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想她一直不安心,趙祈笑著便應了,「你想聊什麼?」
文采菁憋半天憋出兩個字:「隨便。舒愨鵡琻」
趙祈忍不住失笑,想了想道:「那就說說這幾年你在北蠻的事吧?過的很辛苦吧?」雖然他遠在肅州,可對她的事也多有耳聞的,當然是刻意著人打聽的。懷著孩子,被逼著迫不得已遠走他鄉,千里奔波,好不容易到了那蠻地,還要四處找妹妹,好不容易找到了人,還被某無良摒棄在了大周境外,要生兒養兒,要生活,就算那時,她初到北蠻時置下的馬場已經有了一定的規模,她一個女人遠在異鄉,肩上還扛著重擔,絕對不會容易。
「不辛苦,雖然起初確實不大容易,不過很多人都幫了我不少……」文采菁搖搖頭,也打開了話匣子,不過多是挑一些趣事說,有些事,即使這會兒想起來、說起來,也依舊能讓她忍不住笑出聲,至於那些沉重的艱辛,在如今這種狀態下,還是不說為妙,掉勢氣。
嘰嘰喳喳說了一陣,她突然停住了。不對啊,她要的是他陪她聊天,免得睡過去,可就這半晌工夫,說個不停的只是她,他卻一直悶聲不吭,若不是還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她真會以為他已經…旄…
她一胳膊肘撞了過去,帶著些微的不滿:「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聽著呢,」趙祈帶著絲無奈,調侃的笑說,「怎麼敢不聽,你那大巴掌扇過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文采菁臊的紅了臉:「胡說什麼,我哪有大巴掌扇你?」說的她好像個潑婦似的嵫。
「怎麼沒有?就剛才為了讓我陪你聊天,你扇過來的那一巴掌,直到這會兒,我那半張臉可還疼著呢。」趙祈故意誇大事實。
原來是那巴掌。文采菁明白過來,有些心虛,有些委屈。剛才那巴掌確實是她下的手沒錯,可不過是輕輕拍了他一下而已,就是聲兒大點兒,其實沒用上多大力道,更何況,她會拍他那一巴掌,也是為他好,他倒好,反惡人先告狀起來了。
她有些氣咻咻,不待多想就直接伸手過去往他挨了巴掌的那半邊臉上使勁揉了兩下:「不過就是輕輕拍了一下而已,至於到現在還疼著嘛,大不了我給你揉兩下好了,這下不疼了吧?」
趙祈沒說話。
寂靜的山洞中隱隱透出一絲詭異的尷尬。
文采菁這時才回過味來,如今坐在她身旁的可不是她兒子女兒,哪兒疼了,哪兒揉揉就安撫過去了。
她只覺摸上他的臉的那隻手被燙了一下,忙縮回來,不想卻沒能來得及,被他一把緊攥在了手心裡。
「菁菁……」他低低喚了她一聲。
「嗯?」她條件反射應了一聲,不敢細究他聲音中含著的複雜情緒,掙扎著想要縮回來,可是依舊沒成,她越是掙扎,他攥得越是緊。
「你放心,」他低聲道,「我不想幹什麼,就是握會兒你的手而已,最後一次了……」
文采菁安靜了下來,心裡頭莫名發酸。
「菁菁……」他忽然又叫。
「嗯?」她答應。
「要是有下輩子,我可還是會去找你的,你可不許再隨隨便便跟人跑了。」他說著,警告似的使勁捏了兩下她的手,接著,不知又想起了什麼,帶著前所未有的堅決道:「就算你真跟人跑了,我也一定會把你逮回來的,絕不再放手了……」這話聽著好像是說給她聽到,其實又何嘗不是說給他自己聽的。這一生,他就是顧慮太多,一念之差,生生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推到了別人懷裡,要不然,他堂堂雍王,怎麼可能搶不過諶瀚?要知道,那時,她的心還是他的。若老天垂憐,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對不會再犯傻了。
聽著他的話,文采菁當即怔在那裡,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心亂如麻,千頭萬緒,她也壓根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只聽著他說著「下輩子、下輩子」,心裡頭莫名的發涼。
她深呼吸一口,很快定了定心緒,隨即一巴掌拍在了他抓著自己的手上,趁機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嘴巴裡故作凶巴巴的叨叨著:「什麼下輩子下輩子的?這輩子都還長著呢,你這麼快念著下輩子幹嘛?有本事等這次回去養好了傷你就來逮,反正本姑娘現在也是名花無主。」
「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定了。」就算明知道她這是拿話激他呢,趙祈還是笑著應了一聲好,心頭卻是一陣發澀,他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
文采菁雖然又冷又餓又困,但一直強打著精神,有一句沒一句的跟趙祈說著話。
趙祈雖然傷勢很重,但一刻不停的一直都處於高度警戒的狀態,特別是在雨停了以後。雖說人已經被救出來了,可到底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還處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丟了這麼重要的人質,他才不信他們會因此輕易罷手。偏他現在身負重傷,根本沒有辦法將她安全帶離。要是雷震能盡快找來給他搭把手就好了,成功脫身的幾率能高些,但若等不來雷震,那些人又都追了上來……他遲疑的轉頭看了一眼身旁腦袋一點一點,想睡又不敢睡的女子。她若是一個人也應該沒問題的吧?
天濛濛亮的時候,文采菁有些支撐不住,昏昏沉沉睡著了,一旁,趙祈也閉了眼睛小憩,身體狀態不佳,他亟需養精蓄銳,但也不敢睡著,怕真會醒不過來。
忽然,他遠遠的,隱隱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響,好像有人正往這邊過來。
他當即睜了眼,動了動耳朵,警惕的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確實有人找過來了,離他們躲藏的山洞還有些距離,但也過來也不過是時間問題,來的人不是很多,可也有五六個,以他現在狀況,一下子絕對對付不了。
他轉頭看了看還耷拉著腦袋睡著的文采菁,雖然有些不忍在這個說以後吵醒她,但實在情況緊急,刻不容緩,於是,遲疑了一下,他還是伸手過去,輕輕拍了兩下她的肩膀,將她弄醒了:「菁菁,醒醒……」
文采菁渾身一個激靈,猛然驚醒了過來,有些倉皇的四下張望了一下,口中沒輕沒重的叫:「怎麼啦?」趙祈忙一把捂了她的嘴巴:「噓,小聲點兒,他們找來了。」
文采菁忙閉緊了嘴巴,緊張的看著他。
趙祈又豎直了耳朵仔細聽了聽。那些人似乎聽到了響動,在短暫的略停了片刻之後,便加快步子往這邊來了。
糟糕,看樣子這裡是藏不住了。趙祈不由皺緊了眉。
文采菁沒那麼好的聽力,不過一看他的臉色,她心中也隱隱有猜測,情況似乎不大好呢,該怎麼辦?
趙祈是早做好了打算的,於是,在短暫的沉吟片刻之後,他看向文采菁,小聲道:「你小心藏在這裡,我去把他們引開。」
文采菁一把抓下他還捂著她嘴的手,擔心的小聲道:「不行,太危險了,你還受了傷了。」
趙祈卻是不以為然搖頭:「沒事,沒幾個人,我能對付得了,更何況,我只是過去把他們引開而已,又不跟他們硬碰硬。」
話雖這麼說,文采菁滿臉猶豫,依舊不放心。
趙祈見狀,便繼續勸她道:「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若不盡快把他們引開,到時,帶著你,我更不好對付他們。」
文采菁頓時不再多說什麼,點點頭:「那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趙祈卻是搖搖頭:「不行,你不能在這兒等我,過會兒,我一把人引開,你就趁他們不注意,一個人悄悄下山去。」
「那你怎麼辦?」文采菁擔心的一把抓了他的手。
趙祈安慰的拍拍她的手:「不用擔心我,我會山下跟你回合的。」說著,他沉吟片刻,問她,「還記得昨個兒咱們看到的那條小溪吧?」
文采菁點點頭。
「若是找不到路,你就沿著那條小溪走,到了山下,就在小溪旁等著我就是了。」趙祈囑咐她說完,又從懷裡掏出把匕首交給她,「這個你仔細收著防身用。」
文采菁點點頭接過了,見他起身要走,忍不住又叮囑了一聲:「你千萬小心點兒。」
趙祈笑著點點頭:「你也小心。」說完,他便躬身潛出了山洞,故意弄出嘩啦嘩啦的響動,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
「那邊,往那邊跑了。」
「快追。」
那些人果然都被引走了,雜亂的腳步聲不斷響起,不過沒過多久就漸行漸遠,很快就又聽不見了。
確定那些人都
已經走遠,文采菁才按照趙祈之前的囑咐,從躲藏的山洞鑽了出去,尋了條隱蔽的小路往山下跑。
半個時辰過去了,沒有人追上來,可她卻悲催的發現,她竟然一不小心迷路了,跟撞上鬼打牆了似的,在一塊兒地方兜兜轉轉半天都繞出去。
「小溪,小溪,小溪在哪兒?」她累的氣喘吁吁,嘴巴裡一邊無意識的念叨著,一邊繼續往前走。
又半個時辰過去了,她沒找著小溪,卻意外聽到遠遠的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那聲音聽著好熟悉。
她陡然站住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豁然轉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陣刺骨的涼意瞬間從四肢蔓延至全身。
「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她口中喃喃嘟噥著,眼眶開始泛紅,踉蹌的往後退了兩步後,拔腿就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奔了出去。
這回,沒費多少勁兒,她就找到了剛才遍尋不著的那條小溪。
就在小溪上游某處的一小方空地上,她發現了趙祈,他倒在那裡,背後中的那支箭已經被人拔了出來,隨手丟在旁邊,傷口似是還在不停流血,地上已經蓄了一灘,而且還有往外蔓延的跡象。他周圍站著五六個,多是她之前所見的寨子裡的守衛打扮,只其中一個面癱臉不同,穿著灰色的勁裝,看著有些眼熟。
文采菁隔著小溪遠遠躲在一個矮樹叢裡,目不轉睛盯著他們,心裡頭很是焦躁不安,她想要把人救出來,可她又不會功夫,不敢貿貿然上前,可是不過去怎麼救他?她不要他死。
那個面癱看著身手不差的樣子,為免被發現,雖然她自覺已經離得挺遠了,但始終小心翼翼,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起初,那面癱也確實沒有發現她,可惜啊,她自個兒不爭氣,蹲了一會兒就腿麻,就想著稍稍挪一下腳吧,結果一不小心踩在了一截枯樹枝上。昨個兒下了半夜的雨,就算是枯樹枝也浸透了,不那麼脆了,可一腳踩上去,還是發出「喀拉」一聲細微的響動,結果就讓那面癱發現了異常。
只見那面癱猶疑的四下一張望,似是在尋她的蹤跡。
她當即低了頭,捂了嘴,連氣都不敢喘了,等了一陣沒見那面癱有什麼反應,她才小心翼翼抬了頭,就見那面癱並沒過來尋她,低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在她滿心疑惑的,就見那面癱突然抬腳狠狠踩在了趙祈背上。
失血過多,趙祈意識有些模糊,突如其來的劇烈痛楚當即讓他忍不住痛呼了出來。
那面癱倒是把他的面無表情的功夫練就的爐火純青,明知腳下踩的是什麼人物,臉上都沒有顯露出半分表情來。
「出來,」他冷聲道,聲音不算大,但卻清清楚楚的傳到了文采菁的耳朵裡,「要不然我弄死他,別以為我不敢。」說著,更加重了腳下的力道。
文采菁急壞了,不敢猶豫,倏地便從躲藏的矮樹叢裡頭的站了起來,看著那面癱,叫:「我出來,你不許傷他……」
那面癱冷冷看了她一眼,這才鬆了腳:「過來,別想跑,你跑不掉的。」話語裡滿是警告。
「我不打算跑。」文采菁冷冷說了一句,非但沒跑,還一溜小跑了過去,撲到了趙祈身旁,「噗通」跪坐在了地上,一手摀住他還在不住往外流血的傷口,一手將他扶了起來。
「阿祈,你沒事吧?」她眼淚汪汪看著他如今滿身是血,似是命懸一線的狼狽模樣,心如刀割。他是尊貴無比的皇子鳳孫,不該落到如今這般地步的,不該的。
乍一聽到文采菁的聲音,趙祈還以為是自己昏昏沉沉的,迷糊了,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驚得瞪圓了赤紅的眼,怒聲喝道:「我不是讓你盡快逃下山去的嗎?你回來幹什麼?」這還是他第一次扯這麼大嗓門跟她說話。
文采菁嗚咽:「你都這樣了,我怎麼能心安理得一個人跑?」
「你不跑,我豁出的這條命不是白費了?」趙祈氣的頭更暈,眼更話了。
見他扯了大嗓門,文采菁也不服輸的太高了音量跟他吼:「誰要你豁出這條命了?你是打算讓我後半輩子都過的不安穩是不是?你安得什麼心?」說著,她哭得更凶了。
趙祈怔怔看著她,頓時沒了氣,沉吟了片刻,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其實這樣也挺好。」
「什麼挺好?」文采
菁淚眼朦朧看著他,沒聽明白。
趙祈悶咳了兩聲,轉身輕輕擁了她,也不顧周圍有那麼多雙眼睛看著,旁若無人似的淡定說道:「其實就這麼死了也挺好。」
「胡說什麼?」文采菁輕斥。
「真的挺好。」趙祈卻堅持道,「就算你現在名花無主,等回去了,你也回不到我身邊,你還有孩子,跟他也沒法扯斷關係,就算勉強留你在身邊,你也不會開心的,到時候,被可憐兮兮拋棄的還是我,我會被慢慢遺忘……但若我就這麼死了,你的心裡,就永遠會有一個位置是我的,對不對?」
「胡說,」文采菁瘖啞著嗓子罵,「你要就這麼死了,我很快就會把你拋之腦後的。」
「口是心非。」趙祈不信,得意的低低笑了兩聲,「嘿嘿,我很壞是不是?」
「是,壞透了。」文采菁故意咬牙切齒,「壞蛋都長命,你不會那麼容易沒命的。」
趙祈卻似是沒聽進去,輕輕撫著她的長髮,口中喃喃自語:「你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他的手突然垂下不動了,聲音也飄忽著漸漸散了。
文采菁豁然呆在那裡,唇瓣哆嗦了好久才艱難喚出一聲:「阿、阿祈?」
趙祈彷彿睡熟了一般,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你醒過來跟我說話,跟我說話。」她大聲叫著,拚命搖晃著他。
他腦袋一歪,耷拉了下來,再也沒有了任何反應。
「混蛋,你個混蛋……」她緊緊抱住了他,失聲慟哭起來。
「爺……」忽然,又一個悲慟的嗓音乍然插了進來,是雷震,這一天一夜,他過的似乎也不大順利,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糊了不少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一雙眼睛赤紅,看樣子熬得很辛苦。他人雖然才剛到,可一看眼前的情景,就明白過來出了什麼事,圓瞪著眼,殺氣騰騰直撲那面癱臉:「馬躍,你好大的膽子,我殺了你……」
那個名叫馬躍的面癱直到這會兒臉上才出現了一絲裂痕,面對雷震招招殺手,東躲西閃,勉強躲避,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雷震雖然累了一天一夜,體力耗損不少,可如今已是怒不可遏,完全豁出命來了,自然是銳不可當,另外幾個守衛一看不好想要上去幫忙,都被他很利索的幾刀下去砍死了,直到另一個跟面癱同樣身著灰色勁裝的人趕到,兩人一起發力,才將他壓制住。
「你怎麼來了?」面癱又恢復到了之前面無表情的模樣,問剛來那人。
那人看了文采菁一眼,說:「王爺讓我把她帶過去。」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們都休想。」雖然被壓制住了,雷震依舊氣勢不弱的罵罵咧咧,可惜他們沒人聽他的。
「那他們怎麼辦?」面癱問,他指雷震跟已死的趙祈。
那人沒在意雷震,只皺眉看了看趙祈:「怎麼死了?」
「一箭射穿了肺,本來就挨不了多久了。」面癱說。
「你動的手?」那人一看落在一旁的箭,心下便瞭然。
面癱點點頭:「原本我的目標不是他,他替她擋了一箭,誰想那麼不巧……」說著,他頓了一下,再次問:「他們怎麼辦?」
那人微微瞇了眼,已起了殺意。
「你們放他們安全離開,我就跟你們走。」這時,文采菁忽然瘖啞著嗓子開口道。
兩人對望了一眼,有些猶豫。
文采菁冷冷一眼看過去,威脅道:「我雖然逃不走,不過想死還是有辦法。」不說別的,就現在,她身上還藏著把匕首呢。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點頭應了。畢竟,孰輕孰重,他們現在還是分的清楚的。她要是死了,可就起不了作用了。
雷震被放了開來。
一得了自由,他就想要反擊,被文采菁叫住了。
「你現在什麼都別做,完完整整將你家主子帶回去。」文采菁看著他,囑咐說。
雷震雖因趙祈的死而悲痛不已,可是想到此行的任務,
卻不肯就此離開:「不行,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下。」
「放心,我暫時死不了,好好把他帶回去,也讓我安心。」文采菁說著,嗓子不由又是一哽。
雷震看著她眼裡的決絕,便將到嘴邊的反對又嚥了回去,點點頭,哽咽著應了:「是。」說完,他便背起趙祈先行一步走了。
文采菁跪坐在地上,眼見他們離開,卻是不肯起身。
那兩人急了:「人已經按照你的意思放走了,你現在可以跟我們走了吧?」
文采菁卻是紋絲不動。
「急什麼。」她冷冷說,「誰知道,我前腳跟你們走,你們後腳會不會派人跟上去,你們跟我在這裡一起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我就跟你們走。」
「哪有那麼多閒工夫。」
「一個時辰而已,一晃眼就過去了,耽誤不了你們的事情。」
最後,在雙方的一番討價還價下,文采菁只等了半個時辰就被他們拿走了。不過,半個時辰,於雷震來說,應該也夠了吧。現在,她也只能這樣安慰的想了。
之後,她被帶著下了山,然後塞進馬車,連夜趕路。去哪兒,她不知道,不過,去幹什麼,她心裡隱約明白。
清晨的時候,一如她之前所預料到的,他們到了趙祥兵馬駐紮的營地,然後,她被直接送進了趙祥的大帳。
「喲喲喲,怎麼弄得這麼狼狽?」趙祥一見她,就興奮的圍著她轉了兩圈,「你說你何必呢,跑又跑不掉,瞎折騰幹什麼?害人害己。」
文采菁狠狠一眼瞪過去,咬牙切齒道:「你會不得好死的。」
趙祥眼中很快閃過一抹厲色,「啪」直接一巴掌扇上了她的臉:「不見棺材不落淚,本王就讓你看看,最後不得好死的會是哪個。」說著,他便喚了人進來,「給我把她拖下去拾掇乾淨了,這模樣哪見得了人。」
「不必了,我這樣很好,不需要拾掇。」文采菁冷聲拒絕。
趙祥微微瞇了眼,眼裡凶光閃爍:「不聽話,你信不信本王一會兒讓人把你拖到陣前,當著萬萬男人的面,扒光你的衣服給你換?」
文采菁眸光微閃,面上一絲懼意都無,下巴微抬,挑釁道:「有本事你就來好了,真當我怕你嗎?」
趙祥濃眉一挑,面上又露出興奮的光芒:「你當本王不敢嗎?」
文采菁冷哼:「就怕你沒種。」
話都已經說到這地步了,趙祥若還不應,自尊心實在下不去。
「好,那到時,就如你所願。」他幾乎是咬著牙道,然後便讓人將她帶了回去,好生看管,隨後,他很快寫了一封戰書,派人送去給了對手諶瀚,言語積極挑釁,並說要送一份大禮過去。
諶瀚很爽快應了戰。
兩軍對壘,戰力懸殊,一目瞭然。不過,一邊人雖少,但俱都沉著穩健,氣勢十足,一看就是經受過歷練的,而另一邊,人馬雖眾,但仗著自己人多,卻顯得有些心浮氣躁,輕了敵。兩下相比,真要打起來,誰勝誰負,都還是未知數。
趙祥卻是堅信自己贏定了,一來,他這邊人多,在他看來,以多對少,獲勝的可能自然要大些,二來,他跟諶瀚的兵馬對峙已有兩天了,其間時有短兵相接,他都將對方打得節節敗退,如今,他離京城又近了一步,已是勝利在望了,三來嘛,他手裡還有個重要的人質在,只要用得其所,必能將對方打得潰不成軍。
「聽說王爺想要送本侯一份大禮,不知是何大禮?」諶瀚縱馬到了陣前叫陣。
趙祥也縱馬上前,卻並不應他的問題,只不懷好意的笑著問:「不知這幾天安平侯睡得可安穩?」
諶瀚微微皺眉:「不知王爺這話什麼意思?」
趙祥笑得更賊起來:「聽說,侯爺這些年一直心心唸唸的前夫人文氏前不久在從旭州回來京城的路上突然失蹤不見了。」
諶瀚聽著心下一沉。看樣子,人現在還在他手裡呢。
「沒想到王爺消息這麼靈通,」沉吟片刻,他神色淡定的笑說,「連這種小事都刻意去打聽。不過,王爺怕是打聽錯消息了。本侯的夫人不曾失
蹤,不過是被人暫請去做客了而已。」
「哦?」趙祥挑眉,「這倒確實跟我打聽的消息有些出入,不知是誰特意在這個時候請了嫂夫人去做客?」
諶瀚深深一眼望過去,意有所指道:「是誰請的客,王爺應該很清楚才對,何必問我?」
趙祥哈哈笑了兩聲,得意的看著諶瀚:「是誰請的客,本王是不清楚,不過本王的手下偶然從一幫山賊手裡救了一個人,說來奇怪,她不僅跟嫂夫人長得一模一樣,同名同姓呢,侯爺想不想見一見?」
諶瀚心頭一顫,忍不住激動,面上卻依舊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哦?還有這樣的事,那當然是要見一見的。」四年不見了,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模樣了?
趙祥扭頭向後招呼了一聲:「把人帶出來。」
很快,文采菁就被人從後頭帶了出來,趙祥也不怕她在這麼多人面前跑了,也沒綁她。
眼看著那個他這幾年一直心心唸唸的身影被帶出來,諶瀚只覺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激動的不得了。她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了,就算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了,不論身材、模樣都沒有一點兒走樣。可是當他看清楚她那身血跡斑斑的衣裙時,當即變了臉色,勃然大怒:「趙祥,你對她做了什麼?」
趙祥哈哈笑的囂張:「看侯爺發這麼大脾氣,想來這位確是嫂夫人沒錯了,沒想到本王誤打誤撞,竟然救了嫂夫人,不知道這份大禮,侯爺打算怎麼還我的人情呢?」
諶瀚陰沉著臉看著他,不客氣道:「她若少了一根頭髮,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趙祥不屑的輕嗤一聲,冷眼看著他:「侯爺放心,她身上雖有不少血,不過那些並不是她的血,她並沒有受傷。」說著,他「哎呦」一聲,故意擺出一副很是自責的模樣:「本王原本是想讓嫂夫人換身衣服再出來見侯爺的,可嫂夫人她偏是不肯吶,」說著,他唇邊緩緩勾起一抹陰險的笑,「她說,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在陣前換衣呢,侯爺你說,該不該如她的願,就讓她在這兒脫呢?」
他身後的那些兵一聽,不約而同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齊聲起哄著道:「脫、脫、脫、脫……」
諶瀚頓時暴怒,額角的青筋都鼓了起來,雙手緊握著拳,骨節發出咯咯的嚇人聲響。
胡八在旁看著不對,小聲提醒:「爺,冷靜……」
諶瀚稍稍鬆了手,輕聲囑咐:「一會兒掩護我……」
胡八聽著先是一怔,很快點頭應了。
趙祥等了片刻都沒見諶瀚有反應,冷哼一聲:「侯爺不說話,是不打算還本王這個人情咯?那本王可就不客氣了……」說著,他便轉頭吩咐看守文采菁的那個小兵,「現在就給本王把她衣服扒光了……」
那小兵年紀不大,一聽,立刻臉紅心跳了起來,想上前,又不敢,猶豫不決起來。
後頭有人見了,呼喝著叫囂:「我來,我來,我來……」
「等一下。」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叫停,不是別人,正是文采菁。
她挑釁的看著趙祥:「他不敢,那王爺你就親自來吧。」
就是趙祥,這會兒也不由怔在那裡,心裡頭不由打起了鼓。難道趙祈死了,這女人瘋了,連禮義廉恥都不顧了?
見趙祥踟躕,文采菁冷笑:「怎麼?王爺沒種,不敢來?」
「本王怎麼不敢?」趙祥挑眉,當即翻身下了馬,走到她面前,抬手便去扯她的衣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這樣挑釁,若他還一點兒動作都沒有,可是把面子裡子都丟光了,男人怎麼可能承認自個兒沒種。
衣帶很快被扯開了,就在外袍將要被打開的時候,文采菁突然將手伸進懷裡一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趙祈給她的那把、一直被她藏在懷裡的、已偷偷被她去了鞘的匕首拿了出來,一道扎向趙祥的脖子。
趙祥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想要向後退開,可是本來,他跟文采菁就已經離的極近,發現不對,雖然往後推開了些許,可還在文采菁的臂長可觸及範圍之內,於是,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趙祥的脖子被文采菁從前往後紮了個通透。
趙祥半張著嘴,一臉震驚看著她,卻是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br>「王爺……」之前護在趙祥身旁的面癱驚呼一聲,縱身下馬,疾奔到趙祥身旁,一腳狠狠踹在了文采菁的肚子上,將她踢飛開去。
文采菁往後飛去丈許後,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喉頭一甜,「啊嗚」吐出一口血,然後,她又重重躺會到地上,肚子好疼,可是,一想到剛才狠狠扎向趙祥的那一刀,她便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她扎到他了,還是脖子,他死定了,可是就算他死了又能怎麼樣,阿祈都活不過來了,一想到這個,她便又忍不住嘩啦啦直掉眼淚。
就在這時,馬蹄四濺,殺聲震天,打起起來了,整個大地都在震動。
文采菁只躺在那裡默默流淚,一動不動,不斷有馬從她身旁疾奔而過,幸運的是,沒有一匹踩著她。
躺了一會兒,頭頂突然一暗,有人看了過來。
熟悉的硬朗臉龐,下巴上滿是青色的鬍渣,滿佈血絲的眼眸目不轉睛看著她,裡頭滿是讓她心安的擔憂和關切。
正是諶瀚。
諶瀚見文采菁一動不動倒在那裡,也不起來,嚇壞了,只當她是不是傷到了哪裡,一到她跟前,就緊張的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擔心的問:「菁菁,你沒事吧?」
文采菁定定的盯著他看了片刻,「哇」的一聲大哭著撲進了他的懷裡,口中不住念叨著:「他死了,他死了……」
諶瀚還不知道趙祈的事,只當她是在害怕剛才對趙祥下的那一刀,便一邊安撫著她,一邊轉頭看向趙祥。人好像沒死,那把匕首是豎著扎進趙祥的脖子的,貌似沒傷到要害,不過,就算好了,以後說話吃飯只怕也不好受了。
不過,他現在管不到趙祥以後吃飯說話,見他沒死,便安慰文采菁:「沒事,沒事,他沒死……」
文采菁卻並不理會,只不住在口中念叨著:「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然後,她便暈了過去。
她這一暈,卻是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大冬天,淋了雨,著了涼,還受了驚嚇,又因為趙祈的死,受了不小的刺激,她一直都沒有醒,直到半個月後,趙祈出殯的前兩天,尹墨玉看她活死人似的躺在那裡,實在不是個事兒,便無奈的在她耳邊輕聲嘀咕了一聲:「他要走了,你是不是也該去送他一程……」
第二天,她便醒了。
睡了半個月,病都養好了,精神也還好,就是人瘦了一大圈。
諶瀚不捨她太勞累,不想她參加趙祈的喪禮,文采菁卻是不肯,趙祈出殯那天,她穿了一身素白,簡單挽了個髻,戴了白花,在送葬的隊伍經過安平侯府門口的時候,跟進了隊伍,一路步行去了西郊皇陵,知道自己最喜歡的阿祈叔叔走了,小柔兒也吵著鬧著要跟文采菁一塊兒去送,不過到底人小,腳力有限,剛走到城門,就被皇帝使人抱起馬車裡坐著了,皇帝原本也讓文采菁一塊兒坐馬車過去的,畢竟,從京城到西郊皇陵路程不短,但文采菁堅持要步行,他也只好作罷了。
因為趙祥突然重傷,他的手下陣腳大亂,諶瀚那邊的援兵也終於趕到,趙祥那兩萬人馬且戰且退,或死或傷或逃,很快潰不成軍,不出半個月工夫,叛亂就被鎮/壓了下來,不過最後的清掃工作持續了很長時間,首先揚州附近那些山頭一個個都被細細排查,寨子全都毀了,人該抓的抓,該殺的殺,也被逃走了不少,有一段時間,京城附近村、城、鎮俱都人心惶惶,天一暗,就紛紛鎖門閉戶,不敢外出,生怕一不小心遇上逃竄的流兵,但即使如此,還是有些許地處偏僻的村鎮百姓家遭到了***擾,萬幸沒出人命。大周的鎮北、鎮西、衛海三支大軍中,鎮北、鎮西因為隔的遠,領兵的也全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倒是衛海軍,因此受了不小的波及,兩員副將是趙祥的暗樁,暗中應和趙祥準備動手時,被主將方濤察覺擒住一個,砍殺一個,也算是萬幸,要不然,真會讓趙祥成了事,不過方濤也因此受了重傷,養了好一陣,後得封衛國公。而趙祥藏在朝廷上的暗樁,一開始皇帝就肅清了一批,其中有幾個藏得深的,倒是費了幾年的工夫才全部拔除乾淨。趙祥沒死,不過傷了喉嚨,苦頭吃了不少,被抓住後,皇帝也沒處死他,派人嚴密看守住,送去了西郊皇陵守陵。文叔明、文季暉參與謀反,都被砍了腦袋,女人孩子判了流放,只文采茵始終不知所蹤,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據諶瀚推測,很有可能被逃走的流兵順手牽羊帶走了,雖不知是死是活,反正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就是了。至於趙祥那位所謂的盟友,大軍拉出來溜了沒幾天,後院就起了火,只好匆匆又掉轉頭回去,北蠻開始長達三年的內戰,直到阿史那
葉淳戰死,淳於勇武領兵攻進了王都,戰爭才宣告結束。
00000
十五年過去了。
一輛朱輪華蓋馬車跑在西郊的官道上,在遠遠的官道盡頭是一座龐大的陵墓群,大周的皇陵。
馬車很快到了皇陵門口。
趕車的是個身著上等綾緞的月白色素面錦袍,年紀約十八、九歲的英俊小青年,一停下馬車,他便身手敏捷的翻身跳下馬車,一邊伸手過去掀車簾,一邊叫道:「爹、娘,咱們到了。」
馬車裡很快鑽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四十多歲年紀,身著一襲石青色素面刻絲錦袍,外罩一件玄色短襖馬甲,稜角分明的硬朗臉龐緊繃著,蓄著鬍子,一臉肅穆,看著有些嚇人。
男人利落的跳下馬車,轉身便見馬車裡遞出一個沉甸甸的食盒,他順手便接了,轉手便交到了身旁的兒子的手裡,然後,再次抬手伸向馬車門口,原本冷硬的臉部線條很快柔和了下來,眼裡也滿是柔光。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從馬車裡伸了出來,塞進了男人手裡。
男人緊緊握住,小心翼翼道:「小心點兒……」
隨後從馬車裡鑽出來的是個看著三十出頭的女子,穿著牙白的素面妝花小襖,同色馬面裙,頭上只簡單挽了個圓髻,插了根翠玉簪,未施粉黛,模樣柔美,一臉恬靜。
男人將女子抱下馬車,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滿的微微皺了眉:「穿這麼少,著涼怎麼辦?把斗篷披上。」說著,也不等女子開口,便跳上馬車,將一件雪白的長毛絨斗篷取了下來,親自幫她披上,扯上帽子,整了整,確定沒有漏風的地方,才拉著她的手往皇陵裡頭走。
一見來人,守陵的太監已躬身小跑了出來,跪地請安:「奴才見過侯爺、夫人、三少爺……」
這三人正是諶瀚、文采菁與兒子諶楠。
今天是趙祈的忌日,每年的這一天,文采菁都會來皇陵拜祭,十五年來,從未間斷過,每回,諶瀚都會跟著一起來,還有小柔兒,時不時的,諶楠跟諶杼也會來。
「穆公公快請起,今天又要麻煩你了。」文采菁淡淡笑著上前虛扶一把道。
穆公公站起來,不以為然笑笑:「夫人不必客氣,這些都是奴才的本分。」說著,便將他們領了進去。
熟門熟路的到了趙祈的墓前,燃上香燭,擺上供品,上香拜過,諶瀚就拉著諶楠避開了,文采菁則跟以往一樣,將脫下的斗篷往地上一鋪,在碑前盤腿坐下,嘴巴裡便叨叨說了起來:「我又來看你了。柔柔剛去了鎮西軍,沒來得及趕回來,怕是要晚兩天才能來看你了。哎,她一個小姑娘非要跑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我是真不放心,可那丫頭脾氣倔啊,連她爹都拗不過她,沒辦法,只好放她去了,還是女扮男裝,從小兵混起,真讓人放不下心啊,不過,水殺跟雷震都在那邊,應該不會出什麼事的吧……對了,我家小豬進禁衛軍了,還是神機營,前一陣,還改良火銃立了功,皇帝說也要封他個侯當當呢,哎,感覺才一眨眼工夫,那小不點兒就長大了,過一陣還就要當爹了,我還這麼年輕,四十都還沒到呢,就要當奶奶了……不過,也有不順心的,就他那女兒這幾天天天跑府裡去哭鬧,自個兒不反省,整日跑來找她爹哭有屁用,你說是不是?我現在最欣慰的是幾個弟弟妹妹都成了家、生了娃了,小日子都過的不錯,就是芊芊跟璟哥兒離得遠了,不能時常見著,實在可惜,不過他們倆挨得近,相互能有個照應,我倒也放心……」
嘰裡咕嚕說了大半個時辰,她才住了嘴,起身準備離開:「……一不小心又說了這麼多,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明年再來看你,別急著投胎,我可不喜歡老男人……」
「說完了?」看到文采菁起身過來,諶瀚迎上去,拉了她的手,有些涼,一看她身上,斗篷不見了,「斗篷呢?」
文采菁「啊」了一聲,這才恍然想起忘東西,轉身要回去拿,被諶瀚拉住了。
「我去拿。」諶瀚說著,不待她開口,便轉身回到了趙祈模樣,拾起了落在地上的斗篷,抖了抖灰,轉身要走,卻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又看了一眼趙祈的墓,無奈的歎了一聲:「算你狠。」用這樣的方式死死佔了個位置,「快點投胎吧,別再想著我的女人了,就是下輩子,我也不會撒手的。」說完,他很快轉身回了文采菁身邊,緊緊攥了她的手,死都不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