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裡,趙禎早已命人溫了當歸紅棗湯,等待趙曙的到來。
「拜見父皇。」趙曙走進殿中,躬身行禮道:「兒臣深夜叩閽,罪莫大焉。」
「無妨,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若有要事,等到明日豈不耽擱了……」趙禎微笑道:「何況為父最近失眠,躺著也睡不著。」說著對胡言兌道:「給齊王上一盅湯,夜裡容易受寒,喝了才放心。」
「多謝父皇。」趙曙接過來,三兩口吃下去,漱下口,低聲道:「兒臣剛剛接到密報,顧慮著耽擱不得,才不得不夜裡稟報。」
「哦?」趙禎擺擺手,胡言兌便率領一眾宮人退下,方輕聲問道:「何事?」
「據可靠消息,遼國使團中,有遼主耶律洪基白龍魚服。」趙曙湊近了父皇,小聲稟報道。
「哦?」趙禎也是愣了片刻,方笑道:「怎麼可能?」
「千真萬確。」趙曙低聲道:「這是陳仲方派人告訴我的。」說著便將陳忠說的那些,轉述給了官家。
聽完之後,趙禎陷入了沉思,雙手拍著膝蓋,奇怪道:「堂堂遼國皇帝,甘冒奇險混入我國,所圖一定匪淺?」
「按說是這樣。」趙曙道:「聽說在他們抵達雄州的當夜,遼國皮室軍曾驟然南下,做出直撲雄州的姿態,只是快到邊境時,又陡然轉回了……陳仲方說,這可能是遼國皇太叔假遼主之令,意欲置其於死地。」
「你說他是來我國求援的?」趙禎微微皺眉道:「咱們可管不了遼國的家務事。」
「那倒不至於,遼國最強戰力皮室軍,只效忠皇帝一人。」趙曙道:「遼主有這支軍隊在手裡,什麼叛亂平定不了?」
「也是。」趙禎道:「那他為什麼離開皮室軍?這不是自處險地麼?」
「遼主耶律洪基此人非常魯莽,時常甩掉侍衛,隻身一人騎馬深入密林獵虎。據說有一年,他只帶了幾個侍衛,到遼河捕海東青。被女真人所俘。好在女真人只以為他是一般的遼國貴族,索了一筆贖金,便將他放回了。」趙曙皺眉道:「此人雖然貴為國君,但實在不能用常理猜度。」
「你的意思是?」
「他很可能沒有正經的目的,」趙曙輕聲道:「只是來大宋玩玩而已……」
「玩玩?」趙禎正呷了一口湯,險些噴趙曙一臉。自幼受儒家教育長大的大宋皇帝。實在無法想像。能有同行會把江山社稷,千金之軀當成兒戲。
「雖然很不可思議,」趙曙尷尬道:「但兒臣以為,這卻是最大的可能。」說著兩手一攤道:「不然怎麼都解釋不通,他為什麼會跑到大宋來。」
「還有一種可能。」薑還是老的辣,趙禎尋思一會兒,低聲道:「他這是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
「嗯。」趙禎點頭道:「他可能已經察覺到耶律重元父子意圖不軌,但重元是他的叔父,又是父子兩代人共立的儲君。實在難以處置。耶律洪基想減少阻力,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耶律重元先動手。謀逆大罪昭然天下,再收拾他們便順理成章了。」
「所以耶律洪基故意離開遼國,讓耶律重元以為遇到了天賜良機!」趙曙輕聲道:「待其公然作亂後,再轉回去對付他,所有人都無話可說。」話雖如此。他卻深深懷疑那位遼主,是否有此心機。「他就不怕,有來無回?」
「應該問題不大,這是個聰明人,明白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趙禎緩緩道:「誰能想到他會混入使團,跑到我大宋來?要不是寡人恰好派陳恪去當這個接伴使。咱們肯定還蒙在鼓裡。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們發現他了……」官家說著自嘲的笑笑道:「他也會安然返回的。」
「為什麼?」
「因為大宋的皇帝叫趙禎……」趙禎臉上的自嘲越來越重,「他知道我大宋沒有底氣和遼國開戰,他只要以死相脅。我肯定會放他回去。」如果遼主死大宋,遼國肯定要舉國為他報仇,如果換了其他皇帝,可能會一時衝動,先砍了他,爽到再說。但趙禎這種熱愛和平的仁君,是絕對不會傷他一根汗毛的。
耶律重元有這樣的心機麼?趙曙不禁暗暗嘀咕,他覺得最大可能,還是官家把對方想得太複雜了。不過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如何處置這送上門來的遼國皇帝呢?
「父皇,明天遼主就要進京了。」趙曙道:「仲方之所以現在才稟報,也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確保遼主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頓一下道:「至於如何處置,全憑父皇聖裁。」
「陳恪辦事是牢靠的。」趙禎點下頭道:「至於遼主麼……你怎麼看?」
「兒臣以為,有兩種方案。」趙曙道:「一個是明日以最高禮節迎接他,表明我們已經看穿了他的身份。之後想怎樣都隨他,我們不失了禮數就是。一個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讓他靜悄悄來,靜悄悄走,我們全當他沒來過就是。」
「第一個方案不好。」趙禎想一想道:「雖然兩國現在睦鄰友好,但根本上還是敵國。從石敬瑭割讓燕雲開始,漢人就被遼人欺負慘了,現在好容易他們的國君自投羅網,定然很多人要求扣押他,到時候我們要護著他,會很被動的。」
「那就裝作不知道的?」趙曙輕聲道。
「嗯。」趙禎頷首道:「陳恪猜到寡人會這樣做,所以才一直沒有聲張,此人心機之深可見一斑,你將來要是感覺他不和你一心了,當及早除之。」
「不會的。」趙曙當即搖頭道:「陳恪志向高潔,並不為一己私利謀,這種國士若與我齟齬,定是我做得不對。」
「呵呵……」趙禎有些羨慕的望著他道:「寡人沒有過朋友,也以為皇帝沒有朋友,但願你能證明寡人是錯的……」
「一定。」趙曙重重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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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使團便往汴京城開拔。到了離城五里處,有禮部官員出迎,一應禮儀照舊,沒有絲毫增加。對此陳恪並沒有絲毫訝異,今早沒看到陳忠返回,便已經說明官家和齊王的態度了。
按理說,使團順利抵京,他這個接伴使便算功德圓滿,接下來的陪同工作,該由館伴使來接手。但陳恪看了一圈,也沒見著來接自己班的同僚。還是尚書禮部侍郎胡宿走過來,笑道:「陳學士一路辛苦了,有旨意。」
「臣領旨。」
「命接伴使陳恪為館伴使,欽此。」胡宿笑道:「一事不煩二主,陳學士便負責到底。」
「臣接旨。」陳恪並不意外,這件事確實還是他來負責比較妥當。
於是引領著遼使往城東北的遼國使館下榻。兩國約為兄弟之國後,便在各自國度內,為對方建立了使館,供使節來京時居住。汴京的遼國使館佔據了整整一條街道,每每有遼使前來時,開封府和兵部都會派兵守衛,不許宋人靠近。
安頓遼使住下,陳恪對耶律乙辛道:「國書我替你們送到銀台司,現在距離乾元節還有半個月,估計官家會在四月十四前召見你們一次。到時候我會提前知會的,其餘的時間,便請自便。」
「全憑學士安排。」耶律乙辛道:「學士如果忙的話,這些天可以不必過來,有事情我們自會到府上尋找。」
「這怕不行。」陳恪搖頭道:「按例,貴使在京期間,館伴使要全程陪同。」
耶律乙辛聞言大皺眉頭,自己是要陪著查刺的,若姓陳的時刻陪著自己,豈不要經常跟查刺照面,八成要露餡的!想一想,便一臉男人都懂的笑容道:「那太好了,小王久聞汴京風月無邊,早有一醉花叢之心,聽說學士乃大宋的風月班頭……」
「這,」陳恪為難道:「大宋有規矩,官員不得出入青樓,恕下官不能奉陪。」
「這樣啊……」耶律乙辛一臉可惜道:「那學士陪著副使,蕭大人不近女色,不會讓學士犯難。」
「也好,就不打擾王爺的雅興了。」陳恪笑笑道。
從遼國使館出來,陳恪便往銀台司替遼人交了國書,之後兩天,便和蕭峰在遼國使館下棋消磨時間。而那耶律乙辛整日價見不著人,據說在外面簡直玩瘋了。
起先那蕭峰倒還正常,但從第二天開始,便開始目光閃爍,吞吞吐吐,似乎有話要說,又難以啟齒。
他不說,陳恪是決計不會問的,何必要把別人的煩惱轉為自己的呢。但陳恪也有關心的問題,比如那遼國二皇子,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當然,他不會直接問二皇子,而是先問遼主,再問大皇子,之後才會很自然的問道:「那年聽說貴國皇帝又誕下二皇子,如今也有兩歲了。」
「殿下兩週歲,馬上就要過生日了。」
「叫什麼來著?」
「耶律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