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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四百零八章 誰都有難念的經 文 / 更俗

    老爺子拍了桌子喝止,宋炳生心裡怒氣未消,也只有先收了聲,不好再接著喝斥沈淮什麼。

    「你繼續說。」老爺子不動聲色的讓沈淮繼續說下去。

    沈淮直接問老爺子道:「爺爺,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當年拉隊伍造國民政府的反,有沒有想過這麼做的後果很嚴重,有沒有想過你們這麼不老實,不守規矩,這麼胡鬧,動不動就以下犯上,不考慮自己有幾斤幾兩,失敗以後很可能會在國民政府一輩子都混不開,一輩子不會得到提拔啊?」

    聽沈淮這麼說,宋鴻軍都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他還問孫亞琳這次怎麼不一起到燕京來給沈淮助陣,孫亞琳倒是回答得乾脆,說是只要沒有謝芷那娘們攪局,宋家沒有誰耍嘴皮子是沈淮的對手——這敢情是真的。

    「你這純粹也是胡扯,」老爺子也忍不住給沈淮的胡攪蠻纏氣樂了,想板臉卻板不起來,揮著手讓他坐下來說話,說道,「我們那個年代,是敵我矛盾,退半步就會沒有活路,只能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敵人拚命。你們現在跟我們那個年代能一樣?把你喊回來,也不是要教訓你,也不是要一定要叫你低頭,你不要帶著牴觸情緒,有什麼委屈可以跟我們說出來。難道你還怕我們家裡人會給你小鞋穿不成?」

    沈淮說道:「我這人性格比較擰,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誰要得罪我,我當場就討回過節來,不留過夜。所以要問我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我還真沒有受什麼委屈。」

    「你還是這種態度,就沒有什麼好談的,」宋炳生見沈淮還是一副油潑不進的態度,氣得兩眼翻白,說道,「你現在翅膀硬了,反正我們說什麼話,你也聽不進去。你不要以為譚啟平真沒有手段收拾你,你回東華去,這次捅的簍子,還有以後再接著捅出什麼簍子,都不要再指望有誰幫你兜著。」

    沈淮沒有理會他老子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很平靜的看向老爺子跟二伯宋喬生。他對這次回京會有什麼結果,心裡很清楚,他現在雖然已經打亂了譚啟平的陣腳,但還不足以將譚啟平從東華趕走,他還需要往後退一步,誘譚啟平露出更大的破綻來。故而這次宋家要打他的屁股給外人看,他也做好撅起屁股配合的心理準備——賣可憐、爭同情分的伎倆而已。

    宋炳生見沈淮似乎是一副油潑不進的**樣,心裡越是來氣,對著老爺子說道:「我就說你把他喊回來是白費勁。他這潑皮樣,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已經無藥可救。你找他好好談話,他能有一天不跟你擰著脾氣對著幹?我看事情要處理也簡單,大家都不用去管這潑皮,就讓譚啟平在東華好好的收拾他一頓,他才會明白這個世界不是他想怎麼搞就怎麼搞的。」

    「沈淮到底做錯什麼了,你左一個說他無藥可救,右一個說潑皮無賴?」宋文慧忍不住插嘴反駁起來,「入夏以來,他已經放手地方事務,專心發展梅鋼,盡可能不去跟譚啟平有什麼牽扯,難道還不夠?梅溪鎮到底是誰做起來的,你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到,譚啟平要有能耐,東華市近二百個鄉鎮,能叫梅溪鎮一枝獨秀?沈淮之前讓了,就是顧全大局。沈淮是臭脾氣不假,我們也不是第一天才認識他。但是,這一次,也是別人先騎到他脖子上拉屎撒尿。當時譚啟平也在會場,他不吭一聲,又是態度?難不成你就指望沈淮給別人騎在脖子上拉屎撒屎還要顧全大局,那我們宋家在外面就長臉了?」

    「小妹,你不要站出來替這潑皮胡攪蠻纏,」宋炳生說道,「這潑皮到底有沒有哪回事不說,會場別人說一句玩笑話,他就能有那麼大反應?就算譚啟平一時疏忽,沒有及時制止別人開他的玩笑,他就能大鬧會場,能當著那麼多的面公開指著譚啟平的鼻子數落?他心裡但凡有丁點組織紀律觀點,但凡有丁點尊重譚啟平是市委書記,就不會有這種出格的舉動。我看他就是借題發揮,裝瘋賣傻,對之前退出地方,心懷不滿,才找到機會就鬧事。他這些混帳行為,搞得譚啟平在東華極其被動、狼狽不堪,我們要是還想著繼續包庇他,只會叫別人對我們宋家離心離德……」

    「譚啟平本來就不是什麼有能力的人,要離心離德,由著他去。我們宋家也沒有虧待他,是他自己氣量小,容不下沈淮,難道我們還要幫沈淮綁起來,送給他去打?」宋文慧也是硬脾氣,說急了就針鋒相對,一步不讓。

    「小妹,」宋喬生微微蹙著眉頭,出聲阻止老七跟老四再吵下去,他看了老爺子一眼,見老爺子瞇起眼睛,像是要打瞌睡,四平八穩的說道,「現在不是譚啟平跟沈淮的問題,關鍵還是很多人都盯著我們宋家。這件事一定要說沈淮做錯了,我看也未必。沈淮個性是強點,但個性強有壞處也有好處。梅鋼能有現在的局面,也是沈淮個性強才闖出來的天地,換鴻奇過去,都未必能做出這番事業。不過,老四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有時候伸手打自家孩子,那也是沒有辦法……」

    說到這裡,宋喬生看向沈淮,說道:「這次讓你回來,也是要跟你商量,這次可能還要你委屈一下,也算是為大局做點犧牲——你看怎麼樣?」

    「二伯,你要這麼說,我無話可說,」沈淮雖然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但心裡仍然禁不住的有些失望,說道,「這回我任打任罵,絕不到處喊冤去,但下回我不會再受這個氣。」

    「你就不能好好說句話?」宋炳生氣不打一處來,質問道,「你二伯跟你好商好議的,還欠了你什麼不成?」

    「好了,都不要在我這裡廢話了,」老爺子見事情談得差不多,睜開眼睛轟人,「該幹嘛幹嘛去,不要在我這吵架。怕叫別人看笑話,你們吵吵吵,自家人先吵在一團,傳出去就不怕別人笑話了?這事就這麼決定了,就讓沈淮先受點委屈沒什麼;年輕人,在地方上受點挫折,沒有什麼大不了。」

    「老四跟小妹也難得回燕京,今天都到我那裡吃飯去,」宋喬生見老爺子定下調子就要轟人,站起來說道,「現在就跟我走。」

    沈淮不想這麼早就去二伯家,不想再聽這些無謂的「教訓」,看了看手錶,說道:「我跟朋友約了下午談話,等晚些時間我再過去。」

    「你留下來,」老爺子手指著沈淮,說道,「你先幫我寫一副字再去見什麼朋友。其他人都給我走,不要留下來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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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鴻軍、宋鴻奇他們都先離開大宅,沈淮留了下來,不知道老爺子要他留下來寫什麼字,只能老老實實的跟著走到書房去。

    也不用生活秘書幫忙,老爺子自己動手將宣紙鋪開。

    沈淮沒有心情研墨,就直接打開一瓶墨汁,問老爺子:「寫什麼字?我有好些天沒練字,字怕寫得沒根骨。」

    「你寫就好。」老爺子抽出一筆便簽,拿鋼筆寫了給四個字遞給沈淮看。

    沈淮接過便簽上,微微一怔,一時間也琢磨不透老爺子讓他寫這四個字的用意,細思一會兒,就提筆蘸墨,在宣紙上寫下「潛龍在淵」四字。

    「潛龍在淵」,話出《易經.乾卦》,意指君子要待時而動。

    「寫得不好,你心裡有氣,」老爺子轉到書案後,雙手抱胸,單手托著下巴看紙上的四字,搖頭表示不滿意,說道,「凌厲有餘,而沉穩不足,沒有寫出應有的精神來——你再寫一張來看看。」

    沈淮將上面一張宣紙揭去,提筆蘸墨要重新去寫,但心裡始終抓不住那種感覺,試了兩下,都無法落筆,跟老爺子說道:「看來我今天是沒有辦法寫好這四個字。」

    老爺子倒沒有責怪沈淮,而是點點頭,示意他將筆擱下,說道:「崔向東那個老傢伙,輕易不誇人,看到我也是愛理不理。月前我遇到他,他難得主動跟我說句話,說宋家這麼多人,唯一有點人味的,就是你了。你說他是不是逮到機會就罵我們老宋家啊?」

    「成怡上回到東華去玩,我托她給崔老送了兩罐崳山老茶。崔老大概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沈淮說道。

    「呵呵,」老爺子搖頭而笑,又問道,「你心裡是不是還有怨氣,是不是覺得我這個老傢伙老糊塗了,沒事幹要把你逮回燕京來教訓?」

    「其實也沒有什麼怨氣,」沈淮一時也不知道老爺子要跟他說什麼,只是搖頭說道,「我不能只享受宋家帶給我的好處,而一點都不承擔責任跟義務。我爸跟二伯他們為大局考慮的心思,我雖然有些小想法,但大體還能接受。」

    「你啊你,」老爺子盯著沈淮的眼睛,說道,「就不能跟我說句真心話?你這些油頭滑腦的話,剛才不拿去對付你爹、你二伯,拿來對付我,當真以為我是老糊塗了?」

    「……」沈淮沉默不言。

    「你二伯、你父親,給他們一支隊伍,讓他們去帶領,他們或許還是有能力帶好的,但要他們赤手空拳去拉一支隊伍出來,這個就超出他們的能力,」老爺子長歎一口氣,說道,「我並沒有老糊塗,說到底,你二伯他們年輕時吃過苦,精神頭還沒有完全垮掉,但他們在機關裡打轉了半輩子,一身官僚主義的臭脾氣。我們黨內整天都要講,要克服官僚主義,但說這些話的人,身上卻是一身的官僚主義氣味。你以為我老糊塗了,有些事就看不明白了?只是有些事情,看明白了又能怎樣?」

    聽著老爺子突然發一番議論,沈淮震驚的站在那裡,心裡想,老一輩人物對當前國內出現的弊端,心裡還是清楚的,但他們心裡同時也清楚,有些弊端是改開過程中難以克服的頑症,需要用時間去消化,而不能妄圖在一開始就對這樣弊端進行根除。

    沈淮不知道怎麼接話,有些思論性的問題要討論,幾天幾夜都討論不好,只是說道:「我有時候覺得,我們應該跳出朋黨戶派系之見,眼光看得更長遠一些。」

    「是啊,」老爺子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說道,「譚啟平父親在世時,跟我是幾十年的老戰友,所以大家都認為我對譚啟平有一些應有的義務跟責任。再一個,你父親調到淮海後,缺少支持,又理所當然的認為田家庚會跟我們宋家不對付,所以越發要跟譚啟平他們抱團取暖。這次,你父親如此光火,也是他認為你只圖自己痛快,卻破壞了宋繫在淮海省的大局——我知道現在外面有人稱我們是『宋系』,說我是山頭老大,這些都是朋黨派系之見,我的本意不想如此。我們鬧革命,鬧了一輩子,從頭到尾,都在跟山頭主義做鬥爭,這臨到頭還是克服不了山頭主義。我年紀大了,有些樊籬,也沒有能力去打破,也只能由著他們去想、去做。比如,當初你二伯跟田家庚爭著要當淮海省委書記時,我就不怎麼贊同。淮海省委書記這個職務,說實話,田家庚比你二伯更適合,就算成文光去當書記,也要比你二伯有經驗。但是兒大不由爺,就像你父親管不住你,我年紀一大把,其實也管不了什麼事,說的話也未必都能叫別人聽進去,有時候說多了,我知道他們心裡也在罵我是個老不死的。再比如說,你父親擔任淮海省副省長一事,我是更不贊成了,但又有什麼用?你父親有機會能當副省長,他還能聽我這個老不死的話?唉,你二伯跟田家庚爭淮海省委書記失利,這個我本來就要承擔一些責任,這緊接著,你父親又調上來去擔任這個副省長——這兩件事湊到一起,別人都只會說我宋華貪得無厭。你說,我找誰說理去?現在啊,有些人太精了,我也是力不從心,就想著過幾天安逸日子。這一次,你委屈也好,不委屈也好,我也只能把你揪回來打板子……」

    沈淮訝異的站在那裡,他沒有想到老爺子這次會跟他交底談這些話。

    他一直都覺得當初他老子調到淮海省任副省長,明面上看似別人對宋家的補償,實際上則叫宋家陷入一個更不利的處境。

    現在從老爺子嘴裡得到證實,沈淮才知道老爺子心裡是明白的,只是明白也不管用,面對這個針對宋家的陷阱,老爺子偏偏沒能說服他老子放棄那次晉陞。

    中央遠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風波浪靜,宋家夾於潛流之中,實際上也有很多的無奈跟無力。宋家畢竟還不能算第一流的派系。更上層,無論是紀系,還是王源、胡至誠背後的元老,他們之間鬥爭的餘波只要涉及到宋系,就會產生極大的衝擊。

    而具體到淮海省,田家庚與趙秋華的矛盾才是主導,宋系實際上還是給邊緣化的;只是到東華市才給陡然放大。

    沈淮也多少能夠理解他父親這次為什麼出離憤怒,本來他父親跟蘇唯軍再加譚啟平在淮海省形成了一個鐵三角,能在田家庚跟趙秋華鬥爭的陰影下爭得一席之位,叫宋繫在淮海省能找到頗為強勢的存在感。

    這大概是他父親這輩子能達到最高成就了,而這樣的成就,還偏偏給「不爭氣」、「不顧大局」的他搞得搖搖欲墜、淹淹欲滅。

    沈淮心裡輕輕歎了一口氣,在他看來,這所謂的鐵三角,如此不堪一擊,還不如不用。但是,有些道理,他心裡能明白,卻未必能說服所有人;有些暫時的利益,他能放手,卻未必能說服其他人放手。

    「板子要打,不過我也怕你心裡想不通,才叫你回來說叨說叨。現在中央用人思路越來越明確了,你二伯在位子上,應該還能幹著十年八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你跟鴻奇他們要是下定決心搞政治,那十年八年時間裡就不要想著有機會能進省部。那太扎眼了,也是欲速則不達,陞官升那麼快幹什麼?你現在年紀還小,在底下折騰十年八年也好,折騰十五六年也好,正好方便好好的打基礎。我這個老不死,就是這個想法,要跟你交流交流,你不會覺得我嘮叨吧?」老爺子瞇起眼睛,盯著沈淮問。

    「不會,」沈淮說道,「對於未來的發展,也許我父親更在意別人的提拔,說我脾氣這麼大,最後只會造成無人敢提拔、無人敢用的困境;他有他的擔心。我的觀點跟他有些不同,我們的眼睛要盯著上面,但同時更要看著下面。如果下面支撐你的力量足夠的強、足夠的渾厚,實際上也就不存在上面提不提拔、任不任用的問題。只是我這條路,可能要走得要更艱難一些,要走得更漫長一些。聽了老爺子你的話,我反而心裡有底了,我也沒有想著三四十歲就能當省長、部長什麼,就想著老老實實在地方折騰十五六年,好好的做自己的事,折騰一輩子也無所謂。」

    「我就說嘛,你小子回來後,我沒覺得你小子真受了什麼委屈,你這次是不是就想著要把局攪開來,就算為此坐兩三年的冷板凳也無所謂?」

    老爺子直截了當的問來,沈淮反而覺得難以回答。

    「你不愛說拉倒,」老爺子揮了揮手,也不強迫沈淮回答他的問題,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們啊,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去,只要不惘顧黨紀國法就好了。話也說回來,你們在外面折騰,把天捅出窟窿來,給人家打扳子,能自己挨著就自己挨著,給踢到一邊去坐冷板凳,也不要像個小孩子似的,動不動哭哭啼啼的跑回來找安慰,那樣也沒有志氣。」

    「我倒也不是想要跟老爺子你治氣,」沈淮稍加思慮,說道,「我就想著,未來三五十年,也許國內會有路線上的一些變化跟反覆,也許鬥爭會更加複雜、更激烈,但國家建設、發展這個主路線不會更改。我覺得,我們做什麼事,選擇鬥爭策略時,都要圍繞這條主線,才有可能最大限度的先保證自己的根本。」

    「不錯,你比你那個蠢爹有見識,有野心。你爹要有你這份見識,我也就不用那麼頭痛了,」老爺子哈哈一笑,又說道,「不過,這些話我就跟你私下裡說說,跑到外面我也不承認。你要知道,就像你老子受不了你;有時候你爹聽到什麼話,跑過來造我的反,我也受不了。」

    「老爺子你放心,我嘴巴緊得很,」沈淮沒想到老爺子也是這麼有趣的一個人,笑道,「不過有老爺子你這番話,我也就放心多了。下回再捅出什麼窟窿,老爺子,你打我罵我,我心裡也有底了。你儘管打、儘管罵,我都受得住。」

    「胡扯,」老爺子笑罵道,「你不能帶著故意捅窟窿的心思,去捅窟窿。而且你這些伎倆,以後能少用,還是盡可能少用,不能光破壞,不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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