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大坑之前,正有三人圍著,這三人都穿著青布棉道袍,背著寶劍,其中一人彎下腰,從坑中拿起一件衣服,道:「沖明師弟,你仔細看明白,是這一件不是?」
只見那件白色的衣服上面畫滿了彎彎曲曲的鮮紅痕跡,正是程鈞那件鬼畫符的單衣,被問到的那個沖明師弟見了,點頭道:「不錯,就是這一件,我與師兄一起看見的。」[.]
他一開口,小和尚和小石頭同時認出來,這就是前面跟著沖遠那少年,只是那時他還做尋常打扮,這時卻已經穿了道袍。
另外兩個道士,小石頭一看也認識,皺眉道:「是紫雲觀的清風和明月,他們兩個也來了。」
他一提兩人的名字,那兩個道士離著不遠,自然聽見了,一起抬頭,只見兩人都是弱冠少年,長得十分相似,五官眉眼,宛若一人,顯然是一孿生對兄弟。兩人看向小石頭,同時皺眉,道:「哼,原來是你。」這一句說得十分整齊,連那聲「哼」,都像從一個鼻子眼裡哼出來的。
小石頭挑眉道:「就是你們柴大爺,怎麼了?」
沖明在後面聽了,大為義憤,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對兩個師兄無禮?」
清風怒氣一閃而逝,隨即露出隱忍之色,抬了抬手,道:「哼,算了。」明月接口道:「別和他一般見識。」沖明一愣,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小石頭見他們兩個拿著那件衣服,臉色更加難看,道:「怎麼,你們要拿這件衣服走?經過本主的同意了麼?不告而取是為賊,難道紫雲觀已經窮的到處偷東西了嗎?」
清風怒道:「你胡說什麼?我是奉了師尊之命,前來取——本主,本主在哪裡?」目光一移,正好看見小和尚,眉頭皺得更深,道:「是你,你怎麼也來了?」
小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湊巧路過。」
明月道:「莫非你是這件衣服的主人?」
程鈞走上前一步,道:「那是我的。」
清風和明月四隻眼睛刷的一聲,一起看著他,沖明在後面低聲道:「兩位師兄,就是這個人,我看的時候他凍在冰裡,沒想到現在出來了,啊!」最後突然驚叫一聲,這一聲聲音不低,把清風和明月都嚇了一跳,一起問道:「怎麼了?」
沖明道:「沖遠師兄說過,身中化屍符的人一時三刻,就要變成殭屍,他怎麼還好好的,難道他現在已經變成殭屍了?師兄小心,他要過來咬人了。」說著連退三步,哪知道他後面就是坑,這一退正好退到了坑裡,一腳踏空,「啊喲」一聲,摔了下去。好在坑不深,他沒有全倒,屁股一著地,立刻翻身起來,滿臉驚慌爬出來,卻是站在坑的那一邊,離著這邊的距離更加遠了。
清風明月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扯淡」的表情,清風道:「沖遠說的?他的話如何能信?」明月同時呵斥道:「你閉嘴,別丟人顯眼。」
同時說完一句話,兩人轉向程鈞,一起問道:「這件衣服果然是你的?」
程鈞道:「自然是我的。」
清風明月一起點頭,道:「好,那你跟我們走一趟吧。」一句話說出,兩人同時往前邁了一步,斜斜的站在程鈞前方,隱隱有將他包夾在中間的意思。
程鈞對他們兩人的威脅視若無睹,連眉毛都沒動一根,道:「哦,去哪裡?」
清風和明月見他神色淡淡,只覺明明此人生的瘦弱,又是赤手空拳,毫無威脅可言,但無端端覺得心中一陣發寒,都打了個冷戰,兩人心意相通,感到威脅之後,立刻刷的一聲,拔出背後七星寶劍,雪亮的劍刃在空中一閃,齊刷刷指向了程鈞。
清風道:「我師父對你身上的鬼畫符有些興趣,要叫你回去問話,你別胡思亂想,老老實實跟我們走,也不會拿你怎麼樣。」
程鈞對眼前的劍刃視若不見,神色平緩,也沒有生氣的樣子,道:「岳華真人想要見我?那倒也不是不行……」
這時候,小石頭一跳,跳到兩人身前,迎著兩人的劍尖,喝道:「別答應他們,紫雲觀是鬼門關,去了就出不來了。」
清風皺眉道:「柴家小子,你別多事。我們看在你姐姐面上,對你客客氣氣,你不要蹬鼻子上臉。今天的事是師尊親口吩咐,這人我們帶定了,別說是你要阻攔,就是你姐姐在此……」
只聽有人道:「倘若我在此,那邊怎麼樣?」
只見柴火妞從後面大步走出來,一手叉著腰,另一隻手裡抄著一把獵刀,氣勢洶洶衝過來,一上來先衝到小石頭面前,用獵刀去磕長劍,罵道:「好啊,你們兩個混賬,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拿劍指著我弟弟。你碰壞了他一點皮,姑奶奶割了你們的腦袋。」說著獵刀一揮,罵道:「給我滾!」
清風和明月兩人見獵刀在面前直晃,同時後退一步,對視了一眼,終於放緩了口氣,道:「柴姑娘,這是誤會。我們並沒有無禮,也不是針對柴小哥,只是要請這一位……」
柴火妞冷笑道:「別廢話,我不聽你們什麼狡辯,現在立刻給我滾,不然老娘現在就打破你們的腦袋。」
清風和明月神色變幻,過了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定,道:「好,今天我們先回去覆命——那小子,你也別得意,師尊定然還會傳召你,到時候你還能飛到天上去?」說著兩人同時向後一躍,落在數尺之外,明月踢了踢旁邊傻站著的沖明,道:「還不回去?」
三人帶著那件衣服,消失在樹林之中。
等三人走了,柴火妞氣哼哼道:「走就走了吧,還說什麼便宜話。小程,你住到我們家去,有我在,我看誰敢帶走你。」
小石頭突然揚聲道:「好大的威風啊,柴火妞,你倒是真有紫雲觀師母的派頭了。」
柴火妞聽了,並不惱怒,反而笑吟吟道:「你這孩子又來鬧彆扭了,犯小心眼了?放心吧,你姐姐嫁出去,照樣還管你。」說著用手戳小石頭的腦門兒。
小石頭一下子躲開,跳著腳道:「誰用你管,你嫁人就嫁人,我難道不知道女大當嫁嗎?但是嫁給誰都行,就是不能嫁給那死不了的臭老道,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王八蛋,你嫁過去一輩子後悔!」
柴火妞眉毛立起來,道:「你個小娃娃懂什麼叫後悔?老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我喜歡嫁給誰,就嫁給誰,你反對也沒有用。姑奶奶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什麼事情都顧著你,寧願委屈自個兒,如今我就這麼一個喜歡的,難道就不能為自己嫁個好人?就是我真後悔了,也不干你的事。」
小石頭聽了,神色又是氣惱又是難過,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終於怒叫道:「你嫁過去,就別認我這個弟弟。我明天就搬到小和尚那裡去住,我跟他出家當和尚去。」
柴火妞盯著他,神色說不出是惱怒還是悲哀,終於道:「你如今也長大了,要怎麼便怎麼,當和尚也好,當道士也罷,我都管不了你了。很好,很好,這樣就好,我嫁我的人,你出你的家,就是親生的姐弟,畢竟將來也是兩家人,誰能管誰能一輩子?」說著轉身就走,沒入林海之中。
小石頭聽了在,只覺得錐心刺骨一般,流下淚來,突然轉回身道:「小和尚,你幫想個法子,我一定要弄死那個老道,一定!」
小和尚正色道:「好,我一定給你想個法子。你先去哄哄你姐姐,別一味的和她強了,她也不容易,你們別真的鬧翻了,為了一個老妖道,怎麼能鬧到自己骨肉分離?」小石頭低頭不語。
程鈞在旁邊聽著,雖然不知來龍去脈,也能猜到幾分,見他目露迷惘,含了一絲真氣,舌綻春雷,喝道:「去罷!」
真氣鼓蕩,便有醍醐灌頂的功效,小石頭驚醒過來,低聲道:「姐姐。」衝進林中去了。
小和尚擔憂的望著樹林,道:「他們姐弟是一樣的脾氣,就是今天和好了,明天還是會鬧起來,要想真的解決,只有……」說到這裡,搖了搖頭。
程鈞神色平靜,突然問道:「那岳華道人要娶柴火妞?」
小和尚嗯了一聲,道:「去年就提過,因為快過年,就耽擱下來,今年開春,怕是必然要成了。」
程鈞問道:「可是強娶?」
小和尚猶豫了片刻,終於道:「不是。柴姐自己願意。那岳華道人……年紀雖然大了些,但是保養得不錯,又有幾分仙風道骨,還有道行在身,比之村裡面其他的獵人,那是鶴立雞群。他雖然趕走了我們廟裡的人,但並不曾禍害鄉里,反而做了些功德,譬如那久在山裡橫行的大蟲,就是被他一劍劈死的。幾個村的獵戶說起來,也都尊他為『老神仙』。柴姐自己說起來,也說這樣穩重厲害的男子值得托付終生。」
程鈞點頭,道:「原來如此。」他對那柴家姐弟甚有好感,倘若果然有強迫之事,不免要關切,但若是柴火妞自己願意,只有小石頭不願意,他們姐弟之間自家的事,外人便不好插手了。橫豎道門並不禁雙修之事,雖然有前途的弟子一般會約束自身,不輕易早娶,但鄉野之間的道士,往往很難得道,願意娶妻生子,享樂人間富貴,也無人制止。
小和尚道:「倒是小石頭,他曾對我說過,那老道其實品行不端,勾三搭四。」
程鈞「嗯?」了一聲,道:「他看見什麼了?」
小和尚道:「他跟我說,他看見了那老道的結髮妻子,來山裡找那老道了。他說那是個極美貌的女子,比柴姐還要更加美麗,氣質絕不是山裡面的姑娘,還向他打聽老道的行蹤。」
程鈞道:「哦,若是如此,柴火妞怎麼還肯嫁出去?」
小和尚道:「那也只有他一人說,再沒有第二個人看見有這麼一個人,就是他自己之後也曾不死心的在山裡面找那女人,就是找不到。他描述出來的那女子,長的神仙一樣,聽著不像真的,因此誰也不相信他。柴姐也不信,他們姐弟為這件事大吵了一架,小石頭差點在我這裡當了和尚。」
程鈞心道:倘若那老道也是個修士,他妻子也極有可能是修士,既然是修士,凡人自然不容易見到。那小石頭說得未必是假。
小和尚歎了一口氣,換了話題,對程鈞道:「咱們先回去,你被他們盯上了,不過沒事,你在我那小廟裡呆著,定然沒事。」
程鈞問道:「那是為什麼?」
小和尚又露出幾分得意,道:「這萬馬山裡,只有我那裡是岳華真人不敢去的。我那裡有菩薩,鎮得住。」
程鈞突然笑道:「雖說如此,那也得先回得去再說。」
小和尚「啊?」了一聲,程鈞往前一指,只見回去的道路上,清風、明月兩人去而復返,抱著劍攔在路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