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令人感傷的時刻。
生命中總有各種各樣的意外,不經意間打破寧靜而和諧的生活。
就如黃瑜雯會偶爾感傷,楓哥近在咫尺,卻至今無緣牽手,似乎總有一種承受不住的痛,圍繞在身邊,只能用時間來減輕,只能用畫畫來淡忘。
此刻的葉之然也是如此。
一系列檢查之後,得出的結論是張念悅懷的是「葡萄胎」,必須立即手術。而且,由於她曾經有宮外孕手術史,這次過後可能失去生育能力了。
看到張念悅聞聽消息後,臉色慘慘白的樣子,葉之然心疼之餘百般安慰。即使如此,他也知道,這個打擊對念悅來說異常巨大。
妻子早已不是新婚時那個只想保持身材而不願懷孕的女子了,誰知道在她懷孕後滿心歡喜的時刻,卻遭此橫變。
命運太會弄人了。
葉青麗趕到省城後,和醫生討論了女兒的病情。本身就是醫生的她,不需要床位醫生饒舌,爽爽快快地議定了手術方案和時間。
回到病房,母親做出一副超脫的樣子,說道:「念悅,不用擔心,好好養身體,沒準還能懷上。」
本已心死的張念悅眸子裡出現一絲光彩,遲疑地問:「媽媽,是真的嗎?」
母親抿抿嘴,說道:「現在的醫學發達,你想想,試管嬰兒都成功了,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別多想了,先把身體恢復好。」
葉之然湊趣道:「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念悅心情不好,聽到葉之然這句不怎麼著邊的比喻,怒道:「木頭,有你這麼比喻的嗎?」
葉之然於是小心翼翼地說道:「意思差不多就行,媽的想法和我一樣,先把身體養好,沒準以後一懷就是雙胞胎。」
「去!就會哄我開心。」張念悅忍不住踢他一腳。
母親忍不住搖頭歎息:「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不識好歹的小姑娘。」
……葉父、葉母趕到後。張念悅倒是收起了大小姐脾氣,叫了聲「媽」之後,委委屈屈地落淚。
葉母雖然滿心不爽,但這個時候曉得以大局為重,安慰了好一陣子。
好在手術順利。
此後幾天。辦完畫展的黃瑜雯天天來病房陪伴張念悅。張念悅初時還擔心黃瑜雯心思不純。陪了自己幾天,見她沒有半點幸災樂禍之意,估摸這妮子是同情心氾濫,也就坦然。
只是住在醫院裡。來看望的人絡繹不絕,讓手術後的張念悅疲以應付。
不說葉之然這邊,知道消息的官員不肯失了這種增進感情的機會,近在省城,遠至嘉南。和葉之然有些交集的官員都來表達慰問;張念悅這邊也有許多同事來看望。
這樣過了七八天,可以出院了。
葉青麗、葉父、葉母、黃瑜雯、從嘉南趕過來的蘇小琪、葉之慧等,浩浩蕩蕩的隊伍,眾星捧月般接念悅回家。
抽了個空,蘇小琪說道:「念悅,你先養養身體。我的意見,再過兩年,如果不行的話,你不妨和小葉商量。收養一個。」
張念悅皺著眉頭說道:「別人的孩子會不親的。」
蘇小琪站在另外的角度看問題,輕聲道:「你收養了孩子,小葉也好安心吶。不過,收的孩子年齡越小越好,這樣。長大後也很親的。」
「可是,心裡面總彆扭的。」
「彆扭一陣子就好了。」
張念悅鬧心地說道:「你別看木頭貌似思想前衛,實際上非常傳統,收養別人的孩子更加會刺激他呢。」
「那怎麼辦?」
張念悅歎口氣說道:「不行我就讓位唄。肯為木頭生孩子的人會少?你先前看到的那個黃瑜雯就巴不得呢。」
蘇小琪忙說:「你可別犯傻,這種事想都不能去想。小葉待你真心不錯的。不至於停妻再娶。」
張念悅卻把臉一揚,道:「他敢?我讓爺爺收拾他。」
蘇小琪不覺莞爾:「你東一鎯頭西一錘子,我都不知道你腦袋瓜裡在想什麼。」
張念悅於是作苦惱狀:「小琪姐,我煩惱唄。」
蘇小琪想了想道:「要不?我給小葉敲敲木魚?」
「他哪裡是木魚?是鐵疙瘩,怎麼敲?」張念悅說道:「這事你別摻和,過一陣子再說,我自己都沒有想好怎麼辦。」
日子一天天過去,期間雖然張念悅時常耍耍小性子,朝葉之然發發火什麼的,但葉之然知道她是因為身體的原因,自不會在意這些,反而加倍體貼。倒是黃瑜雯和張念悅兩人的關係越來越親近,黃瑜雯三天兩頭地住在家裡,其他的,波瀾不驚。
到了九月底,楊紅梅的身體已經快不行了。
這天,她將葉之然、張念悅都請到病房,又將章立人、章傑、陶小娥叫到床前,平靜地說道:「我感覺得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趁現在還有力氣,交代一些事。」
這句話一出,氣氛頓時一變。
生離死別,格外引人感傷。
張念悅的淚水就撲簌簌地流了下來,說道:「楊姐,你何必這樣悲觀,我也有好多話想和你說呢。」
此生可能失去生育能力的傷心事,她還沒和楊紅梅說過,很可能再也沒機會和她說這種傷心事了,念悅觸景生情,感覺分外淒苦。
楊紅梅說道:「念悅,別哭,我們姐妹一場,還有事要拜託你呢。」
張念悅嗓子一陣陣發硬,強忍淚水,輕聲道:「楊姐,你說吧,我能做到的盡力而為。」
楊紅梅眼角也慢慢流出眼淚,說道:「都不要難過,人早晚都有這一天的,我把事情交代清楚,可以安心些。」
章立人握住妻子的右手,說道:「紅梅,不著急,你慢慢說。」
楊紅梅滿心話只得先挑重要的說:「官場險惡,我最擔心的是立人和小傑。所以,小葉……」
「嫂子,我在。」
「立人和小傑要麻煩你多照應。」
葉之然道:「嫂子放心吧,我和立人是過命的交情,他們父子有任何事情,我都不會置身事外的。」
楊紅梅於是轉過頭叫道:「小娥。」
陶小娥走到床邊,說道:「楊姐,我在。」
楊紅梅右手被章立人握著,只得伸出左手,陶小娥忙伸手握住。
已經沒幾分氣力的楊紅梅吃力地將陶小娥的手放到章立人手上。
章立人驚疑不定,葉之然和張念悅也大出意外。
卻聽得楊紅梅說道:「小娥,我把立人和小傑托付給你了,你要答應我,好好照顧他們。」
章立人立即鬆開陶小娥的手,著急地說道:「紅梅,你怎麼回事啊?我和小傑能夠照顧自己的。」
楊紅梅堅定地說道:「立人,你要是真的愛我,愛小傑,就聽我的話。小娥是個踏實、能過日子的人,她也是一個苦命人,我走了以後,你們早點結婚,兩家並一家,好好過日子。有時間就來看看我,我才會放心。」
張念悅再也忍不住了,說道:「楊姐,你都這樣了,怎麼還一直想著別人啊?」
楊紅梅輕聲說道:「念悅,小傑就是我生命的延續,我當然希望他和立人都能夠過得好一些。你想,他們兩個男人,一個忙工作,一個忙讀書,家裡沒一個女人怎麼成?還不如趁我還有一口氣,給他們安排好,可以放心些。」
平淡的語言中所隱含的深情,聞者無不動容。
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啊!
章立人身體忍不住輕輕顫抖,顫聲說道:「紅梅,你不要再說這事了,自己好好養病才重要啊。」
「立人,別這樣傷心。我這輩子雖然短,但是很滿足,你和小傑都讓我感到驕傲。」
楊紅梅又低聲道:「小傑,你叫小娥一聲阿姨,阿姨以後會照顧你的。」
章傑已是大一學生,這時已經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心裡面早驚慌失措,跪倒母親的病榻前,望著母親已經虛弱、變形的臉,絕望地哭道:「媽媽,我只要你啊,你要等我上班後賺錢給你看病啊!你要等等我啊!我賺了錢可以看好你的病的啊!媽媽,你要等我啊,你要等我啊!」
楊紅梅淚水無法抑制地淌了下來,伸手抓住兒子的手,說道:「小傑,你要乖,媽媽也好想看到你賺錢,看到你娶媳婦啊。……小傑,你要答應媽媽,以後每年和爸爸、小娥阿姨到我的墳前來看我。你要告訴媽媽讀書讀得怎樣了,以後還要告訴媽媽找了什麼工作,賺了多少錢,是不是升職了,有了對象也要告訴媽媽,你只要告訴媽媽她長得怎麼樣,脾氣好不好,是不是真心喜歡你,媽媽就都知道了。小傑,媽媽會一直關心你的,不要怕,以後有什麼事就來告訴媽媽,讓媽媽知道,好不好?否則媽媽一個人在墳裡會寂寞的。」
哭聲一片。
楊紅梅強忍悲傷,又對張念悅說道:「念悅,我走了之後,你和小葉要和以前一樣,關心我們一家。你呢,也要早點生個孩子,孩子才是生命的延續,別拖著了。」
孩子的事更使張念悅悲從中來,抽泣著,久久說不出話。
葉之然摟住她的肩頭,對楊紅梅說道:「嫂子,你放心吧,你的家就是我們的家,還是安心養病的,別多想,別擔心,立人和小傑都會過得很好的,再說,還有陶小娥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