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籌備會議召開之後,葉匡明當天就率隊封存各校的財務資料進行清查審計。縣職業高級中學存在的問題很大,就今年新學年開學後就有一筆六十萬的款子不知去向,核不上賬。
九七年,六十萬的款子去向不明,哪怕是挪用|公款,都是大問題。
葉匡明當晚向縣裡匯報,沈淮會同陶繼興、顧金章連夜做出批示,由縣紀委對徐盛採取措施,縣教育局局長張文泉暫兼職中校長安頓局面,負責配合縣紀委與財政|局的聯合工作,徹查徐盛及職中存在的問題。
縣裡決定由縣財政|局直接審計各校的資產跟財務,這本來就很突然,搞得人心惶惶。現在一天沒過呢,徐盛就給縣紀委採取措施,大風暴將至的氣味,濃烈的就一捆TNT擺在眼鼻子底下,很多人當下就如熱鍋上的螞蟻。
張斌也是坐立不安,也不敢去找王衛成,煎熬了兩天,夜裡守在小區門口,看著杜建回來,跟著敲門進屋。
杜建將外套脫下來,招呼張斌到書房坐,拿了暖水壺給他倒茶,笑著問:「現在要組建教育集團,縣中又要建新校區,你怎麼還有空往這裡跑啊?」
「工作做不完的,」張斌故作鎮定的說道,「工作再忙,也要抽時間找杜主任及時匯報工作啊……」
「我跟你們教育塊可不搭邊,你要匯報工作,也匯報不到我這裡來吧?」杜建將瓷茶杯遞給張斌,給自己也沏了一杯濃茶,坐下來。
張斌嘿然而笑,閒扯了幾句,才轉到徐盛頭上去:「徐胖子這次是栽進去,撈不出來了吧?」
「徐盛問題比較嚴重,現在查清楚的,前後三次挪用|公款、放高利貸借給私人老闆的數額,就超過一百萬,雖然錢都追回來了,但前後總共有十萬元的利息,給徐盛跟職中的財務科長兩人私分。現在縣紀委對職中的財務科長也採取了措施。除了這個此外,工作組在徐盛鄉下老家,查到近六十萬的現鈔,加入徐盛私下放貸出去的錢,徐盛跟他妻子名下現在就查到九十萬。現在工作組正查這九十來萬到底怎麼來了……」杜建瞇起眼睛慢條絲理的將這兩天的案情進展,透露給張斌知道。
「這個徐胖子膽大妄為了,職中一年才收多少學費,他就敢撈這麼多錢,就不嫌燙手啊,真是給我們教育界丟臉,丟大臉了……」張斌義憤填庸的說道,恨不得立即就將徐盛劃清界線。
除了膽大妄為外,張斌他還覺得徐盛太蠢:
這兩年職校的行情這麼熱門,學生家長為了子女能進職校,能進職校裡緊缺的專業,幾千上萬的送,再加上食堂給關係戶承包,以及職中校門口那十多間違建的店舖也幾乎都掌握在徐建個人手裡,卻蠢到、貪到挪用|公款去放貸,結果給一查就查出大把柄來,這輩子都栽了進去,真是狂妄自大、利慾薰心……
「利慾薰心啊,」杜建慢悠悠的說道,「這幾年市裡經濟發展很快,對職校生的需求很旺盛。普通的職校生畢業,只要能進梅溪、新浦或者西陂閘港的企業,很輕鬆就能拿到上千的工資,以致家長這幾年都擠破腦袋,要把子女往職校送。為了能讓子女進職校,私下托關係、送禮送錢都很常見。職校的收費一年也比一年高,業績也一年比一年高外,有些人難免就得意忘形起來,以為這是他治校的功勞,不把縣教育局放在眼裡不說,還放言說職院院長非他莫屬,即便這次不栽跟頭,也長久不了……」
徐盛放言職院院長非他莫屬的事情,張斌還以為只在小圈子裡流傳,沒想到早就傳到縣裡去了——只是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把徐盛賣了這麼乾淨。
這麼想著,張斌更心虛,覺得身邊人個個都覺得可疑。
「徐盛這人是太狂妄了。前些天沈縣長點名由張局長出任職院籌備組組長,他大概是看到他當職院院長無望,心裡有怨氣,看到我們學校的小周老師,就撒氣,合著衛校的校長張軍強起哄鬧酒,將小周老師差點灌出事來……」張斌知道徐盛是徹底的完了,但他還是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裡,試探的跟杜建提及周倩給徐盛灌酒的事。
「小周老師,哪個小周老師?」杜建裝糊塗的問道。
「上回沈縣長跟陶書記到縣中調研時,拿茶水潑了沈縣長的那個……」張斌提醒道。
「哦,是她啊,有些印象,」杜建點了點頭,但將話題轉開,說道,「鄉鎮喝酒風氣野蠻,到縣裡喝酒的風氣也不好。不過現在啊,吃點喝點都不算大事,甚至單位買兩部好車開著,態度誠懇點,縣裡也不會追究,至少沒有把錢裝到自己口袋裡去。徐盛挪用、貪污公款,還有大款的錢款來歷不明,這個問題就大了。陶書記今天下午聽到工作組的匯報後,大發雷霆,指示根子要挖到底……」
根子挖到底——張斌聽到這句話,背脊就冷了一截。
他雖然沒有徐盛那麼膽子大,但屁股也絕對談不上乾淨。
不要說平時也收學生家長的禮了,學校的小賣店跟食堂承包,也都是他的關係戶,這點叫他在學校受到的非議最大——真要從根子上挖到底,張斌不以為他能逃過這劫。
「這接下來各個學校就要大搞建設,不狠狠的殺一殺氣焰,不是搞更亂?」杜建不顧張斌的膽寒,接著往下說,「幾所中職,這兩年看著業績不錯,但管理很亂,縣裡對此也相當不滿意。現在要組建職業學院,縣裡不希望看到這些風氣帶進職院去,不過對縣中的管理現況,縣裡基本上還是滿意的……」
張斌他是給嚇了個夠嗆,杜建的意思他也能聽明白,縣裡這次主要是殺中職,但杜建的意思再明白也沒有給他打包票,哪裡能叫他放心得下?
張斌說道:「縣裡對縣中基本滿意,但我在縣中幹了這些年的校長,知道學校還是存在很多問題的,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完美。杜主任,你說,我要不要找個機會跟縣裡主動匯報一下?」
杜建見張斌嚇得連張文泉都想出賣,笑著說道:「真要有什麼大問題,當然要跟縣裡主動匯報,不然主要還是要自我清理、自我整頓——當然了,這個也是我個人胡亂猜,作不了數的,」看了看時間,跟張斌說道,「時間也不早了,我晚上還有幫沈縣長擬兩份文件,就不留你再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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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斌從杜建家出來,走到夜深人靜的巷子裡,叫秋後的涼風,才發覺背脊裡滿是汗水,衣裳都浸濕了兩層。
張斌把車停在巷子口,他坐進車裡,思量著杜建的話,很多地方還是猜不透。
縣裡這次殺徐盛立威,是不是跟周倩醉酒有關係,他就沒有搞明白。
徐盛在北山鵬悅灌周倩的酒,有沒有其他心思,張斌也不能確認,但可能性不小——徐盛又不是知道周倩是他跟張文泉往沈淮身邊推的人,徐盛或許以為周倩跟他及張文泉有染,才能在教育集團佔得一席之地。而沈淮又明確點名讓張文泉擔任職院籌備組組長,徐盛認定這事是他跟張文泉在背後搗鬼,將怨氣撒到周倩身上就再正常不過。
徐盛既然認定周倩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灌醉搞到酒店開房搞一回,大概也是認定周倩事後不會聲張……
張斌琢磨著徐盛可能就是栽在這上面。
只是徐盛拖醉酒的周倩進賓館,又是趙天明碰巧攔下來的,想到這裡,張斌又卡殼了。
再個,也只有周倩她心裡能確定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沈淮這麼大動干戈的替周倩出頭,周倩也應該早就上了沈淮的床——但是,完全看不到一點痕跡啊!
張斌的心思轉來轉去,怎麼都轉不圓溜,他再心思玲瓏,沒有人提點,很多問題都是看不透的,這是身在基層的局限。
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張文泉家裡也要走,張斌緩緩發動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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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縣教育系統夜裡都沒有應酬,吃喝也收斂起來,張文泉在家裡輔導讀初中的兒子功課,開門讓張斌進來。
張斌自然不會說他已經到杜建家打探過的事情,跟張文泉開口也是:「徐胖子這次是栽進去了……」
張文泉比較淡然,說道:「正常。縣裡決心要做大、做好職院,將來還要發展建設地方大學,我就想應該有這一出。你想想梅鋼的發展史,就應該知道幾所中職合併,不可能什麼魚兒、蝦兒都跟著混進去了。再說徐盛身上問題很大,栽進去又能怨誰?縣中那邊的工作,你還是要把穩了,這時候不要出什麼岔子……」
張斌不知道張文泉是自己悟到的,還是另有人就像今天晚上杜建給他提醒一樣提醒過張文泉,但聽到張文泉這話,他心思也豁然開朗起來了:
或許真是想多了,縣裡的初衷也許就是要「血洗」職校。
徐盛這些人,在小縣城做做中職校長也許是合格的,但未來的職業學院要朝高等級學院發展,不要說讓徐盛這些人做院長了,就是讓他們做副院長、學系主任,都是嚴重拖後腿的。
常規的手段,沒有辦法將這些人洗掉,那就只能拿大棒橫掃了——想想當初梅鋼的發展史,何嘗不是在沈淮「血洗」之後才真正奠定崛起基礎的。
想到這裡,張斌也是嚇一身冷汗,虧得縣中這些年的成績很穩定,叫縣裡基本滿意,不然這次他說不定也要栽進去,又想:也許在沈淮點名由張文泉親自兼職院籌備組組長的那一刻,徐盛的結局就注定了。
張文泉見張斌臉色沉凝,不知道他有沒有明白過來,又問道:「對了,孫遜這個人,你熟悉嗎?」
「嗯,」張斌點點頭,「小周老師的姐夫,孫遜還是他愛人周鈺,跟縣政府的王主任是中學同學。孫遜現在好像是在美國一所大學當副教授,三十三四歲吧,也算是少有的年少有為,算是縣中校友錄裡的名人。張局,怎麼突然提到他了?」
孫遜跟周鈺在國外再怎麼年少有為,張斌都不覺得跟他有什麼關係。
縣中作為百年名校,出去在學術有成就的名人不少,院士就有好幾人,都未必能給縣中或者說給他張斌帶來直接的利益。
「縣裡要引進各種高級人才,但目前縣裡的基礎跟條件都還有限,所以吸引人才的工作,要從那些自霞浦走出去的人身上做起,」張文泉說道,「孫遜在教育學發展上,頗有著述。教育局跟縣中這邊,爭取做做孫遜夫婦的工作。要是這事能成,也是教育局跟縣中在引進人才工作上的成績。再個,縣裡對職院的起點要求很高,我們也只能走出去引進人才,局限在縣裡,視野太狹窄,工作是不可能讓縣裡滿意的……」
張斌確認張文泉背後有人指點,當然也不會傻乎乎去問個清楚,他還沒有這個資格,想著以後繼續跟著張文泉走,總歸沒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