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他有絲著急,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只是須臾,她又奔了回來,伸手攥住他的手。
然後,他聞到了一股花香。
帶著淡淡的青草味,又有著一絲甜膩的味道。
「什麼花?」他開口問。
感覺到她在他的手掌心寫著。
「不認識……」
「原來是野花啊?到底還是沒有家花香……」
他略帶笑意的聲音響起。
雪落有些不明所以,又寫道:「哪裡的家花?」
他繼續笑,只是伸手去摟她的頭:「過來……」
她依言湊上去,他準確捕捉了她的唇,深深吻了下:「嗯,真香……」
雪落一下子滿面羞紅,伸手就扯他的臉。
「哇,家花原來這麼刺啊……」他哇哇大叫。
她開心笑著,繼續伸手扯他,他拿手擋著。
晚上的時候,蒼穆睡於病床上,雪落睡在床邊的陪護椅。
其實病床很大,足夠兩人睡,但他不說,她也不睡,可能是生怕壓著了他。
「雪落?睡著了嗎?」半夜的時候,他輕聲開口。
她沒有應聲,他屏氣凝聽,似乎她那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他也沒再開口,只是翻了翻身子。
下半身,毫無知覺。
他伸手下去,狠狠捏大腿,沒有一絲疼痛。
然後,又掙扎著起身,以雙臂的力量支撐起身子,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挪到床邊,只稍微動了下,便渾身汗。
他聽到一邊的椅子傳來聲音,他知道他定是驚動了她。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她看到這樣子狼狽的他:「你不要過來!不要幫我!」
雪落奔向他的動作怔在那裡,然後呆呆看著他朝著床邊挪動。
呼啦一下,他整個人瞬間倒了下去,撲通一聲掉於地上。
她三步並作兩步,奔到他面前就要抱他,卻是被他突然間一把推過。
雪落一個不設防,一下子跌倒於地。
「說了不要過來!走開!」
他對著她輕聲吼,她仍然不理會,仍然上前要去扶他,卻再一次,被他推倒在地。
「走開!」
雪落怔在那裡,望著面前狠命想要撐起自己的人,卻因為一次又一次的無力而跌坐於地上,到了最後,像是恨極了,他狠狠捶著自己的雙腿。
她的淚一下子流下來,他怎麼罵她都無所謂,可是,請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子自殘。
雪落撲上去,緊緊抱住他的手。
「你走……走……不要再回來……不要再這樣幫我……不要再對我這麼好……歐陽雪落,聽到沒有!」
他一個勁推著她,她卻像是用勁了力氣,抱住他不讓他甩掉。
到了最後,他也終於像是用盡了力氣,沒再推開她。
只是,聽到他喃喃似絕望的聲音:「雪落……這樣子無用的我,你還會要嗎?」
她狠狠抱著他,埋在他的肩頭點著頭,然後,濕潤的吻,從他的頸肩處過來,吻他的下頜,吻他的臉,吻他的鼻子……最後,又吻他的唇。
他閉眼,將她緊緊抱於懷中。
他聽到耳畔,她粗糙的聲音,像是從內心深處發出來:「請你……不要推開我……不要推開我……穆,我愛你……」
這是他這些天來,第一次聽到她開口,那麼難聽的聲音,可是,在他聽來,猶如天籟。
只是……他已給不了她幸福,而他這輩子,最最希望的,只是要給她幸福。
「我已沒有了天……我不能再……沒有你……老公……別不要我……」
他再說不出話來,只有將她,更緊抱於懷中,永遠都不放手。
又在醫院待了一個星期左右,終於拗不過蒼穆,出院回了家。
但每天,雪落還是得推著他去醫院做針灸治療,康復鍛煉。
雖然可以讓醫生到家裡來,但反正她也要推著他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於是,也就回拒了醫生。
雪落只有和他兩個人時,才會拿那破了聲的嗓音和他說話,如果籐野他們過來,她也閉口不說,有事交待,仍然拿紙筆代勞。
先前幾天,蒼穆沒有說什麼,很配合他們,每天由籐野接了去醫院,然後雪落陪著。
那一天,雪落在給他穿外套時,卻被他拒絕了。
「今天不要去了吧,我不想去……」
他不肯穿外套,也不理會雪落,自己推著輪椅轉身朝書房的方向去,只幾步距離,就撞在了沙發上。
雪落忙上前推住他,攥住他的手,蹲在他面前:「不行,說了每天要去的,還得鍛煉啊……」她聲音沙沙地開口。
他靜坐於那邊,過了良久,才低聲開口:「雪落,休息一天吧……」
做針灸,哪怕他沒感覺,但她看了也心疼。做康復,確實很累,特別是在他現在雙下肢絲毫沒有感覺的情況下,全要靠他的雙臂支撐起自己的重量。
「那……明天一定要去……好不好?」
她握著他的雙手,像是哄著不聽話的小孩子。
他沒有點頭,只是拿掉她的手,轉著輪椅又朝前面而去。
一整天,雪落能感覺到他的悶悶不樂,中午給他餵飯的時候,他也拒絕了,說是不餓,不想吃。
雪落一直圍在他的身旁,替他敲背捏腿,像個小丫頭似的,而他多半的時間,總是閉著眼,似乎很倦,老是在睡一樣。
晚上的時候,在雪落好說歹說下,總算吃了點東西。
吃完飯,她要推著他出去散步,他再一次拒絕了。
「什麼都看不到,散什麼步?」
雪落被他一句話懵地怔在原地,望著他落寞的背影,她的心又緊緊揪起來。
他不是不在意,是非常非常在意。
洗澡的時候,他也不讓她進去,從醫院出來到昨天,他洗澡都是她幫著洗的,可是今天,他愣是把她關在了門外。
雪落在門外乾著急,聽到裡面傳來砰地一聲時,更是急得亂開門起來。
她一個勁拍打著門,胡亂輸著密碼,萬幸的是,居然被她按對了,門卡嚓一下就開了。
滿室的水蒸汽,一地的水。
她奔向中間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衣服還沒有脫,身上卻早已被花灑淋透。
「你不要進來!不要碰我!」他對著奔進他的雪落道,口氣輕幽,像是低喃。
可是她怎麼能看著他這副樣子,不理會他的話,忙要上前去扶他。
再一次,如同那次一樣,他一把推開她,並對著她大吼:「歐陽雪落,你給我出去!我這副樣子,你進來做什麼!!」
雪落從未想到他會對著她吼,那麼大聲,讓她怔在那裡。
浴室內,只有花灑如下雨般的聲音,淋在倆人的身上。
雪落跌坐在那裡望著他。
她分辯不出他臉上,一波又一波的水流中,只是單純的流水還是還夾雜著另外的東西,只是,這樣子的蒼穆,又讓她泣不成聲。
「不管你是什麼樣子,你都是我老公……不是嗎?」
她匍匐著到他身邊,不顧兩人身上都已濕透,緊緊抱著他,「穆……我到底要怎麼做?我要怎麼做?難道非要我也斷了雙腿,這樣子……你才不會嫌棄我嗎?」
她粗啞斷續的聲音,哪怕四周圍都是流水聲,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她的話,讓他瞬間心臟絞痛。
他明知道不該對著她吼,明知道不該這樣子對她,明知道她對他的好……可是,心裡煩燥,他恨現在的自己,恨自己這樣子傷害她,恨自己對著她吼。
「對不起……雪落……對不起……」他抱著她,一個勁道著歉。
最終,還是讓她給他洗澡。
她輕輕軟軟的動作,從他的背上擦拭到胸前,再到腹部。
他倏然抓住她的小手:「我自己來……」
每每,到了敏感的部位,他都堅決要求自己擦洗,雖然沒有感覺,但是,總也得有點尊嚴,只是今天,雪落不讓。
「老公……那我也讓你洗好不好?」
她的話說得讓他心中一緊,他知道她的意思,俊臉上閃過一絲笑,慢慢鬆開了他的手。
晚上睡覺的時候,雪落為他細緻地蓋好被子,然後撂開被角擠進去,還未躺下,他卻突然間開了口。
「雪落……我們分房睡好不好?」
她不明所以望著他,在醫院裡,睡一個病床上不好意思,她一直睡於陪護椅上,可是回到家,她就擠在他的被窩中,都睡了一個星期了,他卻突然這樣說。
「不要問我為什麼,我們分房睡……如果你不想睡客房,我去睡……」
他說著,掙扎著起身。
雪落忙按住了他:「我去吧……」
她翻身下了床,拿起睡袍披上,又為他掖了掖被子,才朝門口走去。
走到門邊時,聽到他輕聲地說了句:「雪落……對不起……」
其實,她理解他的心情。
一個大男人,身邊躺著自己所愛的女人,卻不能給予她應有的幸福,也不能盡一個丈夫所該盡的責任與義務。
他覺得虧欠了她,可是,卻又無能為力,每一晚,她睡在他身邊,他就糾結地睡不好。
是的,她理解他的,這樣一個彆扭的大男人。
不要問他為什麼。
是啊,他怎麼說出口,男人的自尊。
雪落醒地很早,不知為什麼,沒有他在身邊,睡不踏實。
總想進去看看他,卻又害怕擾了他,只得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
起床原本想要去臥室看看,但看時間還早,又想讓他多睡,於是直接下了樓。
走到樓下,卻是看到他坐在餐廳中吃著早餐。
面前只擺放著一碗粥,他用勺子舀著正慢慢吃著,一如從前般優雅。
只不過,她卻看得有些心疼。
眼看不到,無論做什麼,都不方便了,哪怕是吃飯,也只能把所有的東西全都倒在一起吃。
「起來了?快過來吃早餐……」
他聽到她下樓的聲音,對著她的方向笑,心情似乎不錯。
珍姐一聽到蒼穆的聲音,忙將雪落的早餐端了出來,一小碟一小碟,分別放了好多樣。
雪落站於桌子前望著,心裡更加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