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太平記

龍騰世紀 第三章 下 只是調下格式,不是更新 文 / 孔璋

    刀劍相撞,不分勝負。

    ……今夜,蕭聞霜第一次戰平子路。

    嚴格來說,她也並未戰平,如果子路不是抽劍回護自身的話,蕭聞霜或能斷敵一臂,自己,卻必定身亡!

    劇烈的撞擊之下,兩人都沒法再握住兵器,蹈海、無倦,雙雙脫手,向上飛出。

    若能把握這個機會,蕭聞霜頗有可能把戰局以平手結束,但,激鬥至今,她的體能已消耗太過,雖有心,卻無力。明知對方也欲利用這個機會一舉結戰,卻,無可奈何!

    以右手引開蕭聞霜的最後努力,子路以一記最簡單的直拳,穿透防禦,正中蕭聞霜小腹。一擊當中,力分三重,第一重已將她的護身力量完全破壞,第二重第三重接連爆,令蕭聞霜口鼻之中皆溢出血來,慘不堪言!

    拚力作出最後反擊,卻盡數落後,一拳擊中蕭聞霜的同時,子路已急退至十步以外,寧可不將傷害迫至最大,也不予對手任何機會。

    「撲、撲」兩聲、蹈海無倦先後插落地面,子路卻連看也不看,虎目炯炯,只是盯住蕭聞霜。

    (不死者,我只能作到這樣了……)

    若說是「早萌死志」稍嫌誇張,但實在說,自從張南巾以故以來,蕭聞霜每時每刻也作好了雲沖波犧牲一切的準備,在她,若感覺到今夜難覓勝機,的確會選擇與子路兩敗俱傷的結局,但……她,卻連這點目標也未能作到。

    (聆冰,希望你沒事,希望你能及時趕到……我,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體力殆盡,五內如割,蕭聞霜甚至感覺不到雨水正打在身上,也感覺不到自己的熱血正從口、鼻和眼角大量湧出,與雨水混合,自臉龐流下,身子晃了又晃,雖以莫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不倒,卻知道那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所慶幸者,是子路似乎也消耗頗多,屹立原地,並不急於進取。但,急急調息卻依舊半點力量都提不起來的蕭聞霜很明白,就算雙方都在恢復,對方,也只會比自己更快!

    (就這樣完了嗎……)

    恍惚當中,蕭聞霜竟覺自己出現幻視,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久違的張南巾,寬容的笑著,並無怒意或是不滿。

    (真人,我要來了……我失敗了,終於還是失敗了……)

    五感皆亂,蕭聞霜甚至覺得,自己不僅幻視,也出現了幻聽,似乎,聽到了雲沖波的聲音。

    「聞霜?!」

    眼睛並未被血水糊住,視線卻已模糊起來,蕭聞霜依稀看到,子路再度攻前。

    (他的度慢了,我的確傷到了他,可惜……只能作那麼多了……)

    勉力移動一下,幾乎是沒有意義,蕭聞霜只是令「致命傷」變成了「重傷」而已,被子路的掌風掃倒,在地上連滾了十餘圈,「碰」的撞上一塊大石頭,方才止住。

    卻,又聽到了那焦急、憤怒,和滿是恐懼的呼號。

    「……聞霜?!」

    (不死者?!)

    精神猛一振,蕭聞霜竟又來了力量,翻身站起,努力擺出個防護架勢,一顆心,卻早飛到了下面的山路上。

    「聞霜!」

    悶哼一聲,子路竟不搶攻,雙手虛抱,徐徐調息,目光也投向山路。

    ……那裡,一道黑影狂奔而上,其勢,如飛!

    (果然來了,司馬家的這個女子,的確優秀。)

    袖著手,子貢冷冷注視週身浴血的蕭聞霜,心下不住盤算,推演下一步展的種種可能。

    ……今夜的一切,其實都在子貢算中。

    (時間點拿捏的很好,剛好讓不死者知道,趕來……這樣,他們的互信必將被進一步破壞。)

    在子貢而言,蕭聞霜的出現,他的確是非常歡迎的,在與雲沖波作了一段時間的接觸之後,他終作出判斷,要破壞掉雲沖波的心,蕭聞霜才是最短的通道。更為此而設計已久,因此上,蕭聞霜甫一入城,他已開始行動,今夜之戰,不過是一系列動作中的第一步而已。

    在子貢看來,蕭聞霜的冒名出戰,雲沖波的瘋狂馳援,的確似乎都是很讓人感動的事情,但,在那之後,卻也一定能夠進一步侵蝕兩人的互信。

    (也許,你們現在還沒有察覺到……不,至少,貪狼應該已經開始有所察覺了吧?)

    似乎沒有半渡而擊的打算,子路任由雲沖波不斷接近,還甚至端坐下來,默默調息。

    但,當雲沖波已接近到連那焦急面容也能看清時,子路,卻矍然開目,振衣而起!

    「不死者……來吧!」

    轉眼已欺到蕭聞霜身前,輕易破壞她的防守,子路右手高揚如刀,殺意流溢!

    「聞霜……!」

    一聲嘶吼,雲沖波目眥欲裂,腦中忽地一片空白,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斯地何地。

    ……唯一重要的,是阻止眼前的這個人!

    動作忽停,如石像般凝立不動,極短的一瞬後,雲沖波重重踏下,將石階踩得粉碎,更將自己的度再作提升,直取子路。

    金色雷震,潛龍騰翔!

    對雲沖波的趕來,子路早有準備。

    「那是一個聰明人,一個罕見的聰明人,她會明白我的意思,她會使貪狼先來,和使不死者在最合適的時間趕到。」

    為此,子路不惜以極為霸道的方式透支體力,以急攻擊潰蕭聞霜,否則的話,蕭聞霜該還可支持至少五十合外,而他自己,也不至於受上內傷。

    「只要不死者趕來,我們的目的就已達成,你可以勝,也可以敗,都不重要。」

    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武者,視一身力量僅是完成任務的條件,子路對勝負並無執念,雖然,剛才,驚訝於蕭聞霜的「往事之刀」,子路短時間產生殺意,但,在重傷蕭聞霜的同時,他的殺意也已得到釋放,更甄別出了對方與當年天下大黑間的區別。

    (沒有必要……至少暫時沒有,在子貢的事作完之後,再來結束她吧。)

    今夜的任務,是兩場戰鬥,第一戰已結束,第二戰就在眼前,但,子路的心情卻已開始鬆弛。對蕭聞霜有著程度以上的重視

    ,但,對雲沖波,他卻實在談不上尊重。

    (力量再強,又能怎樣,心志迷茫,便領悟不了真正的「強」,靠幸運得到一切的人,又能作到什麼?!)

    儒門幾千年歷史中,現、觀察、研究和消滅過的不死者,數達百十,在他們中,不乏那些心志閱歷與力量武技不相配的人物,對之,儒門有著無比詳細的記錄,而研讀這些資料,更是「顏回」、「子貢」、「子路」、「子夏」等古名繼承者必作的功課。

    在子路看來,「不死者」可算是廣義的「二世祖」,不必努力也可得到強大力量,但這同時也近乎詛咒,使他們錯失掉鍛煉自我的機會,畢竟,「不勞而獲」這東西,長遠始終非善。雲沖波或者極具潛力,但要將之充分揮,卻至少要五到十年以後,在目前來說,他還未夠資格在真正的戰鬥中獲勝,而,為了表示對蕭聞霜的尊重,他更決意,要用較短的時間來將雲沖波敗下。

    佯攻蕭聞霜,逼迫雲沖波加前攻,將他的節奏打斷,子路的注意力其實全在雲沖波,就在等待他這怒極搏命的一擊。

    就連雲沖波用出龍拳,用出「金之拳」,也落在子路算中,將雲沖波的節奏看得清清楚楚,早已作好準備,要在升龍之力提至最高前,一擊斷之。

    ……但,看著不斷撲近的雲沖波,子路,卻覺得,自己,產生了奇怪的錯覺。

    那一張,憤怒的、年輕的,如在噴吐火焰的臉,喚醒了子路一些沉睡已久的記憶,恍惚中,他覺得,多年以前,似乎,也見過這樣的臉。

    (那是誰?那是什麼時候?那次,最後怎樣了?)

    依稀覺得,那是很久以前,似乎,還是前任皇帝在位的時候。似乎,是為了處理某件微妙的事情,自己奉令前往帝京,和忤逆了某個人。

    (某個人……那是誰?)

    突然驚覺,那件事似乎曾給自己留下深刻印象,但,為什麼,卻會遺忘殆盡,會連一點細節也記不起來?

    (到底怎麼了?生了什麼?)

    明明雲沖波正在不斷奔近,子路卻沒法集中注意力,他在努力回憶,飛奔而來的雲沖波,到底勾起了他怎樣的過去?

    (我,我在流汗!)

    驚覺背上沁出汗珠,子路現,自己的身體竟比大腦先想起了更多的事情,在顫抖,在……恐懼!

    (我……我敗了,但是,是誰……是誰,竟能讓我慘敗到甚至不敢回憶!)

    金光愈濃,雲沖波的氣勢已將提升到頂點,子路知道,此刻出手已是最好的時機,就算自己此刻只有頂峰狀態的七成力量,

    也絕對可將雲沖波敗下。

    但,他什麼也沒有作,只是擺出了一個防禦的架勢。

    一聲悶響,雲沖波斜身撞至,竟不以拳,不以肘,純以肩部力,更增威勢,卻仍被子路雙臂交叉抵住,不得其入。

    (是,是誰?!)

    被雲沖波頂住連退十步,這衝擊卻使子路的記憶漸漸清晰,當年那早已模糊的面容,重又浮現,和復合在雲沖波的臉上。

    ……一個,也曾被子路當作「二世祖」的人!

    (武皇……)

    「……少景!」

    目眥忽裂,子路怒吼出聲的同時,不能自持,防禦盡破,被雲沖波硬硬破入中宮,狠狠轟中小腹!

    夜已深。

    求見觀音婢被拒絕,更得知對方將於近日回山,孫孚意拉長著臉,不理顯然是心情不好的左武烈陽,也不理一直陪笑伺立的

    釋遠任,倒是在離去之前,忽然喊住了也要離開的棄命卒。

    「朋友,我心情很不好,所以破例給你個機會。」

    摟著棄命卒的肩膀,孫孚意絮絮叨叨,向他解釋,自己「從來不和男人」喝酒,所以,這真是個天大的光榮。

    「總之啊,同是天涯淪落人,陪我喝一杯吧朋友。」

    連勸帶拉,孫孚意居然成功將永都沒有表情的棄命卒拉到湖邊,當真兩人喝起了酒。

    「放心啦,我沒打算套你的話,管你是誰家的人……干我屁事。」

    瞇著已經惺忪的醉眼,孫孚意藉著月光打量杯中色作淡黃的醇酒,告訴棄命卒說「那些個鳥事,誰耐煩知道。」

    「萬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幾見月當頭……我這人沒出什麼出息,最大的理想,就是弄一條船,裝滿好酒好菜,帶上一群美女,泛舟江海,就這麼爽一輩子……其它的事情,笑話,誰上去了,不還是姓『帝』?」

    「……」

    從來都不懂交際,棄命卒表現的非常僵硬。喝酒的時候,更像是在喝毒藥一樣。孫孚意看在眼裡,鼻子哧個不停。

    「話說,作人要禮尚往來啊,我說了我的理想,你也得說說你有什麼想法才成。」

    「作人……我嗎?」

    嘴角扯動一下,似乎是想笑,棄命卒木然表示,自己也不知自己算不算人,又談何理想?

    「你扯什麼鳥淡呢?」

    閃電出手,一把抓住棄命卒腦後,將他整個臉硬生生浸進酒罈當中。孫孚意鼓掌高笑,告訴棄命卒說,想在他面前躲酒的,都是這個下場。

    「當然,你的理由的確很有創意就是了。」

    腦袋晃來晃去,孫孚意回憶說在過去,自己曾經拿著大杯酒問對方「你是不是男人,是就喝」,結果對方抹下臉來說「我就是女人,你奈我何」反而噎到他說不出話來。

    「但是,直接說自己不是人的,你還是第一個,厲害,真是厲害啊!」

    「我,我可能真得不能算是人……」

    視此為極大秘密,棄命卒更從來不是愛說話的人,但此刻,面對這似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輕狂浪子,棄命卒卻罕見的沒法有任何提防,很輕易的,就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他。

    「從一生出來就沒有痛感?」

    大感愕然,孫孚意拍拍腦袋,出了一會神,道:「這算什麼毛病,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所以,我的確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啊。」

    「扯,沒有痛感就不叫人啦?你會跑會打會說話,還會自己給自己添堵,那兒不是人?要照你這樣想……那宮裡面那些傢伙連孬孬都沒有了,豈非全是半人半妖?」

    大大咧咧的拍著棄命卒,孫孚意表示說,那些,都是小節。

    「人啊,最重要是想得開,什麼都要能放下,你這點算什麼啊……總之,送你一句話,你牢牢記住,一定有用。」

    「此身之外無它物,拿起杯子大口喝吧……朋友!」

    月過中天,棄命卒經已辭去,在離去前,孫孚意逼著他與自己立下約定,會在明天一起去拜訪觀音婢。

    「觀音妹子手裡,可是有『靈犀問心鏡』啊,讓她給你查一查……喂,你那是什麼眼神?放心啦,既然你剛才喝酒喝得很痛快,那無論要多少診金,我都會替你出的!」

    (總之,大家各取所需吧……)

    帶著複雜的笑意,孫孚意慢慢軟倒,整個人都躺在地上,卻猶不住口,一隻手提著酒壺向口裡倒,一隻手輕叩地面,打著拍子。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嘿,好月、好酒……」

    忽聽人淡淡道:「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好,接得好!」

    似極得趣,孫孚意忽地翻身而起,鼓掌而歌。

    「……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更與?何人說!」

    歌聲極清、極亮,卻又似乎深蘊悲意,一曲作而四野寂,值此猶寒時分,聽起來,居然令人暗生淚意。

    「呃……慢著,你是……」

    一曲歌罷,方省起這聲音雖似聽過,卻顯然不是棄命卒的聲音,孫孚意皺眉轉身,卻聽另一個極從容極蒼老的聲音道:「二公子。」

    「哦!?」

    猛一震,孫孚意深吸一口冷氣--轉過身時,面上酒意已然散盡,也絕沒了浪蕩形態,只仍有幾成倦意,卻也透著十分深沉。

    「黃公好,一路辛苦了。」

    曙光依稀浮現,驅散掉屋裡的黑暗,雖然還是難辯面目,卻已能看清那端坐不動的高大輪廓。

    「好些了嗎?」

    「不,很不好。」

    只手撫額,子路神色疲憊,一夜間似乎老了十歲。

    「突然現自己是個懦夫,沒人會覺得好受。」

    「何必如此。」

    子貢道:「今上龍潛之時,原裳紈褲,滿朝上下,並無一個曾看明白,你觸逆鱗而敗,何足為怪……」卻見子路默默搖頭,神色苦澀。

    「自家事自家知,子貢……昨天晚上,我至少害怕了『兩次』。」

    「第一次,我的恐懼在『過去』,不死者勾起了我對今上的回憶,可那我並不在乎……只要看清了眼前只是一個影子……他便根本干擾不到我。」

    「但第二次,我的恐懼卻在『現在』,當不死者握回太平天兵的時候,當他那一刀意成形聚的時候……子貢,我是真的害怕了,和當年面對今上一樣害怕,比當初面對謝晦更加害怕。」

    「我知道我能接下那一刀,我能看到他的弱點和破綻,但,在理性之上,我卻屈服於自己的恐懼,那恐懼告訴我,那一刀若落下來,我只會敗,只會死……」

    「……決無,生路。」

    默然良久,子貢方徐徐道:「需要我幫你嗎?」

    搖搖手,子路道:「不必。」

    「很感謝你當年幫助我封閉掉那段恐懼,不過……我不想再作第二次懦夫了。」

    深深呼吸數口,挺直了腰,子路眼中神彩忽盛,以手擊頭,道:「最重要是我說出來,說出來,我便能克服他……相信我,子貢,今次,我不會再逃了。」

    微一點頭,子貢道:「好。」

    「那麼,便討論一下後面的事情。」

    對子貢而言,昨夜雖大致在乎算中,卻也是意外頻頻,當其衝的,當然是子路竟然從雲沖波身上看到了帝少景的「影子」。

    事後,子路反省自己,認為那只是一瞬間的錯覺,而由於資料的不足,子貢暫時也沒法作其它分析。

    「這不是小事,但也不是急務,左右……不死者也會被毀滅在錦官,事後再用格致功夫好了。」

    「所以,現在,我們要盡快找出答案的,是第二件事。」

    眉頭皺到如有立針,子貢輕輕叩指,道:「身為不死者,卻會害怕自己的天兵,怕到甚至不敢握回……這,到底是什麼原因?!」

    昨夜,雲沖波以龍拳突襲,將暫時失神的子路擊退,卻沒能將他重傷。當子路取回注意力,和被憤怒感與恥辱感燃燒時,他無視雲沖波的空手,以無倦起猛攻,並很快扳回局面。

    重傷不堪再戰,蕭聞霜根本無力參與戰局,她所能作的,只是勉力將蹈海交給雲沖波,但,這卻意外的遭到拒絕。

    兩次不肯取刀,到最後,不要說旁觀者清的子貢,就連關心則亂的蕭聞霜也能清楚看出,雲沖波,他根本就是在害怕,害怕蹈海這把刀!

    但,面對子路的狂攻,卻由不得雲沖波這樣堅持,數度遇險之後,他終於還是將蹈海接過。

    ……之後,就是惡夢。

    握回蹈海的瞬間,雲沖波有著明顯的抽搐,但這卻沒有影響到他對蹈海的運用,短時間的磨合之後,他忽地大舉猛攻,完全壓制住子路的劍勢,尤其是連續三度以同一招式強行衝擊並最終破壞掉子路的防守,其中透露出的自信與強悍,委實讓人心驚。

    「而且,他最後的那一刀……我接不下,在出手之前,我就知道自己接不下了。」

    聽到這裡,子貢也微微的戰粟了一下。

    ……昨夜,重持蹈海的雲沖波,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招法愈形簡練,衝擊力和爆破力卻越來越強,一刀又一刀,單調卻又強韌,終能以弱過子路的力量,揮出壓倒性的威力,擊破其守勢,將他逼到急退。

    八行之劍無功,子路劍勢立轉,將他原以為雲沖波所「不配」見識的不足之劍使出,但那結果卻更糟,因應著他的滔滔劍氣,雲沖波的刀法也作出變化。

    之前刀劍相駁,雲沖波力量始終還在子路之下,但,當子路以不足之劍將形勢一寸寸扳還時,雲沖波的力量,卻也竟在不住提升,直至到與子路完全不相上下。

    力量的來源,當然是本就該與不死者異體同魂的太平天兵,就算什麼都不知道的旁觀者,也該能從蹈海不住散的藍光中瞧出異樣。

    遠遠看去,子貢竟覺得,雲沖波不只週身盡沐,連雙瞳也轉為森籃,若天,若海,無際,無情,散著一種近乎「非人間」的決絕和冷漠。

    ……那並非無情,而是無視,是人類俯視螻蟻時的漠然,是一種自更高層面掃視下來的傲慢。

    「殺,殺盡不平方太平……」

    說出這八個字的,已非雲沖波的聲音,那聲音低沉、冷漠,卻又有著說不出的狂熱,就好像是一團被凍在冰中的火,又好像被萬千鎖鏈困禁的魔神。

    那一刀,意在刀先,那一刀,不必出手,已將子路的自信完全擊垮,也令一旁的子貢震撼。

    「那時候,我真得在懷疑自己,一直以來,我……是否完全都看錯了不死者?」

    「而我,我則真得開始擔心,我……能否活過下一招?」

    坦然說出這樣「沒志氣」的話,卻令子貢露出安心的微笑。

    「好,放得下,才拿得起,文王沒有說錯,子路,你和顏回的確是儒門中最有希望取得突破的人選。」

    淡淡搖頭,無喜無悲,子路道:「那都是後話,現在的要務只有一件。」

    「……為什麼,明明一刀落下就能重傷甚至殺掉我,不死者卻會主動棄刀,甚至,連面對我的全力一擊也不在乎?!」

    「竟然會害怕自己的本命天兵……你這樣的不死者,真是莫名其妙。」

    說著還聳聳肩,盜跖拍拍雲沖波的肩膀,道:「放心,沒要你回答,別苦著個臉。」卻當然開解不了,不唯雲沖波,便連旁邊的蕭聞霜也有些想要苦臉。

    (盜王……這個傢伙,可比子路更難纏哪!)

    昨夜,子路約鬥雲沖波於千秋山,蕭聞霜冒名前往,被殺到慘敗,幸好雲沖波極時趕到,不致遺恨,之後,雲沖波與子路一番惡戰,其間不住催汲蹈海之力,終將戰事推向最高峰,使出足可以令人呼吸停止的強招。

    面對之,子路的信心已近崩壞,雖仍勉力使出「新桃舊符」之劍相抗,更不惜放棄防守,勢求同亡,但看在蕭聞霜眼裡,卻清楚知道,雲沖波必能搶先一步,斬子路於刀下。

    她卻沒有想到,雲沖波竟會在那種情況下,卒然棄刀!

    「我……不要!」

    似從什麼惡夢中驚醒,雲沖波在將蹈海脫手擲出的同時,身上藍光驀地崩散,招式盡破,這樣的他,完全就是坫上魚肉,待人宰割。

    驚慌莫名的蕭聞霜,不顧傷勢衝前相救,卻顯然沒有意義,將雲沖波救下的,是雙方都沒有預料的觀戰者。

    「好精彩的一戰,不過……該結束了!」

    長笑聲,八字飛旋出現,不知已觀戰多久,盜跖八焚橫擊,在雲沖波胸前生生擋下無赦。

    「唔,你也不用謝我啦,子路那傢伙很死腦筋的,什麼『不重傷、不禽二毛』之類的鬼話,他真是會照作的……昨晚,他已全力收劍了,就算我沒有擋那一下,相信你也不會傷得太重。」

    說的很輕鬆,蕭聞霜卻明白,子路那一劍是瀕死而,威力實難想像,也決不可能收自如,單從雲沖波雖得救助,卻仍然昏迷半夜,晨來方醒,便不由得人不捏一把冷汗。

    夜來,盜跖始終守護雲沖波身側,為他推宮活血,又助他安定心神,在他的幫助下,雲沖波雖時而驚悚抽搐,整體上終還是一夜平安。

    盜跖一夜未睡,蕭聞霜也是一夜未睡,在她,盜中之王一向神龍見不見尾,性情莫測,雖然剛剛才對雲沖波施予援手,也難讓她寄以信任,但隨她怎樣試探,對方也只是笑而不語,她自知並非盜跖對手,對方又未顯現敵意,雖然心下惴惴,也沒有辦法。

    此時,雲沖波已醒來約一杯茶時光,洗過了臉,也吃過了早點,神志清爽,盜跖方笑著問——這倒也在蕭聞霜算中。

    說是「不用回答」,雲沖波卻更覺得「非答不可」,但抓了半天腦袋,卻還是擠不出半句話來,偶爾看向蕭聞霜一眼,目光當中,又有驚惶,又有瑟縮,更有幾分愧疚,看得蕭聞霜也是心下難過,很想坐下來安慰幾句。卻聽盜跖淡淡道:「怎麼,不方便對她說?」

    猛一驚,再看雲沖波時,雖慌慌搖手,卻果覺他眼中似欲迴避,這一下大出蕭聞霜意料之外,不覺心中酸楚,只不肯帶在臉上,淡淡一禮,道:「盜王說笑了。」說著起身道:「我去打些水來。」也不理目瞪口呆的雲沖波,逕向外去。

    卻聽一聲大笑,又覺腕間一緊,盜跖居然也不理什麼男女之別,大刺刺捉住蕭聞霜,道:「癡兒,還不回頭!」

    這一斥聲音不響,卻入耳穿心,更如暮鼓晨鐘,居然令蕭聞霜心中一震,竟忘了要掙開手臂,被盜跖生生拉著轉了半圈。

    「看看他……看清楚他。記住,你不是要作賊,也沒有丟斧頭。」

    聲音溫和,似有笑意,盜跖道:「看清楚他的眼神,也看清楚那裡面你自己的影子……你覺得,我看他比你看得更准麼?」

    「子貢這頭老烏鴉,可稱天下第一陰險惡毒,你心志如此不固,又何苦巴巴的趕來,送死麼?!」

    這幾句話,真如醍醐灌頂,蕭聞霜僵立一時,忽覺背上涼,才驚覺已出了一身大汗。

    「謝……前輩教我!」

    更不猶豫,蕭聞霜一揖到地,卻見盜跖急急跳開,皺眉道:「什麼前輩,我尚是單身哩,遮莫喊得老了……」說著便搖搖晃晃向門口去了,一邊還在道:「你基本上沒什麼傷,只是心意有些恍惚,調息幾日便好……放心,你到底為啥害怕,我不是欲擒故縱,是真懶得知道!」

    他說話端如使刀,直似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雲蕭兩人都不擅言語,更是半點接不上話,眼睜睜看他蹔到門口,卻又站住了,道:「不過呢,咱家昨夜遇上你,倒也不是偶遇……」說著回過身來,已是沒了笑容。

    目注雲沖波,盜跖慢慢將背上八焚摘下,橫持,出鞘。

    「……是他,帶我找到你的。」

    悚然一驚,蕭聞霜方欲動作,卻見雲沖波已先搶到前面,反將自己擋在身後。

    「八焚,他找得是蹈海,不是我。」

    頗顯著「沒志氣」的說話,更似乎是在「推托」,卻令盜跖眉頭軒起,端視雲沖波一時,方緩聲道:「倒也不錯,可惜……若沒有你,蹈海也就不是蹈海。」

    說著話,他手腕慢慢翻動,雲沖波見八焚刀光流動,若為實體,刀上篆字閃爍,似欲飛出,雖在數步之外,也覺寒意逼人,不覺深深呼吸幾口,正待答話,卻見盜跖手腕一動,鏘一聲響,刀已入鞘。

    「但你卻不願執刀……這樣子戰你,沒意思,也沒意義。」

    身一振肩,八焚已回身後,盜跖負著手,道:「但既然來了,話總歸要說清楚。」

    「你們太平道和帝家的那些事,我懶得摻,這個你只管放心。」

    這原也是蕭聞霜的判斷,盜跖性情古怪,以盜證道,普天下一流人物無不知道,怎也不會致和帝姓沆瀣一氣,唯其如此,她就更想不明白,這成名數十年,出了名喜怒無常,被天下盜眾共奉「盜王」之號的怪物,為什麼要巴巴的趕來摻這腳混水?

    「因為,你擋了咱的路……唔,八焚的路。」

    十指交叉,慢慢活動著手腕,盜跖目注橫置床頭的蹈海,神情很是複雜。

    「今天的世界,是數百年來都未曾有過的亂世前夜,而神域強者的重現,更暗示著無限的可能性,在這樣的情況下……」

    盜跖說的不算快,聲音也不響,慢慢的,顯著很溫和,卻似乎與今日主題全無關係,蕭聞霜含笑傾聽,心念卻是急動如電。

    盜跖的暗示,也並不難理解:以歷史上龍虎山和太平道的糾葛,蹈海八焚間很大可能曾有交鋒,雖則說蕭聞霜的記憶中並沒有這樣一戰,卻能理解。但……如果只是兩柄神兵間的勝負,又為什麼會讓盜跖這樣執著?

    挑戰雲沖波,便等於槓上整個太平道,固然盜跖一向行事莫測,但這也終究太難解釋。

    除非……

    從剛才起,已為盜跖設想了好幾種說得過去的解釋,但此刻,聽著盜跖的東拉西扯,蕭聞霜胸中忽震,竟想到了一種最不可能的答案。

    (難道說……)

    不覺輕輕戰慄,又打量了盜跖一遍,蕭聞霜心意忽決,一旋身,將蹈海抄到手中,揮刀同時,將刀鞘震飛,以最快的度,最絕的角度,向著盜跖胸頸間狠狠劈下。

    「盜王,得罪了!」

    變起突然,盜跖神色錯愕,卻無怒意又或懼色,甚至,當蹈海將將及身時,他還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好聰明……」

    下一瞬間,雲沖波突然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他只能感覺。

    那是風,是光,是自然……是這一切,卻也什麼都不是。

    「此刀……鼓盆。」

    連時間也似乎開始錯亂,明明知道蕭聞霜還差一瞬就可以砍進盜跖的脖子,明明知道那時間怎麼也不夠說一句話——雲沖波卻清楚聽到盜跖用他那從容溫和的聲音一字字吐出,清楚知道在他說話的同時,蕭聞霜並沒有停下手等他。

    那麼,為什麼?!

    砰然輕響,不比撕破一張紙的聲音更大,卻帶出強到嚇人的狂風,使雲沖波站立不住,向後急撞,同時,他更聽到碰碰聲響,眼看著雲蕭聞霜撞破窗戶,倒飛出去。

    顯是狼狽之極,雲沖波卻奇妙的並無緊張之感,而果然,下一瞬間,狂風忽滅,就如同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很聰明啊……」

    依舊在慢慢活動手腕,盜跖帶著笑,卻又似在感歎,背上八焚好好的,全看不見剛剛才出過鞘。

    「果然。」

    狂風一消,蕭聞霜已躍回室內,強作鎮定,卻壓不住那一絲驚疑。

    「你這是……第九級力量?!」

    聳聳肩,盜跖道:「應該是吧?反正……和第八級力量似乎確實不是一樣的東西。」

    盜跖並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獲得第九級力量的。

    「總之,肯定不是練上來的,似乎是那天一覺醒來,突然就有了吧。」

    但具體到那一天,他卻也說不清楚,久居山野,他往往七八天才見一次人,平時更沒有勤勉到刀不離手,現自己力量已有突破時,他自己也是一個頭兩個大,莫名其妙。

    「要說這是壞事吧,那實在很沒良心,但要說是好事吧……鬼才曉得算不算是好事。」

    一隻手抓著頭,另一隻手很隨意的指向蕭聞霜,道:「你來說吧。」

    斟酌一下,蕭聞霜道:「盜王,你的力量……的確很有問題。」

    突然出手並非一時衝動,而是想到了盜跖可能在力量提升的過程中出現了意外而來,所以,當遇到第九級力量的反擊時,蕭聞霜也並不感到意外,當確認自己無從抵禦時,她更完全放鬆下來,用心感覺盜跖這一招的每個細節。

    「當然盜王你的確是無意傷我,的確是刻意的作出留手,但就算這樣……你這一擊的威力,也是弱的驚人。」

    「唔。」

    點點頭,盜跖並無怫意,道:「那麼,你覺得原因在那裡呢?」

    「……配合。力量與刀意的配合」

    就算沒有什麼精妙刀意,單憑第九級力量,盜跖也足可以將蕭聞霜完全壓制,就算沒有什麼第九級力量,單憑那一刀之意,盜跖也足可以將蕭聞霜完全壓制。但偏偏,當他以第九級力量推動這強大招式時,兩者卻先自衝撞,將威力抵消過半。

    苦笑著,盜跖反手拍拍背上八焚,道:「一直這樣,從我升上第九級力量開始,他就總是這樣彆扭,輸出的力量越強,他便越不配合。」

    兵器本為死物,但他含笑說來,卻似訴說什麼頑劣兄弟一般,又是隨意,又顯親熱,雲沖波聽在耳中,居然不覺有些微微嫉妒。一時便有些分心,忽聽盜跖道:「……才明白,原來,是你!」

    「嗯,你說什麼?!」

    八焚本為龍虎山至寶,乃是盜跖年輕時節使酒任性,獨闖龍虎後山盜得,入手已逾二十年。

    「二十年來,我自覺與他早已心意相通,如心使臂,如臂使指,可從沒鬧過彆扭。」

    持刀入定,如是數夜,盜跖方慢慢有所察覺。

    「原來,他有恨、有憾……可笑,我竟一直沒有現。」

    「不,也許,它只是不想你來送死吧?」

    沒頭沒腦的一句,也很是無禮,卻讓盜跖眼睛亮,盯住雲沖波。

    「你……果然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是知道。」

    當然知道,數千年前的血戰,蹈海盡失天時地利,最終卻能壓倒性的擊敗對手,八焚若果有靈,便不可能不刻骨銘心。

    「而且,我能理解……我能理解八焚的憤懣。」

    每次回憶起那一戰,雲沖波都覺得,許遜堅,他敗的實在很冤。

    那是一次不公平的戰鬥,許遜堅在出手之初,已獲得太多優勢,但那卻如同無形鎖鏈,捆住了他的臂,纏住了他的刀,使他的心猶豫,使他的手沉重。

    如果一開始就只有許遜堅和蹈海,那戰必會燦爛十倍,而縱然結果仍然敗北,八焚也必不會抑鬱如此。

    「而且,從那以後,八焚連再戰一次的機會也沒有了……」

    按照張南巾的測算,蹈海被他現時,已在時光咒中沉睡數千年,以時間來算,正是小天國之後,期間,蹈海根本沒有重履人間。

    (可是,慢著,這說明……)

    心中忽然一凜,雲沖波覺得,自己似乎把握到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一時間卻又想不清楚。

    「總之,大概就是這樣吧……因為我的力量增強,而使八焚的執著甦醒,而剛好……我們在之前又曾經戰過。」

    但雖有這些提示,盜跖仍要到幾天前才最終明白這一切,那個夜晚,千秋山上,當蕭聞霜安心入睡的時候,當雲沖波重執蹈海的時候,一些最奇妙的感應,令八焚嗡嗡作響,刀氣干天,也令盜跖驀地明白了一切的糾結所在。

    「所以,我要來找你,要來戰你……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八焚。」

    目注這高大漢子,雲沖波知道,他每句話也未說謊,不惜開罪的太平道的挑戰不死者,不惜得罪儒門的攪局救人,一切的一切,並非為了將自我的力量提升,而是為了給自己的兵器「圓夢」。

    (唉,如果我和蹈海……)

    不覺又看向正被蕭聞霜提在手中的蹈海,雲沖波右手輕輕抽*動一下,見蕭聞霜的眼神也充滿期待,卻……終是不願伸手。

    (那一切,那些夢……是真得麼?)

    「想要」走上前,接回蹈海,卻「不敢」有任何動作,雲沖波僵立不動,過一時,居然連身子也開始輕輕顫抖,額上更有汗落下。

    「好……我陪你戰!」

    忽地下了決心,雲沖波猛一步衝前——快得近乎失態,伸手去取蹈海,卻被盜跖先一步擋下。

    「……不必。」

    定定看著雲沖波,盜跖的眼光深若蒼穹,只手按住他肩頭不放。

    「這樣的戰,對八焚沒意義,對蹈海也不公平。」

    忽地抽手,轉身,盜跖徑推門出去,一邊道:「莫把這一戰當兒戲,我會全力戰你……會用到可能我自己都沒法控制的全力……你可能會死,絕對可能!」

    「我會等,等到能讓八焚滿足的那一天,等到……你能和蹈海心意盡通的那一天!」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