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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素喜清靜,否則也不會在離城十幾里外辦學。見事端圓滿解決,他略坐了片刻,與宋大令等鄉紳飲了幾杯,便道聲告罪,先行退席了。
宋大令一肚子的憋屈,自然亦不會久坐,便借口送王老先生到碼頭,也離開了酒場。[搜索最新更新盡在lvex.]
縣裡的人都往酒場湊去,倒讓道上安靜了許多。因著王方是步行而來,宋大令也不坐轎,只命轎夫抬著轎子跟在後面。
離開了人前,宋大令也沒必要再演戲,他目光複雜的望著王方道:「老先生卻被刁民利用了。」
「唔……」王方淡淡笑道:「也許吧。」
見一拳打在棉花上,宋大令歎口氣道:「其實今天這一場,都是那李簡謀劃出來的,不成想竟然舉縣相應,把官府逼得被動無比。唉……沒上任前,便聽說眉州人『難治』,現在看來,果然是名不虛傳。」
「呵呵,說起『難治』。」王方撚鬚搖頭,緩緩問道:「老朽倒想問問大令,什麼樣的百姓乃『好治』之民?」
「《道德經》上說的那種『其民淳淳』,應該是好治吧。」宋大令想一想,答道。
「欲想『其民淳淳』,大令做到『其政缺缺』了麼?」王方呵呵笑道:「況且如今天下承平一甲子,蜀中已文教大興,人讀書有了見識;加之物慾橫流,人心不古,怕就再也淳淳不起來了。」
「是。」宋大令回想一下,上任大半年來,自己確實處處碰壁,何不就此垂詢一下這位前輩,該如何當好此地的親民官呢?
當他提出這問題,王方捋著鬍子笑道:「眉州之地紫氣東來,正是文教昌盛之像。此地居民,不同於教養落後之地,不易為州縣官所欺。士紳之家,皆置有律法之書,並不像別處,以精通法律條文為『動機不純』。實乃本地儒生皆力求遵守法律,亦求州官為政不可違法。」頓一下,他似笑非笑的望向宋大令道:「父母官若賢良公正,任期屆滿之時,縣民必會將其畫像,懸於家而日拜之、銘之於心,五十年不能忘。」
「唉,您說對了,此地人不怕官,敢於抗爭,實在令人棘手。」宋大令苦笑道:「晚生也不求萬家生佛,只求能平平安安度過這一任。」
「呵呵,眉州人自視高,不容易服人,每每有州縣官到任。他們皆要對其施以考驗。州縣官若內行幹練,他們決不藉故生非,反而會協助官府,將政務處理的井井有條。但新長官若有擾民傲慢、非法無禮之處,民眾自然不忿,以後使他為難棘手之事多矣。」說話間到了碼頭,王方站在江邊,睥了宋大令一眼,意味深長:「都說眉州之民難治,非難治也,實乃長官不知如何治之耳……」
「請先生教我。」宋大令深深作揖道。
「方纔大令既然說到《道德經》,自然知道,老子曾說:『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此乃做好官的真諦,無它,只『設身處地』爾!」王方語帶金石之音道:「只要大令在發佈命令之前,先不欺心地想一想,若自己是一名普通百姓,能接受這樣的法令麼?能,就去做,不能,便罷。如此日久,何愁百姓不以大令為父母,親之敬之呢?」
「謹受教……」宋大令恭聲道:「送先生……」便目送著王方與那弟子登上小舟,順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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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江上舟楫行,一名船夫在船尾撐船,王方立於船頭,陳恪在其身側。
開船後王方一直沒做聲,似乎在欣賞大江兩岸的風光。
行出一段時間,陳恪終於忍不住,從懷中掏出個青瓷酒瓶,奉到王方面前道:「知道老師不愛喝黃嬌,給您帶了一瓶上好的劍南春。」
「唔,喝酒,還是要夠辣才好,果酒太甜。」王方點點頭,接過酒瓶,似笑非笑的睥他一眼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滿意了,滿意了。」陳恪滿臉堆笑道:「果然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那宋大令馬上就沒咒念了。」
「還道你沒看出來呢。」王方拔掉軟木塞,呷一口甘冽的美酒,悠悠道:「你今天可謂成功造勢,即使我不在,宋大令也沒法當眾發飆,但秋後算賬是少不了的……老話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眼前這關是過了,你日後可怎麼辦?」
王方本以為,這個早熟的孩子,會說『到時候再』,或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之類。誰知陳恪劍眉一挑,一臉決然道:「不能再有『日後』了!」
「哦?」王方瞇眼道:「此話怎講?」
「老師以為,您今日一番苦口婆心,對他能起多大作用?」陳恪問道。
「沒什麼作用。」王方搖搖頭,有些索然道:「宋大令出身江卿之家,想讓他們設身處地為百姓著想,實在是太難了……」
雖然唐代以降,世家門閥已經退出政治舞台,但任何事物從衰退到消亡,都需要很長很長時間。至少在目前,還有許多傳承已久的世家大族,依然擁有強大的影響力,地位超然。被稱之為『江卿』。
江卿之家不與普通人家通婚嫁,只要對方非江卿一等,再富而有勢,亦不通融。在這種家庭長大的孩子,生而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心態,又如何指望他們,去體會庶民百姓之心呢?
「現在已經是庶民時代了,這些自以為高貴的江卿,如果不當官,就算把百姓視為芻狗,也是他們的自由。」陳恪憤憤道:「但當了父母官,還這樣看的話,便只能給百姓帶來禍患了!」說著雙拳一碰,決然道:「這樣的官員,還是請他回家自己高貴去吧!」
「哦……」王方大感有趣,這小子竟然不想著防守,反而一心進攻——一個弱冠書生,竟想把一縣之長挑落馬下!
『有趣、有趣……』王方仰脖飲一大口酒,抹抹嘴道:「你有什麼高招?」
「我聽說,益州知州兼益州路轉運使田況,幾次三番重申,要各州縣親民官寬政愛民,嚴禁擾民欺民!」陳恪早就有計較道:「如果田大人知道,他的治下有宋大令這樣欺下瞞上、既敗壞朝廷名聲,又把百姓往死路上避的狗官,在頂風作案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坐視不理?」不過他也不確定,大宋朝的官官相護,會不會像後世那麼嚴重。
「田刺史這個人,我有所瞭解。」王方緩緩道:「如果有確鑿的證據,他定會嚴查不殆的……」頓一下,他戲謔的望著陳恪道:「可你手裡有證據麼?而且人家已經照實宣佈了和買的數目,你有理也變成沒道理了吧。」
「唉,先生這樣說,就太不厚道了……」陳恪鬱悶道:「要不是你攔著,我就給他這一百桶酒,哪怕他還是賴著不給我公文也不怕。我有上千鄉親作證,就不信告不贏他!現在可好,這樣一搞,沒了證據,我又徒之奈何?」
「你小子……」王方笑著搖搖頭,晃著手中的酒瓶道:「既然覺著委屈,為何還要照我說的做啊?」
「因為,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陳恪悶悶道。
「哦……哈哈哈哈……」王方被陳恪這句話,逗得前仰後合道:「橫豎都是你這後生的道理。」笑了一陣,他才直起身子道:「老夫是不會害你的。我讓你適可而止的原因有三,一是尋常百姓可沒有你這麼大氣性,我看那李簡,保護自己的酒場,尚且畏畏縮縮。現在酒場已經保住了,再叫他去告官,你想都不要用。」
「其二,他不去,只有你自己出面,輸贏暫且不說,你可就在益州官場出名了。民告官可不是什麼好名聲,誰也不會取一個『以下克上』的秀才,你這輩子都別想考出川去。」王老先生意味深長道:「最後,你就算斗倒了宋知縣,可也得罪了宋氏。這樣的江卿大族,想要讓你家生死不如,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小子,別以為我是專教縮頭烏龜的老烏龜,我不是讓你妥協到底。」剎那間,老先生崢嶸畢露,語帶風雷之聲道:「而是要你學會,在沒有把握贏得全局之前,不要輕舉妄動。動則必勝,否則不動,明白了麼!!」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學生明白了!」陳恪躬身受教,卻比那宋大令要心誠的多。
「哈哈哈……」王方將瓶中酒一飲而盡,方輕聲笑道:「不過,你雖動不得他。老夫驅逐他,卻可易如反掌,且不惹因果。」
「真得?」陳恪驚喜道:「您快說!」
「想讓老夫幫忙,你得先考個魁元出來。」王方笑得鬍子直翹道:「考出來了,老夫自會守諾。」見陳恪直翻白眼,他冷笑道:「怎麼,你還怕老夫賴賬不成?」
「學生不敢……」陳恪趕緊陪笑道:「學生只是不明白,我一個人的成績,與闔縣百姓的幸福,有什麼必然聯繫麼?」
「有,因為你得求著我……」王方說完,不管哭笑不得的陳恪,便對著江面引吭高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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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的時候,因為感到被羞辱,畢大官人離開了縣衙,住進一家青樓。在聽說黃嬌酒的出場價,已經被酒商們抬到原先的五倍後,畢大官人鬱悶的要吐血。
當天晚上,喝得爛醉的畢大官人,被窯姐兒扶著上床酣睡。他的隨從也在外面,各自尋歡作樂去了。
到了四更天,他睡覺的窗戶被人打開,幾個臉上抹了鍋底黑的少年爬進來,先把那窯姐兒堵住嘴,綁起來。然後把睡成死豬的畢大官人,用棉被捲起來,悄然扛了出去……臨走時,還把窯姐的內衣捎帶出去,真是有夠變態。
待到日上三竿,畢大官人的隨從,才發現自家老爺不見了,一問那窯姐兒,竟然發生了綁架。嚇得他們趕緊跑去縣衙,請表老爺幫忙。
宋大令帶人找遍了青神縣,最後才在城外的侯家養豬場裡,找到了赤身**、跟肥豬擠在一起,睡得又香又甜的畢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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