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因為規定了一次只能進去兩人,宮允修好說歹說也擠了進來,現在看到雪落哭得一副肝腸寸斷的樣子,真是讓人胸口發悶,他直後悔自己進來了。
籐野望了眼雪落,本以為她不會走進時,她卻朝著屍體走去。
這樣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打擊要倒下來。
而她似乎又有著無窮的支撐力,一直走到屍體邊上。
然後,他看到她伸手,輕輕去揭開那層蒙著的被單。
除了那慘白青紫的臉色,伊向天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雪落狠狠摀住自己的唇,眼前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嚥了好幾下口水,才終於斷斷續續說出聲:「哥……一路走好……」
「……要記得……妹妹永遠愛你……」
她倏地滑下身子。
籐野嚇了一跳,想要上前去扶她,卻是看到雪落對著屍體,重重磕了三下頭。
再起來時,額頭上早已紅腫,她卻停止了哭泣。
像是終於認命了,像是終於接受了事實,像是終於……放棄了任何的希望與等待。
她再次伸手,將白色的被單覆於他臉上。
從此,這個世界上,將再沒有這個人。
而他,卻永遠存在她的心底。
她轉身朝著停屍房門口而去,腳步有些虛浮,卻是堅定如昔。
拿宮允修多年之後的話說,很難想像,這麼一個小女人,內心到底有多麼的強大,或許如他,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比及。
進入icu,全身穿了嚴密的防護服。
宮允修再受不了那種場面,沒有進入,籐野一直伴於左右,生怕雪落會暈過去。
一樣像是沉睡的臉龐,只不過,這兒的人多了儀器控制,有了儀器,所以,他的身體還是溫暖的,他的心跳尚在,他的血液尚在流動。
也讓她知道,他尚活在這個世界上,和她在同一個世間。
她想去碰他放在床邊的手,她卻戴著手套,不能真正觸摸到他。儘管他就在她的面前,她與他卻像是永遠隔著一江水,只能對望,不能擁抱。
籐野站於床的這邊,看到那邊的雪落慢慢蹲下去,趴在床上,靠近蒼穆。
他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但是他知道,她有說話。他也看不清她的臉,看不清她的眼,她到底有沒有哭。
他只是看到她蹲在床邊,久久久久,都不肯離去。
戴著手套的手,探入放在床邊的大掌中,像是依偎著的兩人,永遠不離棄。
他想起剛送來時,兩人都暈了過去,可是,彼此的手,卻是緊緊握著。
他鬆了半天,沒有鬆開,到了最後,他都捨不得再松,他覺得自己很殘忍,像是最最可惡的壞蛋。
進了醫院,醫護人員又鬆了半天,才將他們鬆開。
世界上最殘酷的事,莫過於生離死別。
而現在的雪落,在面對了與伊向天的死別之後,是不是又要面對與自己老公的……死別?
他的心突然跳了下,難以名狀的恐懼襲上心頭,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不會不會……老大怎麼會……
他一定會好起來,一定會好起來的……
雪落覺得,自己真的已經哭不出來,沒有精力,也沒有眼淚。
而且,在他的面前,她不能哭。
他沒有死,他還在她身邊,她不能哭!
她伏向他的枕側,喉嚨口已乾涸地講不出話來,但她仍然說著,聲音輕微。
她知道,他們心靈相通,不管她說什麼,說得聲音多大,他都能感應到。
她將自己的手探入他的掌心中,就像被他握著一樣。
她說:「老公……一定要……醒過來,要不然,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天也絕對不會原諒你……聽到了嗎?」
沒有他的聲音,也沒有一點點動靜,回答她的,只有嘀嗒嘀嗒冰冷的儀器聲。
她卻兀自微笑,哪怕心力皆傷。
「老公……我愛你……」
由於新總統不幸遇難,一切國家事宜仍將交於原總統代辦。
各國腦科教授專家均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為帝集團總裁穆-維托-費爾頓進行細緻周密的檢查。
「先前的手術應該來說,是做得極為成功的……」不知是哪國的腦科大夫以蹩腳的英文開口。
「不要說先前,就說現在……」容浩恩開口打斷。
送入醫院時,已做了子彈取出術,子彈從大腦楔葉部穿過停留在胼胝體後端,手術整整做了十二個小時,將子彈完整的取了出來,但是,仍然有出血的情況。
「現在的話……還是要進行一次手術,把積存在大腦內的血塊給清除,但是不能排除仍然出血的可能,子彈的穿透力大家也清楚,並不是一個點,而是一條線……這線上無論哪一個地方,都隨時有可能再一次發生大面積出血……」
「我們要結果……」魅影亦開口。
腦科專家們相互望了眼,圍在一起討論起來,然後又望了眼圍坐於會議桌前的幾人,終於像是決定了某一人做代表發言。
「先前的手術時,應該就有說過……這個做手術都存在著一定的風險,更別說是腦部這樣精密的手術了……」
「給你五分鐘,別說廢話!」遲御蹙眉,打斷教授道。
「好吧,那我就長話短說……手術的成功率……50%,也就是說,一半可能成功,一半可能,直接死在手術台上……當然,手術成功並不代表患者就會醒來,有可能他會醒來,也有可能……一輩子醒不過來……還有就是……如果很幸運醒來,那也有一定的後遺症,比如說,癱瘓,或者是失憶,或者是失明,又或者是……失語……又或者……」
「好了……你再說下去,5%都沒有了……還哪裡來的50%?」
宮允修終於忍不住開口,他是非要將人的信心打擊全無才肯罷休嗎?
現場又是一片靜寂,過了良久,院長戰戰兢兢拿著手術知情同意書,望著籐野他們小心開口:「那麼……各位……你們,誰簽字?」
誰都沒有說話,誰都簽不下這個字,這是關乎於老大生命的,能夠醒便好,不管怎樣,到底是醒來了,可是,不能排除……那50%——直接死在手術台上……
「給我吧……我是他妻子……」
一直坐於邊上沉默不語的雪落,突然間開口。
所有的人都望向她,小巧瘦弱的臉上,有著一種義無返顧的決心,弱小的身體,此時卻是變得高大起來。
院長忙將知情同意書推向她。
「嫂子……」
「嫂子……」
看到雪落拿過筆,籐野他們忙叫道。
雪落頓了下,卻仍然下了筆,一筆一畫,寫得如此認真,好像只有這樣,才會讓他留在人世。
這些天,雪落都好積極,積極配合醫生治療自己的傷勢,積極吃籐野他們送來的營養食品,哪怕吃到吐,吐光了再吃。
蒼穆的手術經歷了整整二十三個小時才出來,手術是成功的,但是,一個星期了,他仍然如先前一樣,昏睡不醒。
籐野幫著料理了伊向天的後事,還有天道幫中的東方,司徒與尉遲被抓了起來,一個月後判刑。
天道幫至此,全部解散。
籐野在整理伊向天名下的所有的財產時,卻發現是少得可憐,誰能想像這樣一個在江湖上叱詫風雲幾十載的人物,到了最後,銀行中的存款只有幾十美元?
他查了好久,都沒有查出他名下財產的去向。
直到去牢裡看望司徒,他才說出:天哥名下所有的財產,已全部轉至歐陽小姐名下……他說過,他這輩子,只有她這麼一個親人……
司徒得知伊向天已死去的消息,說到此,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可見,他和伊向天的感情有多深。
「你有沒有怪他這麼做?」籐野問他。
司徒很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當時伊向天沒有選擇這樣,或許他們也有機會逃脫出去,再如果,伊向天在蒼穆的安排下遠走高飛,那麼,他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但是。
「不會!」司徒搖搖頭,開口,「我的命,就是天哥給的,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開口,我便能以命相抵……要不是他在前一晚,要我們一定活下去,哪怕是坐牢,也要活下去,我想,這會兒,你也見不到我了……」
「『自殺』,從來不是一個英雄漢子所為!」籐野望著他說道。
司徒笑笑:「謝謝你來看我!也謝謝你,替我們料理天哥與天道幫所有兄弟的後事……」
「我們是一家人……司徒……還有尉遲……我們帝集團的大門,將永遠為你們敞開著……」
籐野也笑,望著面前鬍子邋遢的男人,酸澀的笑容,卻也是如此可愛。
司徒沒再說話,只是對著他微頷首,轉身進了裡面。
伊向天的屍體是採用火化的形式。
參加葬禮的人並不多,和之前桑德斯的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生前是如此風光的一個人,死後,卻並沒有多少人來送葬。
雪落很平靜,一直守在靈柩邊上,沒有掉過一滴淚。
彷彿她這輩子所有的淚滴,早已在這兩天流盡。
直到……殯儀館人員推著伊向天的屍體進去時,雪落才像是突然間醒轉過來,一下子朝著屍體衝去。
籐野與宮允修慌忙將她攥住,而她也終於哭喊了出來,聲嘶力竭,驚天動地,那聲音,不管誰聽到了,都會覺得悲傷。
她哭得那麼用力,幾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卻沒有掉下一滴淚。
只是一個勁掙扎著,想要去攥那靈柩,無奈卻只攥到了靈柩的邊邊,看著那裡的自動門開啟後又重重關上,然後視頻中出現工人推著靈柩朝著火化池走去。
只是瞬間,只是瞬間……那畫面上出現一團火焰,一切,歸於平靜。
一個人的一生,就這樣,消失在火焰中。
雪落望著那暗掉的視頻,一下子暈了過去。
醒來後的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只是很配合他們,輸液,換藥,做康復鍛煉,每天做完了自己的事,就去陪著蒼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