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府撫遠鎮。
大雨滂沱,雨絲如同細密的針腳,一片片的從天空撲落,辟辟啪啪的打青石板路上。十步開外便看不清人影,鎮子裡連條狗都看不見,所有人都跑去躲雨了。
能癡蹲一片青瓦屋簷下,如注的水流從瓦片上滑落,不時有黃豆大小的雨珠崩到他光溜溜的腦袋上,他卻兀自捧著個油膩膩的雞腿啃個不休。
「啪唧……啪唧……」雨聲忽然響起了連泥帶水的腳步聲,能癡停止了咀嚼,抬起頭瞇著眼,往雨絲看。
「凝境後期……嘖嘖,高手啊!」能癡嘟囔了一句,順便吐出一根雞骨頭。
腳步聲漸漸走近,一個鐵塔般的身影雨現身出來,當他走到能癡的面前時,便停了下來。
能癡抬起頭,看到眼前的男子身披著一件稻草編成的蓑衣,腦袋上戴著個巨大的斗笠。一張黑臉膛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有幾滴雨珠順著他的臉龐滾落下來。
男子腳上的草鞋沾滿了泥濘,想來是雨走了很遠的路。右手的一根手杖有點古怪,能癡一眼就看出裡面藏著利刃。
「有事嗎?」又啃了一口雞腿,能癡含糊的問。
「我想找一個人,不知你能不能帶路。」男子從懷掏出一點碎銀子,估摸著能有七八錢。
能癡的眼睛一亮,三兩口把雞腿塞進口,費力的吞下去後才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猿猴般修長的雙臂,把油漬漬的手往僧袍上一抹,就去接銀子。
男子卻是手腕一翻,把銀子收回去道:「先帶路,後給銀子。」
能癡也不介懷,笑著道:「好說好說,你要找誰管問我。我能癡和尚是撫遠鎮的事通,無論是是尋仇追債找人還是什麼,只要有銀子我都能幫你辦妥當。」
「能癡?」男子微微一愣,大概是沒想到有人會叫這麼一個法號。
「癡情的癡,不是吃喝的吃。」能癡認真的道,「我是真和尚,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假貨。」
他一邊說還一邊指著自己腦門上的香疤,男子瞥了眼地上的雞骨頭,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我找牛黑子。」男子的目光往密密的雨簾看過去,卻見不到第二個活人,只好對能癡道。
能癡本來躍躍欲試,聞言頓時愣住。
他上下打量了男子幾眼,搖搖頭道:「我不認得什麼豬黑子牛黑子的,鎮上沒有這個人。」
男子臉色如鐵,沉聲道:「你真的不認得?」
「不認得就是不認得,出家人不打誑語。」能癡的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重又蹲了下去。也不知道他哪裡一摸,竟然被他又抓出一根黃瓜,吭哧吭哧的啃了起來。
「帶我找到他,這個給你。」男子沉默了片刻,再張開手掌的時候掌心已經托著一顆銀元寶了。
能癡的目光一落銀元寶上就再也挪不開了,嘖嘖,五兩的元寶啊,能買多少雞腿啊!
可他吞了下口水,還是艱難的轉過腦袋道:「不認得!你給多少銀子我都不認得!」
「這樣呢?」男子又取出一顆銀元寶,這回是十兩銀子了。
十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能癡的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他猶豫了一下,苦笑著道:「這位老兄,近涼州府要打黑風山,風頭緊的很,你就不要為難我了。我一個出家人怎麼會認識牛黑子那種賊人呢。」
「你又說不認識,怎麼知道他是賊人?」男子淡淡的問。
能癡一時語塞,唧唧嘴道:「反正你這幾天休想找到牛黑子。」
「那這樣行不行?」男子又懷一掏,這一次卻不是銀子,而是一塊平平常常的木牌。
能癡的目光落木牌上,一直滿不乎的神情頓時一滯。
「我……我今天怎麼這麼倒霉啊!」能癡長歎一聲,「黑風賊還不夠,連飛雲寨都來湊熱鬧,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還不帶路?」男子道。
能癡搔了搔光頭上的香疤,似乎那裡藏著跳蚤:「帶路也可以,銀子還給不給了?你們飛雲寨很喜歡賴賬……」
「喏……」男子把銀子一拋,丟能癡的手裡。
「你記得啊,不是我帶你去找牛黑子的啊。我是出家人,不能跟賊混一起。」能癡口嘟囔著,卻還是小心把銀子塞進懷裡。
雨簾依然綿密,好似連風都吹不透這密密的雨網。能癡負著兩隻猿猴般的長臂走前面,男子戴著碩大的斗笠跟後面,兩人的腳步落青石板上,濺起無數的雨滴。
穿過半條青石板鋪成的大街,又拐進了一條小路,七拐八拐之後,兩人進入了一條僅可供一個人穿行的小巷。
才一走進去,男子就微微昂起頭來,鐵鑄的面龐上露出一絲的冷笑。
能癡察覺到了什麼,連忙道:「跟我沒關係啊,是牛黑子的人!」
男子停下來站穩腳步,他身後的巷口出現了兩個身影,模模糊糊的散著殺氣。
「能癡,你帶的是什麼人?」前方也有人堵住了巷口。
「黑子,這是飛雲寨的人。」能癡乾笑了一聲,把身子巷子一側濕漉漉的牆壁上,往那人身邊溜過去,「你們談,你們談,我就不打擾了!」
「等一下。」原來此人就是牛黑子,看他人高馬大的模樣還真如同一頭奔牛。眼看能癡要溜,他一抬手擋住去路,目光同時穿過雨幕落男子的身上。
「你怎麼能證明你是飛雲寨的人?」牛黑子問道。
男子一言不的探手入懷,取出那塊簡單的木牌,輕輕拋了過來。
木牌劃出一道拋物線,穩穩落牛黑子的掌心。牛黑子拿起來端詳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喜色。
「傅黑龍……」雖然名字很陌生,可牛黑子能夠確認眼前的木牌就是如假包換的飛雲寨腰牌。
「果然是飛雲寨的兄弟,我等你們等的好苦啊!」牛黑子一揮手,後面堵住巷口的兩個人便如同鬼魅一般的消失不見了。
自稱傅黑龍的男子微微頷道:「我也久仰牛兄的風采,今日一見,果然威猛雄壯。」
「哈哈,傅兄過獎了。」牛黑子喜笑顏開的迎過來,親熱的說道。
見兩人搭上了話,能癡鬆了一口氣,偷偷的鑽進雨幕溜之大吉了。
牛黑子也不理他,又對傅黑龍道:「傅兄,怎麼就你一個人來?飛雲寨的當家們呢,他們何時帶人來支援?」
「此地不宜說這些機密事,不如換個地方。」傅黑龍沉穩的道。
「哈哈,傅兄說的是,我也是太急了一點。快去我的住處,咱們煮一壺酒慢慢聊。」牛黑子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
又巷子裡轉了一圈,牛黑子才帶著傅黑龍鑽進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
推開門,裡面傳出一股霉味。牛黑子有幾分不好意思的道:「地方簡陋,傅兄還請你不要見怪。」
「咱們江湖兄弟,哪會乎這個。」傅黑龍豪邁的道。
「這都要怪涼州府的那群混蛋……」牛黑子招呼傅黑龍冰涼的土炕上坐下,口抱怨道,「近來鎮子上的風頭很緊,不少人都盯上了我,想要拿我的人頭去換賞金呢。若不是為了等傅兄你,我也撤回山上去了。」
「哦,情形如此緊張嗎?」傅黑龍將頭上的斗笠摘下,露出一張鐵塔般的臉龐。
「很不妙。」牛黑子點燃爐子開始燒熱水,看他生疏的動作就知道平時很少做這種粗活。
「哦,我聽說官府前幾年圍剿過黑風山幾次,都被你們化解了。這一次又是怎麼了?」傅黑龍淡淡的問道。
「前幾年的官軍好對付,這一次卻是不同。實不相瞞,官軍還沒開始攻打呢,山上已經亂成一團。若是真的打過去,黑風山就危險了!」牛黑子唉聲歎氣的道。
「有這麼嚴重?」傅黑龍眼閃過一絲奇詭的光芒。
「涼州府不知用了誰人的計策,一連布了許多告示,讓黑風山的弟兄們投降,還說只辦腦從者不究,投降了還給安家費。這半個月以來,山上已經有二十幾號人溜走投降了。」牛黑子恨恨的咒罵道,「還有那些賞金的佈告,傅兄你應該也看見了?自從賞金一布,撫遠鎮上那些遊俠兒就跟瘋了似的,三五個組成一隊,專門獵殺咱們黑風山的人。我都被伏擊三次了,若不是命大一點,恐怕都見不到傅兄了。」
他頓了頓又道:「這些也就罷了。狠的是官府把黑風山附近方圓五十里的鄉民都遷走了,還帶走了所有的糧食。如今山上的糧食短缺,連飯都吃不飽了。」
「那就下山去搶啊。」傅黑龍道,「我們飛雲寨缺了糧食,都是去附近州府搶奪的。」
「哪有那麼容易。」牛黑子苦著臉道,「以往搶糧食只要下山劫掠一圈就行了,如今卻只能去五十里外。咱們黑風山不比飛雲寨,想要抵抗官軍只能依靠山上的地勢,這若是離山太遠,萬一碰到了官軍,逃都逃不掉!」
傅黑龍聽的倒吸一口涼氣道:「照你這麼說,豈不是下山也不是,不下山也不是?」
「對啊!」牛黑子一拍大腿,「所以才會向你們飛雲寨求援,只要這一次飛雲寨出手相助,咱們黑風山就全伙投進飛雲寨,日後鞍前馬後,刀山火海,絕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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