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的動靜,也早就驚得同一樓層的工作人員紛紛探頭出來觀望,就看見沈淮背著手從樓梯口走下去,眉跳目眥,怒氣凌人,眾人都不敢跟他的眼神相接。
沈淮「咚咚咚」下了樓,但他最後矛頭直指譚啟平的話,在眾人的心頭迴盪。
譚啟平執政東華兩年,什麼時候給人當面這麼數落,什麼時候給人當面這麼喝斥,什麼時候這麼威信掃地過?
其他地方不知道,但在這棟大樓裡,大家從沒有見過今天的情形有發生過,但看著沈淮離去,彷彿一柄怒發沖寇、拔鞘而出的利劍。
接下來譚啟平雷霆暴怒,怒砸陳克華、怒聲喝斥的聲音,更是叫眾人心頭驚亂,知道譚啟平這一刻已經完全叫沈淮激怒,脾氣大作。
待看到譚啟平走出會議室,探頭探腦往走廊裡看動靜的工作人員,迎上譚啟平那怒火跟怨恨交織的眼神,都禁不住心頭一窒,忙不迭的慌亂退回辦公室裡,不敢這時候找霉頭去觸。
看著譚啟平離場,要到小會議室臨時召集常委會議,討論給沈淮、陳克華嚴厲處分,高天河與其他常委成員,也都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譚啟平作為市委書記,臨時召集常委會議是他的特權,其他人不敢這時候再去挑譚啟平的脾氣,只能夾起筆記本,跟在後面去小會議室。
事情發生的時間很短,大家進入會場坐下都沒有五分鐘,好端端的工作會議就給突發事件攪成這樣,高天河都覺得這一切也太戲劇化了。
他離開會場前,也惡狠狠的瞪了陳克華一眼,壓著聲音喝斥道:
「你這賤骨頭,就是欠收拾!」
過道裡已經看不到沈淮的身影,見沈淮對這事的反應如此之大,高天河也情不自禁的懷疑,難道之前的傳聞真是誰有心在背後生造出來的?
高天河看著譚啟平那彷彿利劍出鞘的背景,知道他完全給沈淮剛才的言行激怒了,心裡琢磨他可能會建議給沈淮什麼處分。
雖然一度希望沈淮去吸引譚啟平的火力,但高天河這次並不打算阻止譚啟平什麼。高天河不指望他在官場上還能再進一步,更沒有將譚啟平拱走他來當市委書記的野心,他心裡清楚,就算譚啟平給省裡調走了,空出來的位子,也不可能輪到他高天河去坐。東華的經濟格局,給梅溪新區撐出新的氣象、新的天地,省裡爭這個位子的將大有人在。
高天河更多的是想保住自己最後幾年不給翻盤,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的跟譚啟平鬥著。
高天河既不想叫譚啟平踩在腳底下,一點都翻不得身,也不想真正去撥譚啟平的虎鬚,水火不溶,迫使省裡在他跟譚啟平之間做出選擇。
看著譚啟平給沈淮完全激怒,高天河就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添油加醋了。
再一個,譚啟平給沈淮搞了方寸大亂,就算這時候譚啟平將沈淮完全從地方踢走,也難重立給打倒的威信——高天河也不用擔心自己馬上就會受到威脅。其實譚啟平跟沈淮的矛盾公開化之後,譚啟平在東華的威望已經受到嚴重的影響。像剛才,譚啟平失控的發作,可以說是譚啟平作為市委書記,對局面已經漸漸失去掌控力。
高天河覺得自己的處境相比較以往要安全多了,就沒必要再去做畫蛇添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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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小會議室,橢圓形的長會議桌,譚啟平臉色鐵青的坐在一頭;其他常委分坐兩列,都低頭看著手裡的筆記本,不去跟譚啟平的視線觸碰。
譚啟平手按住會議桌,眼睛裡的怒氣未消,虎視眈眈的盯著其他常委成員,最後對紀委書記陳明經說道:
「在今天這麼重要會議召開之時,市委差不多有一半委員在場,沈淮無視組織紀律,公然辱罵他人,攪亂會場秩序,致使會議中斷,進行不下去,在幹部群眾中間造成極惡劣的影響。這樣的行為,市紀委一定要嚴肅處理,才能遏殺這種風氣滋長下去。同時,陳克華在重要會議召開之時,態度輕佻,我們同樣要嚴肅處理。」
譚啟平真要通過紀檢委給沈淮處分,重立威信,那至少得黨內警告處分起步,嚴重一點的,就是撤銷黨內職務。
沈淮目前在地方只有黨內職務,即唐閘區委委員、常委。要是撤消沈淮的黨內職務,這就是要將沈淮從地方上徹底踢出去,不叫他再有機會插手地方事務。
高天河及其他常委也不由的暗道:譚啟平這次終於是不能忍受沈淮繼續挑釁他的威信,這次竟然是想先斬後奏,打算會市委先形成一致意見,然而再直接向宋家攤牌。
高天河又不由得暗想,倘若他們真形成撤消沈淮唐閘區委委員、常委職務的決議,宋家會如何看待這事?
要真形成這樣嚴重的黨內處分,對沈淮以後的仕途陞遷,都可能造成嚴重的影響。
沈淮現在級別低,在司廳級以下發展時,能受到宋家很好的庇護;過個幾年,沈淮進入司廳級層次,跟其他派系的競爭就會激烈起來,到時候履歷上任何一點瑕疵,就會成為給其他人攻擊的把柄跟弱點。
宋家能容忍譚啟平借題發揮給沈淮的履歷留下這麼嚴重瑕疵嗎?還是說這是譚啟平故作姿態,先在市裡形成一個意見,然而借此跟宋家做進一步的討價還價?
「會不會太嚴重了一些?」
沉默之中,有人突然插了一句話,叫大家都情不自禁的轉臉看去,卻是組織部長虞成震手按住記錄本,頭側過來,眼睛平靜的看著譚啟平,發聲質問,
「事情的發生,並不是無緣無故的。要沒有陳克華無端借捕風捉影之事公然挑事,沈淮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沈淮年紀輕,給人當眾潑髒水,鬧點脾氣,也不能完全就說是他的錯。誰沒有一點脾氣?說起來,我們常委成員在主席台上沒有及時阻止陳克華的輕佻言行,也沒有及時對陳克華提出嚴厲的批評,我想我們常委成員,對今天事態的失控,也有一定的責任。」
「虞部長,你的意思是說我這個市委書記責任最大嘍?難道下面一點芝麻蒜皮的屁事,都要我來擔著?」譚啟平以為高天河會跳出來阻饒,完全沒有想到會是虞成震突然竄出來替沈淮說話,怒氣沖沖的盯著他。
他給沈淮臨走前扣了一頂帽子,已經是威信掃地,沒想到虞萬震這時候還借題發揮,他心裡更是不爽到極點。
「我不是這個意思,要說有責任,我想我們在座的都有一些責任,」面對譚啟平的盛氣,虞成震並不心虛,沈淮敢當面削譚啟平的臉,他堂堂市委組織部長自然不能更膽怯,針鋒相對的說道,「我在組織部門工作有幾年,學習到的經驗,跟譚書記你不好比,但也有一些心得。對待年輕幹部,我們希望他們要有怎麼的特質?是成熟到完全沒有一點稜角,還是容忍他們有些小毛病?在這方面,也許我跟譚書記你的看法並不完全一樣啊。沈淮今天的行為,不能說沒有錯,是有些過激了,但我認為也是情有可原的。說到底還是年輕氣盛,是年輕幹部常見的小毛病、小脾氣。對年輕幹部身上的這些小毛病,是進行批評教育,還是讓紀檢委出馬進行嚴厲的處分,一棍子打死,我覺得很有討論的必要。我們幫年輕幹部克服自己的小毛小病,這個固然重要,但是不是也要考慮不能打磨掉年輕幹部有做事情的闖勁、衝勁?不過,陳克華這種利用捕風捉影的謠言,公開侮辱其他黨員幹部的行為,這種風氣絕不能滋長。這點,我同意譚書記你的看法。」
高天河也都傻了眼,虞成震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為了沈淮就跟譚啟平直接卯上了?以往沒見他這麼有骨氣啊?不過,虞成震從他組織部長的角度說這番話,也完全叫別人無話可說。
沈淮今天的事,往重裡說,給個黨內警告也不為過;但輕描淡寫,輕輕揭過,也沒有什麼。
今天真正給抹面子、掃威信的是譚啟平,其他人實際上都很樂意看到這種局面。
譚啟平臉陰在那裡,高天河還沒有表現,虞成震就突然出位連聲質問叫他十分意外,局面再次跳出他的掌握之外。
紀委書記陳明經輕咳了一聲,對譚啟平說道:「我也覺得虞部長的話有些道理,是不是由組織部門出面找沈淮、陳克華兩人進行談話,批評教育……」
見局面再次跳出自己的掌握,譚啟平他這時候再顧不上去立媽嚴厲追究沈淮的責任。他甚至不能再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不然會演變眾常委連氣的站出來反對他,他的處境會更加的被動。
譚啟平不得不去想,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沈淮剛才跟他對著幹,已經直接動搖了他的威信,給了虞成虞等人公然對抗他的底氣。
他這次要不收拾沈淮,以後在東華他將威信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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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市委出來,沈淮沒有回梅鋼去,而是讓邵征開車陪他去霞浦。
到霞浦防海公路上,沈淮讓邵征換他開車。
沈淮知道今天的事情肯定會很快傳出去,會驚擾很大,他不想去解釋什麼,將手機丟給邵征,讓他隨便找借口應付過去。
防海公路兩邊都是防風林,密集的水杉林入冬後已經凋謝樹葉,禿兀兀的矗立在爛泥灘涂的邊緣,偶爾從樹林的豁口能看到渾濁的海畫。
東華以東的海洋水面渾濁,自古以來就是有名的黃水洋,不是觀海的好地方,沿海也儘是灘涂,沒有金沙碧浪能供遊人戲耍的海灘。
「孫總的電話。」邵征將手機揚給沈淮看電話號碼。
沈淮將車停在路邊,換邵征來開,他接孫亞琳的電話。
「你今天又瘋了一把啊,」孫亞琳在電話裡笑道,「你等著接受你那廢物爹的咆哮吧。說實話,要不是我對你小子知根知底,看你今天的表現,還真會誤以為你是受冤枉的。我就不明白了,熊文斌值得你為他這麼鬧一場?」
「不是值不值的問題,我今天不站出來,東華官場以後將沒有熊文斌的活路,這對他很不公平,」沈淮說道,「至於這件事會有什麼後果,我可以去承擔。對了,你既然打這個電話,那就通知你一聲,晚上召開董事會議,在譚啟平對我下手之前,梅鋼要進行一下人事調整。二廠的董事長你來兼任怎麼樣?」
「現在就進行人事調整,會不會太早了些?」
「時機不會照我們的想法說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即使時機來了,那就不要再拖了。」沈淮果斷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