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既通,滿盤盡解,一瞬間,曹奉孝已想明白為何天機紫薇要苦心安排,不惜讓黃麾紹從一開始便勇進負傷。
(只有這樣,現在,他才有機會來「救人」…對吧?)
正如曹奉孝所料,倒飛而起的孫無法尚未墜落,長鏈已然飛起,纏在他的腰間,將他輕輕扯過。
(手擁神兵「繩祖」,沒人會比他更適合這個任務,而當孫無法也受重傷的時候,縱然「逃走」,旁人也沒什麼可說的…況且,那時,只怕也沒有任何旁人還有機會說什麼話了。)
一想到雲台山的人馬全數撤離的後果,曹奉孝便不禁要汗濕重衣,拼盡全力也只能維持住一個「平衡」,若果乍去掉孫無法玄武黃麾紹諸人…那結果,除了「屠殺」兩字外,怕是無可形容。
(而且,謝晦最恨的推帝姓,有二皇子在這裡,他一定會先求誅殺,所以,師兄他們雖然落荒,卻絕對不虞被人掩殺…)
越想越是心驚,曹奉孝一時間竟生出殺心,但幾乎立刻,他已已推想出種種後果,以及那種變化裡曹家的處境。
(嘿,還是不行啊,師兄…看來,任何「聰明人」都不可能殺到你,可是,若果,是仲康,一個沒有接受任何指令的仲康的話…)
黃麾紹接下孫無法,卻並未依曹奉孝的想像逃離,片刻猶豫之後,他依孫無法的指示,將他放平後揮鏈介入戰團,任他自己療傷。將之看在眼中,曹奉孝只是冷冷一笑。
(為主公算盡機關,到頭來,自己卻成了阻止計劃實現的最大阻礙,師兄,這也實在是一種諷刺吶…)
重傷至昏,天機紫薇現下根本沒法跟著逃命,而這種情況下,孫無法就斷然不可能棄其而去。儘管心驚於天機紫薇的深算,曹奉孝卻也被這種君臣之間罕見的的道義深深打動。
(孫無法,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好主公,可是,亂世之中,這種道義,更大可能是讓他把自己也賠進去吶…)
沉思中,曹奉孝並未放鬆對戰局的掌控:重生手臂,一擊敗下孫無法,謝晦在上演這種奇跡之後,似乎也在付出代價,出手時力量漸漸減弱,開始向地面接近,游鬥數合之後,更驀地衝入花堆當中,一時間見亂花飛舞,須臾,眾花亂定,見謝晦昂然站立花眾之中,細細看來,竟由無數花莖聚合,復成雙腿。
重生只手的謝晦,可用一擊敗下孫無法,而如今又增雙腿,一時間,就連英正這樣凶悍強橫的性子,也要心搖神悸,但,曹奉孝的臉上,卻現出了喜色。
(孫無法…他真得是很強,面對神域強人,他一樣能夠造成這樣的傷害…)
以花為腿,謝晦按說就再沒有什麼弱點可言,周圍的敵人中,更沒有還有資格威脅到他,但,只是靜靜站立原地,他甚麼也沒作,天上月光灑落下來,披在肩上,反顯著有幾分淒涼。
「大聖…到底成功了…」
吃力的語聲,卻是來自天機紫薇,自剛才的昏迷之後,他終焉醒轉。
「紫薇…」
同樣吃力的聲音,因為孫無法正在運功療傷,一動也不能動,他只是偏頭招呼一聲,但,從那寬慰的目光裡面,曹奉孝卻分明讀出了那份歡喜和關心。
「大聖,他的確是一個值得為之效死的人…」
低低的聲音,直接響起於曹奉孝的腦中,令他愕然,不覺看向天機紫薇,正滿面疲色,似乎連坐著也嫌辛苦的天機紫薇。
「不奇怪,只是你還不知道而已,當將你我腦中的鬼谷石調校到能夠共鳴時,我們便能通過之直接交流,那樣,比語言更快,也更方便…」
正如天機紫薇所說,曹奉孝立刻就現,這,的確是更加方便,但也有其負面作用。在其警覺之前,他的一些「思考」已被天機紫薇直接感知。
「呵呵呵呵…」
感覺到曹奉孝的不安,天機紫薇出低低的笑聲,道:「不會的,只是你還不熟悉鬼谷石的用法,要封閉自己的思維其實很簡單…」
一個小小的提示,曹奉孝立刻已明白,並付諸實施,但,天機紫薇所知道的東西,經已足夠。
「你猜的沒錯,我的確是希望通過詐敗來逼著大聖逃生,把你們留作活餌…」
上來便坦然相告,倒讓曹奉孝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之後,他更在心底一歎。
「這一切,只是工作…無愛無恨,純從利害角度出的工作…身為軍師,我們本就有義務去選擇那些效率最高的著法…所以,我也不會對你有什麼怨恨…這樣說,你滿意嗎?」
似乎對曹奉孝的反應有些驚訝,過了一會,天機紫薇方傳心道:「這樣…那就很好,這樣子…你才算是合格的鬼谷傳人…但,當你已有這樣覺悟的時候,我就更要把握各種機會來將曹家和你限制…甚至排除,這一點,你也明白嗎?」
對此,曹奉孝的答覆更為簡單。
「我也一樣。」
隨後,他聽到了笑聲,意外,而又滿意的笑聲。
「很好,很好的答覆。」
「從現在起,師弟,你終於加入到我們的世界中來了…」
寒暄畢,多餘的話便不必再說,立刻,天機紫薇向曹奉孝通報了他現在的狀態。
「我現在,幫不了你,剛才受創太嚴重,我現在根本沒辦法駕馭鬼谷之石…不,應該說,我現在還要將多數精力用來將之穩定控制,很快我就要再一次封閉五感,去專心療傷,所以,你還是要憑著自己,把這一仗勝下來。」
「有一些東西,你腦中原有,只是還沒有查清楚,現在,我來告訴你。」
「進入神域之後,確有令斷肢重生的技巧,故老傳,那甚至是可以將整個身體也都重建…但,那卻是最為困難和複雜的技巧之一,剛剛進入神域的謝晦,根本沒可能將之充分揮…或者說,如果他連這樣的技巧也能掌握,那就只憑一招根指頭也能殺盡咱們…所以,他剛才所憑籍的,是另一個技巧,一個,相傳,只有謝家嫡傳血脈,才能充分揮的技巧。」
「…是『東山再起』麼?」
「對。」
「東山再起…正是憑著這幾乎能在生死路上往返的技巧,他才能夠在九十年前詐死脫劫,也正是憑著這樣的技巧,他才能讓手臂重生,將大聖敗下…但,這樣的他,也已經將至極限了。」
腦中交流,兩人的目光卻都投射在謝晦的身上,仍然一動不動的他,若變了尊雕像一樣。
「剛才,大聖以電功為掩護,燒蝕開他的防守,已經把雷勁轟入他的體內…這本就是大聖苦心研究,專門對付上位強者的技巧,今日一會,果然揮作用…」
所謂「上位強者」,除滄月明外更無他人,唯兩人心知肚明,卻誰也不願挑明。
「強行使用東山再起,已該要付出代價,而大聖爺的一擊,更將他體內的平衡破壞…所以,他才要不惜釋出更多力量,去組花為腿…」
「因為,他,已漸漸不能再維持在『第十級』上了,是吧?」
「正是。」
聲音愈低,眼睛卻愈來愈亮,天機紫薇道:「所以,今日一會,我們仍然還有勝算…縱然非出本意,但三名鬼谷門下聯手對敵,便是『神』!也須得一敗!」
「三名鬼谷門下?」
為這說法而大感錯愕,想要再問時,天機紫薇卻雙目緊閉,阻斷了和曹奉孝的一切交流,開始靜靜療傷,任曹奉孝去苦苦思考。
不過,也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很快,變化已開始出現在謝晦的身上,劇烈的顫抖,皮膚上出現破裂,有深紫色的電流滋滋作響著溢出。這,就令每個人也感到「驚喜」,之後,曹奉孝的一聲大喝,更敲下斬釘截鐵的註腳。
「謝晦為大聖所傷,力量已降,再非神域中人…欲完此戰,正是其時!」——
似在配合奉孝的說話,呼喝同時,謝晦的全身同時炸裂,端是慘不忍睹,而這,便是將安靜局面壓碎的最後一根稻草。
龍吟經天,最先衝上是連「前五強」也排不到的敖末日,「倡者」會否成為「亡者」,在她,是完全不去考慮。
(不守將令,嘿…)
心底冷哧,曹奉孝卻不在乎,因為,他相信,這反而可能是最快摸清謝晦情況的手段。
一往無前,雖未使用龍拳,敖末日的氣勢依舊驚人,一時間,謝晦竟似也有「欲避其鋒」的樣子,但很快,當拳腳可以及身時,他的真正反應就告出現。
輕側身子,以新生的右臂將敖末日的攻勢引開,左手更快提起,閃電般斬向敖末日的頸後,動作乾淨利索,恰到好處,只半招,已將敖末日迫入險境。
可看在曹奉孝眼中,這就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因為,謝晦…他已開始要憑「技巧」對敵了。
單憑「技巧」,謝晦也能夠輕鬆斬下敖末日,但左手未及目標時,已另有巨臂橫空揮來,將他格住,正是僅比敖末日稍慢動,幾乎是如影隨形過來的英正。
悶吼一聲,謝晦全無變化,僅是手臂輕揚,已將英正震得抓握不住,倒退開去,但,敖末日也已把握這個機會同時退開。
微一力就能逼退英正,謝晦用事實證明:縱然經已「降格」,自己也還保有九級之上的力量,當孫無法已喪失戰鬥力的時候,這仍然使他可以保有優勢。
…可惜,並非每個人也這樣想。
(謝晦…他對自己已經失去信心,他自己也不知道傷的有多重,不知道自己的力量還能支持多久,所以,他要開始「節約」著用,因為,如果再一次降格的話,他就連「死」的機會都沒有了…)
心思急動,崔廣用劉家專用手法傳出密訊,教馮異可以加強攻擊,卻不知,自己的動作,正落在曹奉孝的眼中。
(這個動作,應該是劉家的密訊手法了罷…)
一時不能理解,曹奉孝僅能將崔廣的動作強行記住,刻入腦中,除了這小小收穫之外,他更為馮異的動作而感到滿意,並順水推舟,將馮異前遣。
(這樣,很好,如此,才能更清楚的知道那件事情…)
揮刀衝上,馮異氣勢之強,更在適才敖未日之上,而不同於剛才的意外,在他衝前同時,子路、曹文遠曹文和以及陸康杜襲等五人便分散開來,為其掩護。
重刀斬落,即使是九級力量,也不能用肉身去硬接,而若要卸落並且反擊,側面的子路卻是同樣危險,正常情況下,謝晦就應該先避其鋒…至少,剛才漫長的泥濘戰中他一直是秉著這樣的模式在戰鬥。但,在曹奉孝冷笑著的目光中,他,卻做出了令馮異大驚失色的反應。
不避,也不擋,他竟向前猛衝,主動迎入刀光當中!
「你…」
驚呼半聲而竭,八級上段力量強者,成名已垂二十年的「大樹將軍」竟被謝晦一拳擊倒,而代價,是謝晦身上添了一道深處近寸,長近二尺的血口,尤其是胸口地方傷得最深,連肋骨也能隱約看見,慘白慘白的。
(力量減弱,但,他的智慧與氣度卻回來了,面對一個不再「怕死」的謝晦,就再不能套用剛才的模式了…)
對謝晦當下的狀態做出判斷,曹奉孝更心思急動,想要為下面的戰鬥找到最合理的模式,而這時,戰鬥就暫時停止,不再有主動的圍攻,同時,謝晦也沒有其它的動作。
月色下,他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拳,那剛剛一擊轟斷馮異六根肋骨的拳頭。
隨後,他開始狂笑,肆無忌憚的笑,刺耳的笑,笑聲中,曹奉孝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
(糟了,他現了,當前最大的危機,被他現了…)
笑聲驟止,謝晦緩緩轉頭,瞪眼看向帝象先。
「孫無法…還有另外一個,都已倒下人,當然,我亦已變弱。」
「傷我…甚至是殺我,你們這些人,的確做得到。」
「但,我就很想知道,如果我不怕受傷…也不怕死的,去要殺掉你們中的一個,就憑你們,又有誰可阻我了?!」
最後一個「了」字餘音猶震,謝晦,已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