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無疆-1002村裡走訪
蔣正豐一呆,「你另幾個包裡是什麼……?」
「廢紙。」
「啊。」
曾家輝淡淡的道:「你也別驚歎,我當時可沒說那裡是錢,那只是你自己猜想罷了。現在我想問的是,你這個磚廠合法嗎?也就是說你這個磚廠現在有什麼手續嗎?有營業執照嗎?」
蔣正豐沒有立即作答,而是盯著曾家輝,「能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嗎?」
「我叫曾家輝。」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以前是團的幹部,現在是事件的調查組長。你也別有什麼疑問,團幹部本來不應該管你這事兒,可我來調查不是自己的意思。這是上層打擊黑窯的決心,是組織的安排。所以,我希望你老實的配合調查、接受查辦………」
蔣正豐總算知道曾家輝是什麼人了,可惜有些晚了,只能點頭道:「我的窯廠什麼手續也沒有。」
「什麼手續都沒有?」
「嗯。」
「那你為什麼還能在那兒生產?」
「像我這小磚廠都沒有手續,都幹著了,也不是一家兩家。」
「還有嗎?」
「小磚廠多了,不過就是我用了較多的外地人,別的有什麼我就不太清楚了。」
曾家輝對這個說法,自然相信。
「包工頭在逃,可他用工,你也在窯廠,你就沒勸過他麼、而且據我所知,你也間接參與了非法用工。」
「算是吧,因為我不幫忙,他交不齊承包款。」
「那些童工,你們除了搶來的,還有騙來的,其他有沒有來源渠道?」
「多數是買來的。」
「從哪兒買?」
「黑介紹所。」
「一個人多少錢?」
「一般一個人有三四百、四五百,這幾年隨著物價上漲,今年的漲到六七百了,反正你不買他總有人買,我們也不會講什麼價。」
曾家輝不知說什麼好,「身價跟物價漲?」
「怎麼計算的不清楚,反正人家說車費、介紹費上漲,也就跟著要漲。」
曾家輝無法想像這個黑勞工市場,反正在這次行動之中,查獲了幾十家黑窯廠,黑工達到了數千人,其中童工、智障人士就有一千多人,痛心之處也就可想而知。
由天黑山村蔣正豐的這家窯廠包工頭在逃,曾家輝只能把這些情況找另一名窯主進行詢問印證。
另外幾個黑磚窯的包工頭透露,在眼下國內部分城市的交通樞紐,普遍存在很多地下非法勞務市場即「黑中介」。事實上,這些「黑中介」早已成為各地「黑磚窯」「採石廠」「小煤窯」等場所非法用工的真正「源頭」,其中窯工最容易從火車站騙來。
曾家輝讓派出所的人提了一名包工頭過來,問道:「你多大年紀?」
「36。」
曾家輝在心暗罵了一聲「三流」、九流都不如,「那你是哪兒人?」
「我不是本地的,是從外省過來承包的。」
「哦,你為什麼要到三江省承包磚窯?」
「我在老家幹過磚窯,熟悉流程。」
「你跟窯主承包的協議內容主要包括哪些?」
「我只承包窯主出磚,出一萬塊磚窯主給我幾十塊錢,不負責銷售什麼的,我只負責招用農民工、安排他們吃住、付他們的工錢,以及對他們的日常管理等工作。」
「你在什麼地方能夠找到農民工?」
「火車站就可以找到農民工。一般火車站周圍都有一個很大的中介市場,不正規,其實就是黑中介。那個地方每天有上千人在活動,全國各地的都有,這其中有的是找活幹,有的是找農民工,可熱鬧了。實際上,火車站這個市場已經存在很多年了,我們都知道招用農民工到哪裡最容易找到。此外,也有一些勞務中介市場,事實上,眼下許多地方的火車站、汽車站已經成了勞務中介市場。」
「你怎麼找到幹活的人,通過什麼渠道?」
據這名包工頭介紹,在火車站有不少想找活幹的農民工,常常是寫上一塊牌子,放在自己的腳下;此外,火車站周圍的旅館、飯館為了招收臨時工,採取同樣的方法,這其中有的是正規的,有的是偷偷干的;有一些人會走到農民工面前詢問:你想找活幹,還是想找幹活的?不少像社會痞子和小混混的就專門幹這個「差使」,他們不會告訴你自己的真實姓名,只是告訴你一個小名、綽號或者姓氏,像「黑蛋」、「小陳」什麼的……他們相互聯繫的方式比較固定,他們若是出面,外地來的農民工一般會跟著他們走,原因是害怕他們。
曾家輝倒是瞭解過這樣的情況,「那你招用去磚窯幹活的農民工容易嗎?」
包工頭表示還是有點困難,「年輕人或者有點本事的不願意幹,若想找到一批工人往往需要等上好幾天甚至一個星期。比如,我承包的磚場需要招用三十多個農民工,因為一次招不夠,所以一共分成四五批次的招。」
「你找來這些民工,採用的是什麼方法?你付出了多少本錢?」
包工頭似乎想了一會兒,在一旁的民警嚴厲的讓他老實交待之後,才慢慢的道:「少數是我自己找來的,大部分是通過當地人在火車站幫忙找來的。一個叫黑蛋的人就給我介紹了七八個農民工,我當時在火車站附近租了幾間房子,找來的農民工就住在那裡,等湊夠一車人,便叫來出租車將他們送來。此外,這幾十個農民工分別來自不同的省市。要說花銷也是很多的,首先要付介紹費。黑蛋他們每向熟人介紹1個農民工需收取一百塊,倘若是向生人介紹則需收取三四百元。對我而言,由於是按照熟人介紹收費標準,所以只收取了一千多元,加上租房和租車的花銷,拉一車人過來需要兩千多塊的樣子。」
「你招用的農民工之中有未成年人嗎?」
包工頭有點支吾,半天才道:「有還是有的,反正多數人都沒有身份證,具體多大我也不清楚。」「你給農民工的待遇是什麼情況?」
「如果農民工一天能出夠幾萬塊磚,一個工人一個月下來能掙個一千多塊錢,這個收入水平在這邊算是一般情況。」
他的這一番話,在民警的審訊記錄中也得到了印證。
接下來,他決定再去一次黑山村,調查需要進一步通過當地人提供情況。
調查組對鎮黑山村村民也進行走訪調查,「你們瞭解這些民工生活麼?」
村民們反應:「他們就是幹活,不幹活就是吃飯。」
「你們怎麼不到窯廠出工?」
「我們出工要錢,那些民工都是免費勞力。」
「你們平時能關注到他們嗎?」
村民搖頭,「我們不進去,那兒又沒有我們要干的活,我們自己也忙,沒空去關注。」
事不關已,高高掛起。
曾家輝知道村民們並不是忙而不關注,更不沒空。事實上,窯工們被虐的這個磚窯並不荒僻,位置在黑山村東南角的一個小山溝,佔地幾十畝,磚廠曬磚的空地就是很多村民的地頭,旁邊還有小賣部和飯館兒。但是,對於磚窯裡的所發生的一切,似乎並沒有引起村民們的注意。」
一座一度掙扎在贏虧邊緣的磚窯,如何在這兩年成為「人間地獄」?
一個黨齡32年的村支書,何以成為黑磚窯的「保護傘」?
長達幾年時間裡,相關職能部門屢屢造訪,為何總是「視而不見」?
持續這麼多天的「風暴」,讓這個令全國側目的黑磚窯只剩下斷瓦殘垣。那幾十個出磚口均被泥土填封。
對這些,曾家輝專門找了蔣老闆的妻子。
「事實上,前兩年窯場一直沒有掙到什麼錢。每年也就幾百萬磚。」
窯主蔣正豐的妻子說。
而磚窯最初兩年的效益不佳,直接源於早期僱傭本地工人的生產方式。「以每天幾十塊的工錢,只能雇到年老體弱的婦女。」蔣正豐的妻子說,「一遇到下雨,找不到人幹活,只能幹看著磚坯被淋爛。」
黑山村並無多少村辦企業,大多青壯年勞力要麼外出打工,要麼到附近的煤礦裡挖煤。磚窯因為屬於重體力活,工資又遠不及挖煤,一直少有青壯年問津。
而整個石城縣的磚窯數目,當地政府披露為一百多座有95%以上無合法手續。曾家輝帶領調查組走訪鄰近多名磚窯主後獲悉,由於磚窯所需的原料,黏土幾乎免費,人力成本在磚窯經營中所佔比例巨大。所以「要想擴大利潤,只能在這上面做文章」。這直接導致了窯主蔣正豐與包工頭之相達成共識。
蔣正豐經營磚廠,但下面還有一個承包人,從蔣正豐家屬出示的字據顯示:一年蔣正豐需要支付給包工頭六十萬元左右的工資費用,依照一百人的規模,每人每月只有五百多元的工資,包工頭還得賺取其間的主要部分。這一標的低得出奇的的承包協議的簽定,從一開始就明顯意味著所僱傭窯工的特殊性。而作為窯主的蔣正豐卻與包工頭達成默契,甚至作為協議知情者的村支書也未表示任何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