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可是在他十四歲那年,他被派去鎮守南疆,皇帝給他的,不過是一干老弱的殘兵,很顯然,皇帝以及那個人都想他死,可是他在短短六年的時間內,不但訓練出強大的鷹軍守住了南疆,還逐步將那些小部族一併收歸天岱版圖。
而他也正是在南疆,被輕浪谷主收為弟子。
直到他二十三歲,金國攻破月關,直取帝都,他才被他的父皇想起,一道聖旨召回帝都,卻是讓他去與金國作戰,他不負眾望,擊潰金國,可是他的父皇卻擔心他功高震主,竟是封了他做楚地的王,明升暗貶,他手中的兵權完全被削去,真正成了個閒散王爺。
他的父皇,還是不信他!
可是那時候雖然他手中明處的兵權被奪,但是他在南疆還留有一支精銳軍隊,人數雖少,卻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所以他並不畏懼。
而且那時候,他又見到了秦蓮馨,她已經十三歲,可是看上去卻如十六七歲一般嬌艷,他大敗金軍,救天岱於水火,皇帝問他要什麼賞賜,他便說要娶秦蓮馨,那時候他與她也不過只見過幾面,但是他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在南疆待了將近十年,他日日夜夜想著那個清冷聖潔的女童,他錯將那種感激當成了愛,所以當他再次見到她,他便決定娶她。
雖然後來她背叛了他,但是如今她遭難,即使知道她是假冒的神女,可是他又如何能夠置之不理?
夏侯楚煜抱緊了淺墨,在她耳邊呢喃,「墨兒,你是那麼善良,如果是你,你能忍心看著她去死嗎?」
夏侯楚煜定定看著淺墨蒼白的玉臉,心中像是被千萬隻刀子剮過,漲滿了屈辱和不堪的回憶,這些話他從未跟任何人說過,因為他根本就難以啟齒,他是如此驕傲,可是他的身體卻是那麼骯髒。
其實他曾經是想要告訴淺墨的,可是他卻怕一旦說出來,淺墨會嫌棄他,雖然他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但是他還是懼怕,深深的懼怕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可是如今他說出來,他終於鼓足了勇氣說出來了,那是因為他知道,若是他再不說,她一定永遠也不會醒過來。
他緊緊抱著她,一遍遍溫柔地叫著她的名字,不期然之間,他竟看到淺墨羽扇似的長睫輕輕顫了顫,有兩滴淚盈盈落下。
夏侯楚煜看著那兩滴珍珠般晶瑩的淚,一時竟是愣住了。
那一瞬間,淺墨感覺週身的寒冰被一股窩心的溫暖漸漸消融,她又可以動了,可是身子卻冷得厲害,耳邊似乎有道聲音一直在訴說著什麼,那麼沉痛,令她忍不住想要流淚。
她蹙緊了黛眉,可是旋即有一隻手撫上了她眼角眉梢,輕柔地為她撫平皺痕,撫去疼痛,有溫軟的唇挾著炙熱的呼吸,顫顫落在她臉上,唇上。
是誰在她耳畔深情呼喚?
是他嗎?剛剛在夢裡看到的那個令她放不下的溫暖和牽掛就是他嗎?
他在喚她,可是他為什麼要喚醒她?就讓她這麼睡下去多好?
他說他只愛她,呵!淺墨微微苦笑,那又如何?他的心裡不僅有她,還有另一個女子,而那個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明顯要高過她許多。
他可以為那個女子做任何事,包括——傷害她!
睫毛扇了扇,淺墨忽然睜開了雙眸,眼前是一片昏暗的光影,他的氣息撲在耳畔,眼眸依然濕潤,可是,她的心卻已如一潭死水,再也不會為任何事泛起漣漪。
「墨兒——」夏侯楚煜看到淺墨睜開了眼睛,眸中頓時溢出狂喜,懸空的心也放下,可是他看著淺墨無神的雙眸,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就那麼看著她,眸中交織著驚喜、愧疚還有自責,抑或還有其它的情愫,複雜至極。
淺墨淡淡掃過去一眼,她想要推開他,可是她一動,卻發現全身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手臂軟軟地抵在了他胸前。
而此時,被淺墨輕輕一推,夏侯楚煜則痛苦地蹙緊了劍眉,「墨兒,別動!」
他整整抱著她三天三夜,這期間一直沒有換過姿勢,胳膊,雙手和腿早就麻木僵硬了,不動時,還不覺得有多難受,但是這微微一碰,胳膊和腿那裡頓時猶如被萬蟻嚙咬,那種麻到骨髓裡的痛苦令他難受至極。
可是淺墨卻不知道,黛眉微擰,她冷冷睇著他,見他閉著眼眸,好像真的很難受,她也就沒再掙扎。
靜坐了好半晌,夏侯楚煜才恢復了知覺,他掀開眼簾,深深凝望著淺墨,濃密的睫毛在眼圈周圍投下一圈青黑色的陰影,眼底佈滿了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上去氣色暗淡,不似以前意氣風發的凌厲狂狷。
他輕輕放下淺墨,讓她躺平,為她蓋好錦被。
淺墨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我睡了多久?」她的語氣冷冽,不含一絲情緒。
「三天三夜了,」他眸色一黯。
三天三夜?她竟然睡了那麼久嗎?
「墨兒,你餓了吧,我讓青霜送膳食來。」他見淺墨不說話,便問道。
接著揚聲叫了一聲,青霜便推門走進,看到淺墨果然清醒,杏眼中泛起激動的淚花。
夏侯楚煜接過青霜手中的碗,要親自喂淺墨,是煨的濃香的小米粥,有點燙,他輕輕吹著熱氣。
青霜站在一旁,抹著眼淚,「王妃,青霜求您,不要再嚇青霜了,您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想想啊,您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孩子怎麼辦?」
淺墨的心輕輕顫了顫,是啊,她還有孩子,已經快五個月大的孩子,任她再恨他,可是孩子卻是無辜的,她可以不要他,卻不可以不要孩子!她更不可以因為自己的任性而傷到了孩子。
如今,她也只剩下孩子了。
「我知道,」淺墨看著青霜,眸光淡然,她勾唇淺淺一笑,「還有,以後別叫我王妃,已經不是了!」如今王妃這個稱號對她來說,真是莫大的諷刺。
「匡當」夏侯楚煜手中端著的碗滑落在地,白玉般的碗瓷濺成了片片碎塊,濃稠的小米粥流了出來,在褐色的地磚上蜿蜒流淌。
「王爺!」青霜驚叫。
「沒事,叫人來收拾,再去端一碗過來!」夏侯楚煜垂眸輕聲道,放在身側的大手止不住緊握成拳,眸色暗淡,心中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哀傷。
丫鬟很快將碎掉的碗粥清理乾淨,青霜也又端來一碗,夏侯楚煜一勺勺餵著淺墨吃下,淺墨是真的餓了,她也沒再抗拒,可是自始至終,她都沒再抬眸看他一眼。
他的眸光濃烈而炙熱,可是看著淺墨冷淡的模樣,他的心卻像是被刀子剮過,早已鮮血淋淋,千瘡百孔,他寧願她打他罵他,也不願看到她如死水一般平靜無波的眼神。
他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傷到她了,她一直都是那麼倔強的女子,她的愛是那樣倔強堅貞,他知道她所要的也是他同等忠誠的愛,可是他又如何能看著那個曾將他於最屈辱的地獄解救出來的女子就這麼死去?
淺墨坐在紫宸軒夏侯楚煜的臥房裡,靜靜看著窗外蕭索的深秋景色,眼神空洞茫然,沒有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