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在沉默中進行,又在沉默中結束。
膳後,沐初把七七送回房,命人送來浴湯,再吩咐鐵生守在門外後,才獨自一人出了門。
沒人知道他要做什麼,他也沒有交待,大概是因為明日要換道,得要在山澗小道走兩日抄近路,所以出門去準備一些良藥。
他和七七不一樣,七七有天地鐲,鐲子裡有不少藥,但沐初不知道,直到現在為止,七七也沒有和他正面說過天地鐲的事。
沐初卻不是去買藥,離開客棧之後,穿過一條小巷,轉身進了一家荒廢已久的庭院,在院中停住。
身後,一股冷冽的寒風襲來,看似強悍,卻在即將襲上他背門的一剎那霍地停了下來。
沐初緩緩回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數步之外的男人,淡言道:「你受傷未癒,這時候和我動手,對你沒好處。」
楚玄遲不說話,淡漠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半晌,才冷聲道:「越國自小便死去的三皇子,拓拔勝初,沒想到二十多年後,竟成了聞名整個紫川大陸的仙醫沐先生。」
「我也沒想到,讓整個紫川大陸所有國君頭痛了數載,人人欲除之而後快的夜修羅,竟會是紫川第一大將玄王爺。」迎上他冷冽的目光,他平靜道:「為了一個女子暴露自己的身份,這點上,我佩服你。」
「三皇子也不差,晉國使者已經到達北晉,這種分秒必爭的時候,沐先生不立即快馬加鞭趕往北晉做點什麼,反倒為了一個女子留在這裡遊山玩水詩情畫意。」
楚玄遲目光雖冷,卻只是一貫的冷,並未有多少寒意,只是,話語裡頭的戾氣卻是慎人:「這點上,本王也是佩服得很。」
沐初臉色如常,眼底的寒氣卻是越來越重。
兩人都不說話的時候,風縈繞在身邊吹動衣袂的聲音都顯得異常清晰。
晚風拂過樹梢,拂動樹上的枝葉,沙沙的聲音四處響起,但,這一方卻是異常平靜,平靜到連隨風落下的枯葉也似被凝結在半空,如同被空氣粘合住一般,紋絲未動。
久無人煙的院子很安靜,安靜到可怕,一隻沒察覺到異樣的蚊蟲安安靜靜飛過,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兩人之間,正要繼續往前飛去之際,忽然狂風乍起,那蚊子竟在一瞬間化成灰燼。
狂風捲起,四周頓時飛沙走石,枯葉枝椏甚至地上的塵埃碎石,全在一瞬間以風捲殘雲之姿漫天飛揚,暴風之中的兩人卻是依然靜默如故,就連頭上青絲也未曾有半根揚起。
狂風捲起的範圍不斷在擴張,從兩人身處的庭院漸漸蔓延開去,就連後方那一排房舍也沒有倖免於難,狂風一掃,屋頂頓時被掀起,崗石砌成的牆身也開始出現了裂縫,隨時有倒下去的跡象。
「我說過,你受傷未癒,現在與我動手對你沒好處。」沐初冷冷一哼,臉上的溫潤早已不見,眼下,全是滿溢的殺氣。
如果可以,他也想狠狠和他打一場,更想殺了他。
只要想到那夜被他捷足先登將七七佔去,想到七七每每想起自己被夜修羅佔有時的恐懼和不安,他就恨不能一掌將他劈開兩半。
但,他是七七最在乎的人,若是殺了他,最傷心的還是那個傻姑娘。
今日他不能殺他,也不能在七七還在這裡的時候將他重創,他們之間終會有一戰,等到那一戰上,他一定會親手取他性命!
「你日日以鮮血為她煉製天一神丹,內力早已大損,這時候和本王動手,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楚玄遲那淡然一眼,早將他週身氣息看得精確。
今日,他也不能殺沐初,沐初對他那個不懂事的小女人的重要性,他比誰都看得清楚,沐初死了,她會哭。
這世上他最不想見到的,便是他女人獨自一人傷心落淚。
「算你運氣好。」他重重一哼,慢步退開。
這一退,院中狂風頓時散去,「嘩啦啦」一陣聲響,剛才被狂風捲起來的一切全在瞬間化作塵埃,一股腦落下。
「你最好別再傷她,否則,本王會讓你拓拔皇族付出千萬倍的代價。」丟下這句看似平淡卻充滿血腥味兒的話語,他轉身離開,再不看他半眼。
直到他走遠,沐初才卸了一口氣,嘴一張,一縷猩紅從唇邊溢出,自唇角迅速滑落。
他以長指拭去,抬頭看著楚玄遲消失的那方,目光微閃。
他的內力比他想像的還要高深莫測,他洞悉一切的能力,也比他預料的要強悍。
這樣一個人,若不是最好的戰友,那便一定是最可怕的敵人,若是可以選擇,他也不希望與他為敵。
惜英雄重英雄,若能有此良友,此生無憾,只是可惜,不管在公在私,他和楚玄遲都注定了一輩子不可能有成為朋友的一日。
那夜無塵閣對酒當歌的一幕,一生,大概也只有那麼一回。
他日,死在對方手裡的將會是誰?
七七沐浴過後,沐初還沒有回來。
天色已晚,他一個不懂武的人走在外頭,又長得如此英俊好看,也不知道會不會在路上遇到危險。
誰說這年頭只有美女夜裡獨自出門才會遇到危險?藍顏的禍害力,有時候比大家想像的還要可怕。
當她把這想法告訴鐵生,讓他出門去尋他主子的時候,鐵生臉色怪異,完全哭笑不得。
若是讓少主知道七公主擔心他被色女扛了去,被人家姑娘霸王硬上弓,所以催著他出門去尋找,不知道少主會作何感想?
不過,少主出門時雖然臉色如常,眼底那一絲絲凝重卻沒有躲過他的雙眼,所以,他其實心裡也有幾分擔憂的。
既然七公主讓他去找,他出門找一趟便是。
不過,鐵生沒有想到的是,他這前腳才離開,下一刻便有人闖進七七的房門,將她點上穴道,扛上便往外頭奔去。
迎著算不上柔和的晚風,七七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劫持了。
只是,夜修羅身手這麼快,她根本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
特麼的,她又沒說不願意跟他走,拿這種方式將她扛走,丟不丟人?她不是一頭豬好吧!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房間,人被他隨意一丟,不輕不重地跌落在被褥上,他似乎也拿捏好了角度,並沒有傷到她的右手。
等七七從軟塌上爬起來的時候,他已經隨手將房門關上,舉步走到她跟前,一把將自己的外衣褪去。
換了過去七七一定會心慌害怕甚至手足無措,但經過了那夜給他療傷的事情後,現在再看他在自己面前脫衣,已經明白他想要做什麼。
只是,當看到被重新撕開的傷口後,她眼底頓時蓄上火氣,氣得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混蛋,想死就不要浪費本姑娘的時間,滾!」
不知道珍惜她的勞動成果,這樣的人她治來做什麼?
才縫上的線,這會已經有好幾處被他崩開了來,傷口被撕裂,鮮血還在滲出,所幸的是這傷口大部分已經癒合在一起,否則他這麼一弄,不大出血才怪!
夜修羅只是安靜躺在軟榻上,抬眼看著她,眼神有幾分無辜,竟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等待她的責罵。
「別拿這種眼神看我,這傷,本姑娘不治!」她絕不會給他第二次糟蹋自己勞動成果的機會,那簡直是對她醫術的侮辱。
夜修羅還是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舉動,勁瘦精幹的腹部袒露在她面前,上頭還有幾縷猩紅不斷滲出,雖然傷得不算重,但再不給他止血,這一身鮮血也是有限。
醫者父母心,七七其實心軟了,尤其在看到夜大俠這副小可憐的乖巧模樣,只是,就這麼給他治好,她心頭那份怨氣實在是壓不下去。
「本小姐說了,本小姐不……」
忽然,一顆拳頭大的碧綠珠子舉到她面前,上頭散發出淡淡翠綠的光澤,通體淨透無暇,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都買不到的寶貴東西。
「碧海雲珠……」憑著慕容七七過去那一點記憶,七七知道,這顆就是她曾經在楚明珠的明珠閣裡頭見識過的碧海雲珠,事後那女人還夥同慕容素素一起對她下手,不僅想要真的毀了她清白,還要冤枉她盜竊碧海明珠。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楚明珠那顆,雖說碧海雲珠確實很珍貴,但也不一定只楚明珠一人擁有。
這珠子是真的漂亮,也是真的價值連城,只是……「你為什麼……」
「在楚玄遲那裡隨手拿來的。」他啞著嗓子,又將珠子往她跟前遞近幾分:「就當是報酬可以嗎?」
這丫頭,沒看到他身上的血都快要流乾了嗎?一顆破珠子竟比他來的重要,看她這雙閃著貪婪目光的眼眸,此時正一瞬不瞬盯著碧海雲珠,眼裡哪裡有他半點影子?
堂堂夜皇朝的門主,在她眼中連顆珠子都不如,嘔死他!
一顆碧海雲珠拿來當報酬,七七自然不會拒絕,伸手將珠子奪了去,轉過身丟進天地鐲裡,才回頭看著他,怨念道:「我右手受了傷,再給你縫線是不可能了,不過你傷口已經癒合了大半,這時候只要把血止了,上點藥重新包紮一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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