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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一章 天地動,測迷離 文 / 孔璋

    帝少景十一年正月初三午後,盛京城內

    新年方過,城中喜氣未消,過往行人識與不識,都抱拳道聲」恭喜」,雖然臉上仍滿寫著一年為生計奔忙的辛苦,雖然心中仍懷有對下一年口糧的忐忑,可,在這一刻,那些東西卻可以被暫時放開,在這一年當中對夏人而言最重要的節日裡,歡樂與希望,才是被放在第一位的東西。

    白雪混著泥污的街道上,仍遍佈著炸碎鞭炮的殘屑,雖已有一些店舖下板開張,卻只是少數,佔到八成以上的店舖,會等到正月十五,亦即是名為」元宵」的佳節之後才開始營業。

    城作四方的盛京城,邊長五里,乃是冀北第一大城,最早為了屯兵戍邊而建的城池,時至今日,仍有著極重的軍塞痕跡:城堅壘厚,遍植箭樓自不必說,城中最為高大醒目的建築也與內地諸城完全不同:並非佛塔法剎又或是風流名樓,而是五座分據城中各處要害地段,都以巨石壘砌,高十餘丈,能夠監視城中任何角落,也能以箭雨壓制各處要道的守閣,守閣的內部都掘有水井,設有糧儲暗倉,可屯足供千人食用一年之粟,在盛京城早期的歷史上,便曾有過外城被項人大軍趁初冬降雪時攻破,守將引殘軍分守諸閣,苦鬥五月,纏住項人主力不能南下,終於等到入春雪融,冀南大軍開至,裡應外合,將三萬項人鐵騎盡皆滅殺城內的光榮紀錄,也曾有過因守將的怯懦,而在尚有可戰時主動棄城,引軍眾及自己的家人親信退入守閣,將滿城民眾丟於敵手屠戮的恥辱過往。

    白駒過隙,光陰荏冉,如今的盛京城,已有約一千年未嘗過城陷滋味,近數十年中更是根本就未經刀兵,那五座曾經目擊過無數光榮,無數悲傷的巨石守閣已是遍爬歲月痕跡,更漸漸失去了原有的」意義」。更多是代表和負載著」歷史」的它們,如五名歷遍繁華,曾經潮頭的老者,漠然俯視,俯視著盛京城中的一切悲歡爭鬥…

    設立於平原地帶,盛京城距長白山約有七十里左右的距離,山中雖震,盛京城內卻幾乎沒有受到影響,事實上,除了少數有心人之外,大多數的民眾幾乎都沒有察覺到發生於長白山中的這次異變。

    而,其中的一個有心人,此刻,正呆在盛京城中離」天」最近的地方,亦既是五大守閣中的」中央守閣」頂層,背著手,皺著眉頭,看著外面的天。

    地震發生於約莫一個時辰之前,從那之後,他就一直呆在這裡,皺著眉頭,看著外面。

    他在等待,等待一個時機,等待」別人」的動作。

    等待是枯燥的,但他不在乎,整整一個時辰的等待中,他除了起初對部下發過幾條簡短的命令之外,就一直默默的注視著外面,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煩的表情。

    他早已習慣等待:在他到目前為止的生命中,他幾乎一直在等待,從俯首貼耳,等待十四年後終於找到機會,毒殺親父奪位;到甘心屈就,等待六年之後終於找到機會,以精兵突襲,將同為冀北老牌世家的」香田韓家」連根拔起,他總是在不停的等待,隨後,一瞬間的爆發之後,便又進入新一輪的等待。

    他早已習慣了等待。

    一直以來,在教育族中的精英子弟時,他總是會說:

    「人生在世,只有兩種狀態,一是等待,一是收穫。」

    「強者可以立刻收穫,弱者必須耐心等待。」

    「所謂成功,就是有足夠的決心與耐力,肯於去用九十九次的等待去換取那一次收穫。」

    日光投進,照在他的臉上,那是一張已經鬚髮盡白,佈滿皺紋的臉,兩隻眼睛雖然有神,卻已被風刀霜劍雕刻出的無數深溝埋沒。長白公孫家第五十五任家主,公孫伯硅,他已經是一名六十二歲的老人了。

    守閣的頂端仍是相當寬敞,是一個邊長兩丈左右的方形,在公孫伯硅的身後,陰影當中,還坐了一個人,峨冠博帶,儀態甚偉,鬚眉都已皓白,似也極有耐心,只是靜靜坐著,並不說話。

    腳步聲響,一名青衣方士快步而進,垂手恭聲道:」回將軍,住在蘇方客棧內的那幾人,已於方才自北門出城,向山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公孫伯硅的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道:」很好。」

    「便知會下去,依先前佈置行動罷。」

    那方士低聲道:」是」,看了陰影中那人一影,卻不再說話,快步退走了。

    陰影中那人微微一笑,道:」公孫兄,令下似乎有些擔心呢。」

    公孫伯硅並不回頭,只是冷冷道:」緯台素來心細如髮,慮事最周,既知帝京』十三衙門』有人在此,又豈會安枕無視?」

    那人微笑道:」不過是一名二等宮監,再加上一名秘書省從官而已,也會讓劉先生這般擔憂麼?」

    公孫伯硅驀然回頭,掃視那人一眼,目光如電,卻緩聲道:」角里先生好大口氣,連』十三衙門』的人也視如等閒,難道真覺得咱們這些個謀劃能瞞得過內庭那位老公公的耳目麼?」

    那老者」角里先生」呵呵一笑,慢慢起身,卻道:」公孫將軍稍安勿燥啊。」

    「仲老公公固然是出了名的耳目遍天下,但咱們兩家在此地的合謀向來都是兩家的最高機密,仲公公雖然了得,卻也終究還是人身,沒可能真得無所不知吧?」

    「再者說了,如今天下大勢,冀州早在孫無法掌中,政令不至關外,陛下便當真不悅將軍,又能怎地?」

    說話聲中,噪雜聲,腳步聲,及革鐵撞擊聲音已自下面傳來,角里先生移步窗外,向下看了一眼,笑道:」好軍容。」便不再說話,只向公孫伯硅微一拱手,便轉身而去,將至門口時忽又止步,回身笑道:」公孫將軍,在下還有一事不解。劉先生既能知道那兩人來此,為何卻掌握不到他們落腳地點了?」見公孫伯硅默然不答,卻也不以為忤,只是一笑,便自去了。

    直又過了近一杯茶時光,先前那青衣方士」劉緯台」才又推簾進來,道:」回將軍,劉家的人已去遠了。」

    公孫伯硅微微點頭,道:」很好,請那兩位大人進來罷。」卻忽聽一個極為難聽的聲音道:」不必請了。」

    「咱家已到了。」

    說著話,兩名黑衣人已推開劉緯台,昂然而入,當前一人相貌乾瘦,神色高傲,並不施禮,只拱一拱手,便道:」公孫將軍,你做得好哇。」

    那兩人進來時,公孫伯硅早已轉過了身,待那黑衣人一說完,他早已抱拳恭聲道:」公公客氣了。」

    又道:」方才言語中失儀之處,請公公見諒。」

    那黑衣人大刺刺的一點頭,道:」公孫將軍一片忠心為國,咱家自然明白。」

    「仲老公公有話:此事機重,關係大局,請公孫將軍妥善處置,既然將軍心懷君皇,那咱家也便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仲老公公另外有話:此事若成,公孫將軍便為國之功臣,休言永鎮北疆,便出將入相亦只等閒,又言此地為將軍鎮所,我等人地不熟,不得胡亂插手,一切皆由將軍自行斟酌處置。」

    公孫伯硅在那黑衣人說話時,始終抱拳凝立,神色恭謹,直到那黑衣人說完,方又忙道:」這個』請』字,真是不敢當,未將身為帝臣,效力者本份也,只因孤處不敵,故有許多虛委求存之舉,只要公公能夠明白未將一點心意,代為稟知仲公公及皇上,使知伯硅苦衷,未將便感厚愛,功臣云云,未將卻真是消受不起。」

    又道:」未將兩名從弟已先率軍入山去了,未將隨後便去,便是傾盡公孫家點滴之力,將長白山翻做向下,也定為陛下辦成此事。」說著咳嗽一聲,劉緯台早見機踏過,將兩個小小玉盒交在那黑衣人手中,口中笑道:」兩位大人此來辛苦,我盛京僻處雪原,沒什麼好東西孝敬兩位大人,只一點點土儀,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那黑衣人先前面色繃得甚緊,至此方有微馳,緩緩點頭,道:」公孫將軍忠心為國,真是精誠可鑒,在下回京後,定向陛下明言。」又寬言數句,方昂然去了。

    目送兩人出門,公孫伯硅的臉色忽地變得極為難看,冷笑道:」兩頭沒用的廢物,十三衙門墮落至此,還有何可懼?!」

    劉緯台一邊早躬身道:」回將軍,移子與何當兩個已將軍馬提點妥當,將軍立刻便可領軍出城。」

    又道:」角里先生已也帶人出城,但,那位雲先生,卻還留在城中未走。」

    公孫伯硅大步如邁,走向門口,口中一邊道:」不用擔心,他是預備對付那頭閹狗的,少頃必也會出城,你只管照看住城子,莫去惹他就好…」說著已去得遠了。

    片刻之後,盛京城中驚憂再起,在公孫伯硅的親自指揮下,總數約一千左右的騎兵及五千名步兵以長蛇陣出城北向,理所當然的,這又在旁觀的民眾當中掀起了一陣新的驚疑與鼓噪之浪。

    …另外,還有一個插曲。

    盛京城中最為高檔的酒樓上,最為精緻的一間雅室裡面,血腥氣橫流,壓制住了酒香菜味。

    兩具屍體倒臥於地,臉上猶還帶著驚恐與不信,週身被開了數十個口子,傷口都極薄,卻極深,如用若紙快刀剮得。

    「廢物。」

    喃喃說著,那兇手在兩人身上踢了一腳,將兩人懷中錢物搜出,悄然去了,卻正是當初曾在金州與雲沖波一會的雲飛揚。

    而,他卻也不知道,在他離去之後,在捕快與忤作們大驚小怪的趕來之前,那雅座的門簾已先被掀開,一道銳利的目光,在將室內的一切細細打量之後,又悄然退走,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果然,正如仲公公所料,劉家,已開始**裸的展現他們的反意了…)

    「啊呸呸呸呸!」

    邊跳著腳,邊使勁的吐著嘴裡的雪水,直到好受了一些,剛剛才從一個大雪堆裡鑽出來的雲沖波方停止動作,看向周圍。

    一眼看去,遠處仍然是高大的雪峰,形狀卻已完全不同,在更加陡削或是扭曲的同時,更顯得高大了許多,周圍則忽然多出了兩道巨大的斷崖,形成一道寬百來步的蔓延雪谷,在群山當中宛曲而進。雪谷當中,除卻雪堆斷石之外,也亂糟糟的堆積了許多被地震摧擊而下的殘松碎木,動物屍首,看上去,真是說不出的瘡痍景象,卻又自有一種雄壯天威之美,使人不自覺得心生畏敬之意。

    因地裂而成的斷崖上還未來得及凝冰積雪,**裸的向著這荒絕雪原,高近百丈的斷崖,峭險難攀,青黛諸色依原本的石帶走向分佈著,深淺不同,構成了巨大而詭異的圖畫,似太古之初狂歡的眾神,因觸怒天帝而被鎮壓,直到沉睡了千百萬年之後方才自地下回復,開始窺視這嶄新的世界。

    將近百丈,幾乎是直立而起的斷崖,中間鮮有可以攀援的細碎起伏,正是詩家所謂」猿猴欲渡愁攀援,使人對此凋朱顏」的最佳寫照。

    …而,非常不幸的,雲沖波,他正好就落在了這雪谷裡。

    (天哪…)

    當終於明白到自己在方纔的地震中被拋進了這巨大雪谷裡的時候,雲沖波只覺得兩眼發昏,簡直就想一頭撞到地上,再昏過去算了。

    (欲話說得好,救人救到底,殺人殺到死,既然老天你沒讓我摔死在地震裡,那為啥不行行好,乾脆讓我落在雪谷上面啊…)

    可是,當事已至此的時候,自怨自艾很明顯就是最沒效率的著法,長歎完之後,雲沖波也只好打起精神,開始設法尋找離開雪谷的道路。而,這時,非常奇怪的,他竟不自由主的首先想起了蕭聞霜。

    (如果聞霜現在趕回來的話,可要急死她了,不行,我一定要想法趕快上去…)

    這樣想著的時候,雲沖波的手本能的收縮了一下,確認到了蹈海仍然握在手中,雖然在這種時候,有刀沒刀似乎沒什麼區別,可是,有蹈海在手中,還是令他感到放鬆了許多。

    隨後,他聽到了聲音,聽到了從雪堆爬出和跺腳抖衣的聲音。

    (還有別人掉在這裡?太好了!)

    似乎有些幸災樂禍的想法,卻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在這種幾乎能夠令人」絕望」的背景下面,知道還有人和自己作伴,無論怎麼說,都確實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回過頭,雲沖波本準備打一個招呼,可,一聲尖叫,卻把他的準備全部打散。

    「你…也掉下來了?!!」

    尖叫的主人,當然是雲沖波已經認識的雲台少女,而尖叫的對象,卻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名剛剛才從雪堆中鑽出來的獨臂青年。三人當中,他亦是唯一一個能夠保有從容氣度的。

    以微笑回應了少女的尖叫,他簡單打量了周圍一下,便大步走向雲沖波,將他的右手伸出。

    「在下曹奉孝,雲兄弟,咱們可真是有緣啊。」

    帝少景十一年,正月初三,長白山中,雲沖波初遇曹奉孝,在這一刻,兩個人都沒有想到,雖然只是客套話,可,這句話,卻堪稱兩人此後關係的最佳寫照。

    亦敵亦友,糾纏不休,」太平天刀」與」獨臂智麟」的半世恩怨,從此刻起,終焉啟動…

    將周圍的環境檢查之後,三人終於確認了他們是雪谷中僅有的活人,而此時,三人亦已通過姓名,雖然起初還有一點猶豫,可,當孫雨弓發現到雲沖波對於她或曹奉孝的名字根本沒有任何概念後,在略感失落的同時,也有些欣然。

    (真好,終於遇到一個完全不知道我是誰的傻小子了…)

    原本來說,在對周圍環境完全不瞭解的情況下,固守待援似乎才是較為可靠的選擇,但,當餘震來襲,雪谷震動,更有大量雪塊自上方滾滾而下時,雖不情願,三人卻也只好逃向雪谷的深處。在這過程中,曹奉孝亦曾向天空放出一支煙花訊號,希望可以與現在仍不知下落的九曲兒曹之四,曹文和,取得聯繫,卻沒有得著任何回應。

    至於孫雨弓,能夠借此將史文龍等人遠遠拋開,高興猶還不及,又怎會主動聯繫?曹奉孝自然識趣,根本不提此事。

    背對雪崩狂奔出將近三里之後,三人方才放慢腳步,略為安了些心。在這過程中,自幼行獵山中的雲沖波自然優勢大展,跑的最快,一力擔起開路選路之任不說,更還數次回頭相助兩人:三人中跑得最慢的是曹奉孝,若不是雲沖波連扯帶扶,他幾次都幾乎要被雪崩追上,孫雨弓雖然身形輕靈,卻也有一次險險被崩落的亂石砸中,全靠雲沖波及時攔格救下,這自然令雲沖波的權威有所上升,而在連連謙虛著兩人的致謝時,雲沖波的心中,更是大為竊喜:

    (三個人中,好像居然是我的功夫最好哎,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一直以來,雲沖波總是懷著」弱者」的自覺跟隨他人身側,無論五虎將還是蕭聞霜,都是令他甘心聽從的對象,而便是與花勝榮結伴而行的日子裡,他也一直都是由花勝榮作盡主張,從不覺得自己可以給這老江湖油子提上什麼建議,像這樣真正有了」可以保護別人」的感覺,當真還是生平第一次,不覺便有些飄飄然起來。

    方才」淫賊」云云的事情,雲沖波自然早已向孫雨弓問過,卻當不得孫雨弓耍賴有術,見解釋不過,竟索性擺出一幅」反正就是不說」的架勢,只是甜甜一笑,笑容又是怠懶,又是可愛,雲沖波雖隱隱覺著自己方才多半是上了大當,錯充了好漢,可一見著孫雨弓那甜美笑顏,卻怎也發不出火來,運了半天氣,終於還是悻悻收場,只是自己心裡恨恨道:」死丫頭,騙你爺爺…呃,大叔…呃,還是大哥好了…」方知自己果然沒用,便在心中罵人也不敢太佔便宜。

    他卻不知,孫雨弓自幼長於雲台山中,孫無法愛如珍寶自不必說,雲台諸將更都視之若珠,遍山上下,除一個天機紫薇外,實是沒誰能稍加管束,便是有時胡鬧的出格,也只是腆著臉裝可愛胡賴過去,當真是無往不利,便是滄月明孫無法這等人物也拿她沒有辦法,區區一個雲沖波,又怎會嚇得到這堂堂孫姑娘?

    曹奉孝見如此,只是一笑,卻又怕雲沖波心下不快,便和言解說幾句,淡淡暗示說孫雨弓出身大家,自幼嬌寵,性子便是如此,他見雲沖波顯是不知孫雨弓來歷,言談間便十分含混,並不點明孫雨弓出身來歷。正說間,卻見雲沖波眉宇間大有憂懷之意,不覺一愣。

    卻原來,雲沖波聽曹奉孝提到孫雨弓為父親所寵,不覺便想到雲東憲:他與雲東憲失散已近兩月,雖然因為自己也時時身處漩渦而無暇他顧,但父子天性,難以臾忘,每每夜深之時,總會縈懷心間,思念不已,如今被孫雨弓之事一引,不覺已又想道:」老爹和幾名叔父不知怎樣了,希望還好吧…」

    曹奉孝問了幾句,知是父子離散,大為同情,又見雲沖波語焉不詳,知是另有隱情,不便多問,便識機住口,又走了一會,見雲沖波仍有些愁眉難展,忽然想起一事,笑道:」雲兄弟,在下自幼學易,倒還懂些卜測之術,你若不嫌,我為你測上一測可好?」

    雲沖波尚未回答,孫雨弓耳尖早已聽見,轉身回來,歡笑道:」好,好,我最喜歡看人算命了,你會算命,怎麼不早說…」

    若說起來,雲沖波其實一向並不怎麼信這些個卜筮算測之術,但現下一來委實關心,二來雪谷無它,三來,也抵不過孫雨弓一味糾纏,便笑道:」好,曹兄你就為我算算罷。」

    又道:」卻不知是怎麼算法?」

    曹奉孝笑道:」此地偏僻,燒佔之物皆無,說不得,只有求測於字,雲兄弟你心中想著所欲何事,便在這地上寫個字出來,待我測測看罷。」

    雲沖波心道:」還有什麼事情,當然是爹爹他們了。」便揀了根樹枝,想在雪地上劃個」父」字出來,卻覺樹枝不大適手,丟過一邊,將腰間蹈海取下,試著劃了一道,又心痛蹈海,怕被雪水污了,用腳將雪撮開,直見著下邊黑土,方用蹈海在地上劃出個」父」字來,他自幼便只是行獵山中,文字上的工夫委實不行,此刻心情緊張,手中傢伙又不應手,戰戰兢兢,歪歪扭扭,好容易劃出個」父」字來,卻是醜陋不堪,上頭本是個」八」字頭,被他寫得粘連一處,似個」九」字,下頭那個交叉卻寫得鬆鬆散散,分別兩邊,反似個」八」字,若非他說自己待要寫個」父」字,倒真是不易看得出來。

    方才寫完,孫雨弓一旁早已大嗤其鼻,雲沖波亦覺羞愧,想用腳抹掉重寫時,卻被曹奉孝止住,笑道:」無妨無妨,這般最好,最能見著真心真性情在裡面,如此才測得准。」

    其實,曹奉孝一向唯諳兵學智略,只從曹文和曹仲德兩人處學了些護身法術,那裡曉得什麼測算之術?原是見雲沖波心中不安,便生一計,要為他寬心,自然不在乎雲沖波寫得到底如何。他雖不懂測術,卻喜心機敏銳,見識廣博,又兼口舌一向便給,幾句話工夫,早說得雲沖波滿面歡喜,雖然不大相信,心中卻舒暢了許多。

    三人一路談說前行,倒也不覺雪谷寂寞,只是見那雪谷漸行漸深,兩側斷崖越來越高,卻又不免心憂。

    其實若依雲沖波意思,早該停步回頭,但一來身後轟聲不絕,雪石猶墜,二來孫雨弓興致正濃,恨不得前方再深出一倍,險上一倍方好,憑雲沖波這張嘴,又那來本事說服與她了?辛苦博奕數回,無不是丟盔棄甲而回,大為喪氣之餘,也只好自我安慰一二:」反正這山裡到處都沒有人煙。地震震成這樣,那地方估計也毀定了,聞霜回來當然也不會在那裡傻傻的等我,她比我聰明多了,一定有辦法找到我的…」

    雲沖波心地磊落,孫雨弓心無掛礙,兩人一路前行,都沒什麼多餘揣想,只曹奉孝一人,大面上也是談笑風生,全無阻滯,一雙眼睛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卻一直在四下掃視,未有錯失半點細節,心底更早反覆計算了無數次,

    (「天地亂,龍蹤現」,若依此來看,此次的地震便該是最好的線索,只恨一時沒法聯繫上文和,以我的力量,難以查探深入,希望,不會誤了義父的囑托吧…)

    沉思中,一種奇怪的感覺,忽地令曹仲孝悚然變色,抬頭的同時,他的整個身子,都陷入到一種微微的麻痺當中,卻又似有一種極強的渴望與激動,在自他的體內騷起,將他震動。

    (這種感覺,倒像是每次與仲德全神對奕時的感覺,可,又絕不是他,只是一種相似…)

    困惑的同時,曹奉孝也發現,在自己的身側,雲沖波孫雨弓都是茫茫然然,完全沒有與自己相同感受的樣子,這樣的」提示」,與那種在心中翻滾低唱不休的」衝動」,令他得以很快的向」答案」逼近。

    當明白到這竟是那種」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的感覺時,曹奉孝那永也帶著從容微笑的臉龐,竟也不由得猛一抽搐,幸好反應極快,轉眼即已恢復回來,孫雨弓全未注意到得,雲沖波雖似有所察覺,卻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見沒什麼異樣,也便沒有多心。

    他們都不知道,曹奉孝的背上,已經濕透了。

    (會給我這樣的壓迫感,好強…是誰?難道會是雲台山上的那位先生?還是…)

    曹奉孝心中感受極為震撼,近在咫尺的孫雨弓與雲沖波兩個卻全無感覺,只因,在某些領域內,他們便根本連推門而入的資格也沒有,這道理,便等於未識人事的嬰兒,反而會比行獵十來年的老手更加不懼虎狼一樣。

    「力量」只是三流甚或更下的水平,曹奉孝並非那種強者型的人物,可,論著智略謀斷,他卻一向也被認為是可以列入當今天下前二十名的人物。而在三寶一戰,他陣前機決,搏計鬥智,將董家諸多佈置一一化解,更不惜以」王佐斷臂」之計自殘求勝之後,他的聲譽更是扶搖之上,將本來與他並稱」鄴城雙璧」的曹仲德漸漸拋離,開始以」獨臂神機」之名響於天下的他,已開始慢慢被人與天機紫薇或是仲公公等人相提並論。他並非自大之人,卻也絕不會妄自匪薄,心中數度自行掂量,亦常躍躍有意,只盼能有機會會一會這兩名早已成為」傳說」的天下智者。卻也知道這兩人來頭委實太大,手中實力也太雄厚,斷非此刻的曹家所能招惹的存在,是以也只是想想而已,並未敢有」當真」的念頭。此刻忽然驚覺附近竟似有智者如此,更漸漸令自己有」高山仰止」之覺時,曹奉孝,他又怎能不駭然,不驚懼了?

    (可是,反正,還是要我先走到你面前是嗎?)

    疑問著,驚訝著,曹奉孝全神貫注,慢慢得拐過了眼前的彎口。

    (唔,好奇怪,這是什麼感覺…)

    微微的皺著眉,那神色俊朗,羽扇綸巾的白衣青年將注意力從手中的書卷上移開,偏過頭,看向那因暮色漸落而開始塗上一種淡淡的黑灰混雜而成顏色的巍巍群峰。

    (熟悉,而又強勁,難道,仲達他親自來了?還是,我那個便宜師弟?可是,他們該都沒那麼閒吧…)

    深思著,他卻不會錯失掉周圍的任何異動,當史文龍與幻姬在暮色中出現時,他早已轉過身,伸出手,微笑道:」兩位辛苦了。」

    與之同時,他的身側,一名一直低著頭,抱著柄長槍坐在地中,如在沉睡的巨漢也微微的動了動身子,嘟噥了聲什麼,卻含混混的,也不起身,旋又不作聲了。

    史文龍面有慚色,抱拳道:」回軍師,文龍無能,未能將少主接回。」

    頓了頓,又道:」地震之前,在下其實已將少主接到,卻被一個橫刺裡殺出來的娃兒胡攪了一通,復又遇上曹冶的兩個乾兒字,旋就遇上地震,少主也在亂中失散了。」

    天機紫薇淺淺一笑,道:」無妨,少主吉人天相,決然無礙的。」卻似是對那」娃兒」甚感興趣,細細問了,及聽到史文龍說到雲沖波竟然曉得孫無法的獨門神技」混天七十二變」時,更是大為注意,仔細盤問了,方蹙眉道:」竟曉得大聖爺的七十二變?好奇怪的娃兒,難道,會是大聖爺提過的那孩兒?可是,他現在該…」忽地雙眉一軒,叱道:」是誰?!」

    與那的喝問同時,那抱槍大漢一彈而起,右手持住槍身中段,向地上重重一頓,立見地面開裂,裂紋如龍突進,直撲向約十丈開外的一處雪堆!

    「鬼頭鬼腦的東西,滾出來!」

    如數桶火藥同時炸開般的響聲中,那雪堆自中崩炸,雪片橫飛,而,當一切重又平靜時,偌大的雪堆已是蕩然無存,只餘下一名身材瘦高的黑衣男子,抱拳凝立。

    「弟子仲趙,參見師叔。」

    以」讚賞」的眼光看了一下已又懶懶抱槍坐回雪地上的大漢,天機紫薇並未立時開口,而是踱了幾步,慢慢打量著那自稱」仲趙」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年紀並不甚大,只二十七八歲上下的樣子,生了張瘦長臉龐,兩眼不大,似是睜不開般的瞇著,卻全沒有懶頹的意思,渾身上下只透著一股子精神悍強幹的味道,身上黑衣式樣十分簡單,卻是依宮規裁剪的。

    「喊我師叔嗎?真是口不從心的傢伙啊…」

    淡淡的說著,卻非詢問,令那早已準備好開口的男子也微微一愕,方急想當如何應對時,天機紫薇卻忽又道:」你們師兄弟有幾個?」口氣平慢,卻已居上,正是長者發問子侄之禮。

    仲趙肩頭微微一戰,終於還是抱拳道:」回師叔話,在下同門三人。」

    天機紫薇掃了他一眼,道:」三人?那,你是排行第二的了?」

    仲趙身子再戰,失聲道:」你…」旋又冷靜下來,道:」正是。」卻已忘了再稱師叔。

    天機紫薇冷冷一笑,喃喃道:」秦趙高,秦趙高!」

    「仲達公公起名字的手段,可真是高明的緊哪…」

    仲趙此時已完全恢復,復又躬身道:」公公有話,道先生若對我兄弟名字有所微辭,便教我提醒先生,紫薇二字,可也不是為人輔佐者所當輕用。」

    天機紫薇愣了一下,忽地仰頭大笑,道:」好,好,說得好!」

    復又道:」那未,仲達想來也已教你,若是我問他為何不親自來此的話,又該如何作答?」口氣已是十分輕蔑,竟似已當仲趙是個尋常跑腿帶話之人。

    仲趙面色不動,微一躬身,道:」公公有話,此地事情雖重,卻非全局之務,只教弟子隨機應變,成敗不責。」

    天機紫薇失笑道:」哦?仲達現在竟有偌大口氣麼?」

    「關係天下氣運的事情,他竟然說可以』成敗不責』?」

    復又揮手道:」你很好,去吧。」

    仲趙一躬到地,道:」謝師叔。」竟不轉身,就這般倒退著去了。

    直到他去得遠了,天機紫薇方將左手抬起,用那潔白羽扇慢慢拍打著前胸,喃喃道:」『成敗不責』?那就是說,仲達,他已入我彀中了呢…」

    復又望向仲趙遠去的方向,笑道:」這小子,也很有意思哪。」

    那箕坐地上的大漢哼了一聲,道:」請教軍師,何以只從』成敗不責』四字,便知那頭閹狗已然中計?」

    天機紫微笑道:」無它,只因,那四個字,並非仲達的說話,而是仲趙這小子因不忿於我的輕視,自行造作出了激氣於我的。」

    「仲達,豈會出此無謀之語?」

    那大漢聲音微動,道:」軍師的意思是?」

    天機紫薇微微一笑,卻忽然道:」那小子,倒也命大。」

    「心機,智謀,反應,都是一流的資質,又能比地頭蛇的公孫家還先一步找到我們。」

    「只還有一點虛榮,欲爭一口閒氣。」

    「若非如此,方纔,我又豈能教他生離?」

    復又道:」東方將軍,史將軍,幻將軍。」

    史幻兩人身子一震,同時抱拳稱諾,那大漢亦轟然起身,將雙拳抱起,舉過頭頂,沉聲道:」未將在。」

    天機紫薇負手轉身,環視已漸成深黑的雪蓋諸山,淡淡道:」天時,地利,人和,吾已齊備。」

    「積蓄十年,靜極而動,大聖爺制霸天下的大業,便自今夜而始,只要此間事情料理得當,入夏之後,我雲台大軍便會有足夠本錢攻出冀州,席捲天下!」

    他說話聲音不快,語調也不算高,卻極有感染力,三將均為其說話所動,齊聲道:」謹遵軍師號令!」

    「這是,什麼啊!」

    首先做出反應的,自是孫雨弓,而雖然雲沖波與曹奉孝兩個的反應不像她一樣沉不住氣,卻也愣在那裡,滿面驚愕。

    繞過面前的巨大墜石之後,那已蔓延了十數里,也全然沒有任何要中斷之痕跡的雪谷,竟然…消失了。

    取代了白雪斷崖的,是兩座色作深深赭黃,摻有暗紅如血亂紋的陰沉山崖,兩崖離得極近,中間只餘下一條寬不過數尺的蜿轉小道,似是極深,一眼看進去,只見著黑糊糊的一片,別得都瞧不清楚。

    那」黑暗」,卻又與尋常的暗夜完全不同,竟似是一種活物,一種有著」知覺」,在緩緩運動,盤旋縱橫於崖谷當中的活物。

    在小道的末端,在目力不能掌握的地方,在那無可形容的黑暗當中,似有什麼東西在,有什麼在低低呼喚著的東西在。

    某些奇怪至不能言說的感覺,令向來膽大無忌的孫雨弓也止住了腳步,更在不自覺中,以」困惑」和有一點點」畏懼」的目光看向曹雲兩人。

    再」自信」和」獨立」也好,孫雨弓,她終究還只是一個剛剛滿十七歲的少女,固然她的膽子與見識已強過絕大多數的同齡者,可,當遇到真正令她」心生懼意」的存在時,她還是會如絕大多數女子般,自覺不自覺的,去設法在身側尋找一個依靠。

    若是平時,心細如髮,滴水不漏的曹奉孝絕對不會錯失這類信息,但,此刻,他卻完全沒有回應孫雨弓的目光。

    他已愣住。

    (這,這是什麼地方?)

    全身繃緊如弓,汗無聲的將身體浸泡著,曹奉孝的腦中負責管理」危險」的部分正在瘋狂尖叫著,若以耳所能見的聲音來比擬的話,那強度,大約已足夠將滿桌的琉璃器皿震成一片齏粉了。

    清晰的判斷出方才自己所感受的巨大壓力便來自這神秘崖谷中,曹奉孝卻完全沒有因此而好過一點,此刻的他,雖然耳猶在,目猶開,卻已聽不到,看不見,什麼外界的東西都沒法感知。

    他的」心」,已經完全的沒入對面這如創世之初的那種」無限混沌」當中去了…

    所以,最先看到崖上刻字的人,是雲沖波。

    「這個,孫姑娘,你看一下啊,那幾個字…我是說,你看,那幾個應該是字吧?」

    雲沖波所指的方向,乃在左側崖上約三分之二高度的地方,一些似是由人工斫刻而成的紋路,奇怪的結合在遍佈崖身的紅紋當中,似有字形,卻又都屈屈彎彎,更有許多左右宛轉,倒勾斜屈之筆,雖然第一眼看上去似具字形,可要細細察看,卻又說不出是什麼文字。此時已近暮深,那些字紋又也都塗作紅色,若非雲沖波自幼行獵山野,眼光銳利遠勝常人,還當真不大易看得出來。

    孫雨弓的底子卻比雲沖波要好一些,只掃了一眼,只蹙眉道:」咦哦,好像是古篆的樣子哎?」旋又舉手齊眉,瞇著眼,細細看了一下,笑道:」真得哎,好像確實是古篆,記得軍師說過,這些個文字早在兩三千年前就沒人用了,這個地方可真是夠老的了…」復又興致勃勃的道:」怎麼一直都沒聽說過長白山裡有這地方,該不會是被雪埋了幾千年,剛剛地震震出來的吧…」卻見雲沖波似有詢問之意,愣了愣,翻翻白眼,忽然道:」但你別指望我告訴你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我可也不知道的。」

    其實,這古篆雖然早已不用於民間,儒學諸界卻一直有所流傳,並非失傳文字,孫雨弓自幼受學時也不是未曾學過,但她生性飛揚跳脫,只好槍棒弓馬,那裡肯學文字女工?便是這古篆模樣,若非當初乃是天機紫薇親自教授,她也斷沒可能記得。卻又有些不大甘心,又有些好奇,想道:」那個傢伙會不會知道,聽說他也很厲害,讀過很多書的…」便轉回身,拍拍曹奉孝,笑道:」喂,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曹奉孝心神本已盡為對面崖谷所攝,如癡如醉,渾然不覺外務,被孫雨弓拍得數下,方全身一震,回過神來,心下自駭道:」我這是怎麼啦?」卻不願多說,只是淡淡幾句話帶過,便依孫雨弓所指抬頭迎望,他底子卻是極佳,只一望之下,早已認得,笑道:」這個,是古篆麼,瞧這樣子,可真有些年頭了…」旋又沉吟了一下,道:」最先一個字,像是個』正』,第二個第三個卻瞧不大清楚,下面兩個似是』意則』…這可奇了,』正…意則……』這算什麼意思?若說是谷名,卻又太長了些吧…」

    他自沉吟推敲,雲沖波孫雨弓兩個自是半點也聽不明白,只有瞠目結舌的份,孫雨弓正自盤算道:」正…意則…咦,怎地覺得這幾個字有些熟悉啊,好像在山上那裡見過…」忽見曹奉孝全身一震,失聲道:」正不獲意則權!」

    他話方脫口,孫雨弓已是一拍大腿,喜道:」對啦,就是這六個字!我曾在軍師的書房裡見過的,不過一直沒弄懂是什麼意思就是啦。你倒真厲害,竟然這樣也能猜出來…」忽聽雲沖波奇道:」軍師?」頓覺失言,嘿嘿一笑,便不再開口。

    曹奉孝默默呼吸數口,鎮定身心,漸覺平靜,將精神攝住,也知道雲孫兩人多半不知道這六字來歷,便緩緩解說了。

    原來,這六字卻當真是極有來頭,初見於三千八百餘年前,出於一代兵法大家穰且之口,意指世間原本無戰,只為正途不達所欲,故有兵事,是之謂」權」,乃是大夏史上對兵事的最早界定之一,索來深得仁者之可。雖然後來兵界能者輩出,論著迭現,穰且當日所著的兵書早已佚失不存,與史無錄,但這六字論斷卻輾轉流傳下來,曹奉孝自幼攻讀兵書,自然也有涉獵,他記憶力素來出眾,若非方才被那崖谷中詭異氣氛影響,心力大耗,早已想起來了。

    解說完畢之後,曹奉孝淺淺一笑,忽又道:」這地方,我很想進去看看,你們留在外面等我一下,好麼?」

    孫雨弓卻那裡肯幹?哇哇大叫,不依不饒,定要跟進,曹奉孝雖然智計卓絕,卻也拿她沒有辦法,苦笑著道:」雲兄弟…你看,怎麼辦好呢?」

    若說雲沖波,此刻一心只要去尋蕭聞霜,那裡肯多沾事情?這崖谷鬼裡鬼氣的,他早已看得背上發毛,真是半點興趣也都欠奉,只他卻生就一個英雄性子,見曹孫兩人都是執意要進,便覺」他們一個殘廢,一個女流,這樣由他們去,不是大丈夫所為…」一時間英雄氣衝撞上來,便道:」我也去吧。」

    曹奉孝見兩人都決心要隨自己進谷,神色間也略略有些為難,沉吟了一下,方苦笑道:」那,也好罷。」

    又道:」咱們卻要小心些,千萬別走散了,我看這地方很不對勁。」兩人均大有同感,不住點頭。

    互相再看了一遍,三人同時起步,邁入崖谷。卻不知道,在他們的身後,出現了怎樣神奇而詭異的變化…

    三人方才進那幽深小道,便有無數奇怪的響聲此起彼伏,那高大崖壁如被煙籠霧繞般,漸漸變得模糊,原本應該遍佈此地的皚皚雪白,也開始漸漸出現。

    很快的,赭黃也好,朱紅也好,小道也好,都完全的消失不見,只留下一道猶在向山中繼續蔓延而去的雪谷,**著,雪白著,在這山中孤獨延展,那崖谷就如一頭隱佚多年,出山覓食的異獸一般,有所獵獲之後,旋就遁去無蹤,只留下三人在雪地上所餘的腳印,卻在那崖谷方纔所在的位置而告斷絕,留下了前面一展無絕的連綿白雪,一眼看上去,就如三人走到這裡,突然施了什麼法術沖天飛去一般,當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約又過了一個時辰的工夫,梭梭的輕響著,一條身影自雪地上急掠而來,直趕到腳印斷絕之外方嘎然而止,失聲道:」這算怎麼回事?」

    此時天色已黑,這人相貌也不大瞧得清楚,只模模糊糊瞧出他已近中年,一口虯髯倒也威風,神色舉止中卻極為困惑,圍著那腳印團團轉了數圈,口中喃喃道:」他媽的,這算怎麼回事?!」轉了好久,方跺跺腳,恨聲道:」先復了將軍的話再說罷!」轉回身,向來路飛馳而去。

    直在雪谷中又奔出數里,約至方才曹奉孝為雲沖波測字地方時,見數十人影影綽綽,站於雪地當中,那人方慢下腳步,奔至人群前面,向一名約五十六七歲模樣的武將拱手道:」二將軍。」

    那」二將軍」正是公孫伯硅從弟,整個公孫世家的第二號人物,公孫升濟,地震方作時,他已奉著公孫伯硅將令,率精兵二千火速入山,務要第一時間趕赴震所,緝看有無公孫家謀劃了將久十年,苦苦等候的」線索」。他用兵多年,素以神速見稱,又善諸般籌措事情,自是此事的不二人選。公孫升濟見那人回來,也微微舉手為禮,道:」何當你一路辛苦了,可有所見?」

    那虯髯客名喚樂何當,與劉緯台,李移子三人乃是異姓兄弟,原本皆是走江湖的風水相士,十餘年前投到公孫家門下,因其確有真才實學,又與公孫家世傳神巫術頗有共通之處,立得公孫伯硅信重,以心腹相委,富其巨億,常以曲灌之屬譬之,一向都被委以重任,人送一個諢號,喚他們作」長白三羽烏」,此次長白一役,事關重大,公孫家已為之佈置籌備將近十年,自然精英盡至,除劉緯台留鎮盛京城外,樂何當李移子兩人皆隨軍出城,分頭佐助公孫升濟公孫紀鑒兩個行事。

    樂何當喘了幾口氣,將前路所見稟了,公孫升濟大感意外,不住蹙眉道:」腳印…消失了?」又道:」你說那腳印似有三人,一女兩男,但,這可會是誰哪?」

    樂何當拱手道:」在下一時間也沒有頭緒。」看了周圍一下,又道:」方纔那個字,二將軍可有頭緒?」

    公孫升濟尚未回答,一個穩重沉著的聲音已道:」略有一些了,不過,你最好也過來共參一下。」樂何當聽得這個聲音,面有喜色,道:」怎麼,你也過來了?」公孫升濟方道:」正是,我剛才以飛鴿傳書告知三弟這邊事情,移子兄弟便過來了…」

    那邊與樂何當搭話的人,正是李移子,他這邊廂說話,猶還跪地不起,兩眼死死盯著地上那個歪歪扭扭的」父」字,只口中道:」三弟,這個字,你怎麼看?」

    樂何當呵呵笑道:」怕與你想得一樣。」又道:」只可惜老大不在。」

    李移子淡淡道:」他不在,咱們兩個合力,勉強測測也夠了。」

    復又笑道:」測字這玩藝兒,可真有些年頭沒耍了呢…」

    樂何當大步走過,口中道:」此處遍地殘枝,雪覆山野,原是木為土摧,土被水侵的反克之局,這字卻是著意破雪見土,復以金器所劃,正合著扭反轉逆的意思。」說著右腳微動,將一根殘枝踢開,正是方才雲沖波棄下的,口中續道:」為者若是有心五行格局之人,也便罷了,若是無心所為,便是天意,足證此字當依正格而解。」

    李移子並不起身,只盯著那字,右手連連虛捏掐算,道:」以時度之,此刻當以坤方為本,然大地方覆,故取其反。」頓了頓,又道:」然此人寫八若九,寫爻若八,便是反意之行,看其字法,純出自然,則以易測之,仍當取其正。」

    樂何當站住腳步,道:」以金為格,土又生金,更是在反克之局中強行破局撥正,以此看,寫此字者,其父,當為大金之格,主富貴。」

    李移子道:」九者小畜八者比,小畜者,密雲不雨,風行天上,主君子,以懿文德,可知此人當下正是無所施及,待物而發。」

    樂何當摸摸下巴,道:」金格銳堅,出土生水,然強置於此反克局中,是四望無托,暗危潛伏之局,可知此人雖然目下得意,卻必有潛憂未去。」

    李移子沉聲道:」比者,吉,無咎也,不寧方來。主下順從,可知此人方經惡鬥,收服不佞。」

    樂何當又道:」此字植根后土,然此地方經劇變,土非自然,可知此人與寫字者必非天倫自然,若非父子離散,便是義收螟蛉。」

    李移子沉思一下,道:」比與小畜雖然相鄰,卻究非同卦,如今強入一字,或當有所聯繫。」

    樂何當道:」此字筆畫斷續,似有艱險,可見此人暗憂一斑:本來火能生土,此處既然五行倒逆,便主自土取火,可知此人將有火劫…」說著聲音已漸漸猶豫,沉吟道:」這個,卻不該是』將有火劫』罷?」

    李移子此時也面有難色,遲疑道:」比與小畜兩卦當中,只二測相同,一者九五,一者六四,九五帝數,非人能配,自不會是,可依六四取解,卻是一者從上,一者上合,那…那豈不是南轅北轍的意思麼…」

    公孫升濟雖為武將,卻終是家中世傳巫統,自小裡耳渲目染,也懂得不少,兩人推算他聽著也大約明白,並不須旁人講解。聽到這裡,見兩人困惑,便笑道:」自古天機莫測,不可甚解,兩位何求務盡?」

    「止以測定之數來看的話,兩位可有共識?」

    李樂二人聽他這般說,對視一眼,李移子緩緩起身,道:」已有了。」

    「受字者,屬大金之格,極富極貴,方經險灘而挫不服,當下仍有隱憂。」

    「書者與其雖稱父子,卻非血肉。」

    公孫升濟目光漸轉陰冷,道:」這樣的人,一時之間,我卻只能想到一個。」說著右手伸出,在空中虛劃一個」曹」家,道:」兩位怎麼想?」

    李移子躬身道:」二將軍見得極是。」

    「只怕,』九曲兒曹』當中,已有人潛入長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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