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兩人靜默良久。
柳默平復思緒,問道:「師父,弟子有一事相詢。」
「……」玉清真人正側躺於竹椅上飲酒,聞聲含糊地咕噥了一下。
「不知您是否瞭解『九宮步法』?」柳默語聲朗朗,靜待回音。
朝陽初生,天光破雲,晨風脈脈微拂,帶來綿綿暖意,玉竹林披上了明麗,映出綠油油的光澤,淺淺躁動之聲由竹海深處傳來,靈獸們結束了夜間靜默的修行,開始活躍起來。
「終於捨得將自己的秘密告訴為師了?」老道士轉過身來,萬道霞光灑在他枯瘦凹陷的面龐上,勾勒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其實弟子先前也是一心練功悟劍,步法的修習早被我丟下了。」柳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頭。
「嗯,現在拾起來也不算晚。」玉清認真地看著弟子,神態間流露出以往從未有過的慈祥。眼前,那清秀的容顏後面,不正是當年的自己麼……
頓了頓,他問道:「你可瞭解時空之道?」
「弟子不知。」對於「時空」這個新名詞,柳默茫然不解。
「就是時間與空間,最不易掌控的兩種世界之力,沒有具體的方法直接感悟和修煉。」玉清破天荒地丟下了酒葫蘆,長身立起,「只因構成世界的基礎元素中,原本是沒有時空原力的,它們是世界誕生後衍生出的『後天產物』,並非本源所含。也是生存於世的智慧生物認識世界的重要依據和憑仗。它們無需刻意修煉,會隨著你境界的進階而慢慢提升深度,既是最難掌控的,亦是最為省心省力的。」
他一邊說。腳下慢悠悠地踱著步子,走到弟子身前一丈處。
恍然間,柳默察覺不到師父周圍時間的流逝,這一丈多的距離在他腳下,竟如同走過了天南地北,五湖四海。
玉清伸出一根手指,磅礡的氣勢鋪陳開來,罩住了腳下方圓丈許之地。淡淡道:「來,你用劍試試。」
柳默受信念所誘,恩師威嚴所引,抽出絕塵急速攻去。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眼前那根枯老的手指總能搶在劍尖遞到之前截住他的招式,隱約中,好像每次都差了那麼一點兒。
他不甘心,頻頻提升戰意信念。一次又一次做出嘗試,可仍舊避免不了接連而至的失敗,即便後來用上了玄珠的力量,也無法快過手指慢慢悠悠的軌跡。就像自己方動,老道士已洞悉了一切。
通靈的小珠傳來一道信息:無法力敵。放我出去或能一戰。
崩天裂地,復立山河?
玄珠決戰忘憂教主的場面在腦海中閃過。柳默立馬否決了這個提議,自己怎會跟師尊以死相拼?又怎能令玄珠再落入無盡長眠?
他摒除雜念,調集畢生功力,將整個身心沉入茫茫劍意,試著做最後的努力。濃濃白霧四下瀰漫,如同一片白色屏障,絕塵螢光爆閃,去勢決絕。
成敗,就在此一劍!
老道士輕輕一笑,彷彿也看出弟子已經無法可施,手指在絕塵前方一點,就朝他戳了過去。柳默只覺寶貝一頓,好像攪入了無盡的空間當中,一層又一層,如漠如淵,絕塵周圍有股不可名狀的力量限制了它,表面上沒有什麼影響,可就是來不及回防擋住那看似緩緩戳來的手指!
枯瘦的手指在柳默胸前停住,玉清面容舒展,淡笑道:「感受到了嗎?」
柳默收劍而立,點頭道:「謝謝師尊,弟子懂了。」他終於意識到,原來時間和空間是可以被掌控的,對於一名修真者來說,修為境界不同,時空的概念也不一樣。
「嗯。」老道士頷首,滿意地坐回竹椅,慢條斯理地道:「『九宮步法』可突破時空限制,令習者逍遙於天地之間,戰鬥時常能逆轉局勢,妙用無窮。將來你若想跨越數級擊敗強敵,成就逆天之舉,這九宮步乃是必備神通。」
柳默低頭靜思,尋求這半天可能帶來的收穫。「九宮步法」雖被他扔了十多年,但年少時印在記憶底層的口訣心法還沒有忘,他將其默想了一遍,忽然驚覺那些熟悉的字句中,曾經以為淺顯易懂的地方在今日看來竟變得玄奧無比,而當初總也不能深入理解的句段,現在卻能體察入微,無數奧理層層疊疊,彷彿永遠修不完,學不盡。
這種驚喜,就像他近些年一直苦修的「天道劍勢」帶來的感覺一樣,父親所傳技藝怎會是無味雞肋?只是過往的自己,太過膚淺了!
簡簡單單的一段文字裡,意境無限,法無盡頭,內行外行新手高手都可從中獲益,這,才是真正的「術」!
玉清真人提起葫蘆喝了兩口,立時威嚴全無,又成了那副氣色不振的邋遢模樣,開始不耐煩地攆人:「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吧?還賴著不走做什麼?還想讓你那掌門師伯久等麼?」
柳默覺得老道士才是地地道道的「不可貌相」,外表不堪,內裡深諳天術玄機,洞悉陰陽,通曉乾坤,在他面前,真個沒有一點秘密可言。
……
通過玉清真人的指點解說,柳默明白那忘憂蛇妖所化「道尊」為什麼明明不通武道也能令自己無可奈何了,不是它深藏不露,更不是諳熟玄理,有時空之力在作怪,就算分神化形沒有高卓修為,能將眾多凡間修士當成玩物耍弄也實不足為奇。
他不由佩服顧楓的正派坦蕩,其實憑此人在劍道上的造詣配合自身境界修為的高度,完全可以令自己一招敗北,然而卻仍舊堅持以純粹的劍道論武,不屑於暗動手腳。
想想較藝時遭遇的譏嘲冷落,看看劍刃峰百年中不堪回首的過往,柳默覺得,太虛派新一代的弟子不是傲慢無禮,盛氣凌人;就是心藏虛偽,假情假意;或是自私自利,善念有限;動不動便要以武欺人,以勢壓人,想盡辦法分個高低,也不管自己的快樂是否建立在對方的痛苦之上。
當初出手暗算自己和張盛的那四名所謂的懷字輩「精英」弟子,就是最直接的例子,便如一座高塔,塔尖都歪了,底部還能正到哪兒去?像楊懷清、懷業、師兄那樣能真心待人的主兒委實不多。
可無論是顧楓還是掌門玉樞,又或那些個太虛常奉,這些高高在上的太虛強者們反而沒有架子,待人和煦真誠,表裡如一,其後恐怕就是心境修養的差距了。
他抬眼看向身前的太虛仙尊,道出了來意:「啟稟掌門師伯,弟子入幻境歷練時遇到了前任七星峰主顧楓師伯。」
玉樞聽師侄提及「顧楓」也不驚訝,只是淡淡一笑,問道:「你對他很感興趣麼?」
「弟子仰慕顧師伯已久。」柳默點點頭,將心中所想如實回答:「早年聽聞他力抗來犯邪魔時隕落,弟子還惋惜不已,這突然遇上,驚訝之餘自是極為關心的。況且憑他的身份,能跟弟子說出名諱,又多次出言提點,助弟子突破,這已是莫大的恩情了。」
玉樞笑道:「顧師兄識才愛才,想必他見了你歡喜得緊,才會忍不住現身跟你說說話兒吧。」
柳默聽師伯這般說,又見他那對溫潤的眼眸射出奕奕神采,便知幻境中見到的就是顧楓本人,並非幻象,忙問:「那大家為何都以為他已不在人世了?師伯他怎麼會在幻境裡?」
「想不到你和師兄萍水相逢便能相識相惜,或許……這就是緣分。」玉樞收起笑容,臉上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接著說道:「他在待幻境中也是逼不得已。」
柳默奇道:「怎會逼不得已?」
「想必你對地仙之道已不陌生了。」玉樞見他點頭,遂繼續說:「當年妖、魔兩界鼎盛,天下邪道猖獗,屢犯我道家福地,正邪之戰自古不休,卻均不如那時激烈,東華道門多有被侵擾屠戮者,也不止我太虛一家。只是這大好仙境遍地奇寶,自上古時期便名滿天下,邪魔多有覬覦,可本門豈是任憑宰割的魚肉?便是威震六界的天妖魔頭也不敢單獨前來。因此,他們只能聯合眾強一起闖進來鬧事。」
「那一次,來犯妖魔其多,其強,堪稱祖師創派以來所遇之最,門內高人應付不下,被兩界巨擘聯手破了守山大陣衝進仙山,大半都彙集於坐忘峰。顧師兄趕去支援時,正逢隱居常奉們勢弱,其師青詮子師伯重傷不支;他與眾邪魔交手,感到對方太過強大,自問沒有能力保全師伯和眾位常奉,再拖得一時可能連太虛幻境都要受損,無奈下只得兵解退敵,事後元神進入幻境隱修,再也沒有出來過了。」
玉樞察覺師侄聽自己提及「兵解」一詞時面有困惑之色,便解釋道:「兵解之道,就是放棄肉身和元嬰,以之引爆克敵,繼而元神逃遁;又或將肉身和元嬰的力量引爆轉化,盡數注入元神,使其瞬間變得強大無比,以求達成導致本人施展兵解的目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