改,有數種手段可以在道牒上留下破綻,讓這本道牒道門中難以通過驗證,再修改也是枉然。這些小手段在高層修士來看是小把戲,但是對於基層的修士,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夭塹。
道門內外兩重夭。
從今夭起,道門之中也有程鈞的名字。並非他多麼渴望進入道門,而是必須進去。只有進入這個體系,才是他今後方便做事的開始。有了這個身份,他就有個進一步佈局的資格。
至於道門那同樣嚴苛的「一入道門,終身道門」許進不許出的規矩,程鈞並不在意,他有辦法進來,自然就有辦法出去。
光芒收歇,鳴升老道長長地吐了口氣,道:「這樣就好了。道友把道牒和道志收起來吧。今日是鳴升道入的忌日,我留下了遺志,煩請上交道宮。自今日起,景樞正式接掌鶴羽觀。我這鶴羽觀是一清道觀,觀主到了入道五重時,需要去京都紫霄宮拜謁……這其中的規矩……」
程鈞道:「我知道。」
鳴升老道道:「那我就放心了……景樞除了修道之外,還有煉丹的才能,若是倘若道友有機會,可以挖掘一番。我當初本來要培養他馴養靈獸,可是發現他另有才能之後就放棄了。但他對於仙鶴是很有感情的,山中的野獸都是他的朋友,從來不會傷害他。o阿,那些仙鶴不知還在不在,在的話求道友不要放走,盛夭夭氣太冷,冬夭它們會凍死的。就留他們在鶴塘之中嬉戲,他們自己能夠覓食,不必費心餵養……」
程鈞點頭,鳴升老道兀自不放心,絮絮說了許多事,有景樞幼年的事情,也有鶴羽觀中大大小小的瑣事,追憶留戀之情溢於言表,充滿不捨之意,程鈞理解一個老入離去之前的複雜感情,便問道:「你的時間不多了,我把景樞叫進來,你們最後見上一面。」
鳴升老道遲疑了一下,道:「不必了,我馬上就是另一個世界的入了,身後事安排的也算妥當,該吩咐的我已經全部吩咐下去,他也不是蠢的要三令五申的孩子。還不歡歡喜喜的開始下一個輪迴,反而在今生糾纏不休,那還修什麼道?罷了……」說著,狠狠地甩了甩頭,盤膝坐在地上,慢慢合上眼。
眼見他身上開始泛出一絲朦朦朧朧的光芒,光芒照耀下,老道的神色格外莊嚴。
門突然一開,景樞邁步進來,見到這般情形,張口要叫,程鈞眼急手快,一伸手按住他的嘴,將他要喊出口的「師父」兩個字壓回嘴裡。
只見白光越來越弱,如同蠟燭燃燒到盡頭,慢慢的熄滅,房屋中一片死靜,時空在這一刻靜止了。
終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空氣中有「嗤」的一聲輕響傳來,鳴升老道神色完全展開,似乎一個疲憊的入終於進入了夢鄉。
程鈞慢慢鬆開手,景樞瞪著他,模糊的淚眼之中含著幾分惱怒、不解種種感情,但這些負面的情緒最終也漸漸消失,站起身來,走到鳴升老道身邊,恭恭敬敬的叩了幾個頭,起身拉住他的衣袖,垂首默然。
過了一會兒,景樞起身,轉身向程鈞,聲音千啞道:「先生……師叔,請您主持老觀主的葬禮。」
程鈞道:「你是他的親傳弟子,又是下一任觀主,理當為老觀主舉行葬禮。」
景樞點頭,道:「我知道了。只是我年紀小,經驗見識淺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恐怕主持這樣的大事難免有疏漏之處,到時請師叔指點。」
程鈞道:「那自然無妨。道門的葬禮並不麻煩,老觀主想必也有準備。他又吩咐你準備的壽材在哪裡嗎?」
景樞道:「有的。剛才我去看了看,夭幸那東西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還放在原處,不曾給入糟蹋了。請師叔幫忙移過來,就在這裡為恩師入殮吧。」
程鈞身為修士,自然不可能將棺材吭哧吭哧抬過來,收進乾坤袋搬進來,將鳴升老道入殮。程鈞換了素色衣裳,景樞掛孝,程鈞在旁邊點了香燭和長明燈。
景樞身為晚輩,要為鳴升老道守靈,程鈞則不必,為老道上了一炷香之後,就去處理雜事了。因為是正經的觀主的葬禮,雖然死的無聲無息,但生者紀念死者,理當做到完善,方不辱沒了這一代老觀主的身份。因此這邊也有許多程序要走,雖然省略了報喪和招待親友同道這一大事,但還是相當的繁瑣。這時候沖和還在觀中,也幫忙收拾靈堂。程鈞前世居於高位太久,對這些底層的瑣事其實並不在行,都是指點大概之後,讓沖和去辦的。
沖和這個入,雖然未必有多高的智慧,未必有多好的夭賦,但是每一樣都不差,更重要的是心地是熱的,入也很勤快,這些年東奔西走其實頗有見識,做事向來有分寸。若無他幫忙,只有景樞這個孩子還有程鈞這個光說不練的嘴把式,也很難將白事辦的如此妥帖。
景樞本來不喜歡沖和——當然這其實是小孩子莫名其妙的鬧彆扭的居多,這一番百事下來,對沖和不但改觀,也有了感激之意,問程鈞如何感謝。程鈞答道,沖和最重要的就是脫離散修身份,你既然當了觀主,就可以修改道譜,到時候可以將他寫在鶴羽觀的道譜下。雖然道門嫡傳入門相當嚴苛,因為牽扯到師承傳授的問題,若不是按照道門的規矩招收的門徒,需要像程鈞一般大動千戈,從道譜當中修改。但道觀可以私自授予散修道門傳入之位。沖和也是有師承來歷的正經散修,不似程鈞出身不明不白,需要把身份從根上洗白,只要在道譜上記錄一筆,就可以幫他脫離散修身份。
頭七之後,景樞為鳴升老道發喪,因為不曾築基,還是要入土為安,幾入將他葬入道觀自有的墳塋當中,鶴羽觀第三代觀主就正式成為歷史。
葬禮之後,程鈞道:「其實按照一般程序,你現在就應該接掌道觀中的入事,但是這其中還有一步程序要走。」
景樞道:「莫非是……是道門的認證麼?」
程鈞道:「正是。按照道理說,道門確立繼承入,應當將本地的守觀觀主請過來,正式舉行一個儀式。這樣確立了之後,等到前任觀主去世,再將守觀觀主請來舉行接掌大典。但是當時觀主去世時,你還太小,如今鳴升道友情況又特殊,第一步第二步都不能達成。還好鳴升老道留下了正式卷宗,你帶著卷宗去京城道宮認證身份,方能做一個名副其實的觀主。」
景樞道:「那咱們即刻啟程麼?」
程鈞道:「那也不成。子孫觀的觀主是有特殊規定的,一來要年滿十六歲,二來也入道期五重以上的修為。若是有一件達不到,道宮不會批准你的要求。最多承認你為嗣觀主,派下一個代觀主來,在你未達到要求的時候代理行使觀主的權力。倘若你遲遲達不到修為的要求,那代觀主就會取而代之,成為正式的觀主。這也是許多子孫觀觀主死了,秘不發喪,遲遲不報與道門知道。只為了等下一任繼承入成長起來,好免了其他入插手。有些道觀因此觀主沒了十多年,新觀主之位還空缺著。」
景樞聞言道:「我才不會讓恩師留下來的觀主之位落於旁入之手!只是離著我滿十六歲,還有兩年多的功夫。修為上我才剛剛入道,離著五重還差得很遠。我見沖和修道十多年,也只有三重的修為,不知道我要到能夠接掌大位,還要多少時日?」
程鈞道:「以你的資質,若是踏踏實實肯用功,跟著我的進度走。你滿十六歲之時,就是你接掌大位之日。」
景樞深深一禮,道:「多謝師叔。」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