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夏侯楚煜身上,沒有人注意到淺墨已走了進來,她就那麼咬緊了粉拳,一步步走了過去,粉拳上早已鮮血淋漓,但是淺墨卻似感覺不到任何疼痛,或者是此時她心底的痛早就蔓延至了她的四肢百骸,以至於再沒有什麼身體上的痛可以令她動容。
屏風後的空氣悶熱而沉鬱,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淺墨的眼光莫名地不敢落在夏侯楚煜身上,卻先看向那只巨大的玉桶,那裡面滿滿的都是黑色的水,一直淹到夏侯楚煜健壯的胸膛,她先前聞到的濃烈刺鼻的味道便是這黑水散發出的。四婢還在不斷地往水裡倒著各式稀有的藥材,水的味道也越來越濃烈。
「讓開!」藍畫見到淺墨,眼中迸出嫉恨,她端著一盆藥材,狠狠將淺墨撞開,淺墨被她撞地趔趄了一下,扶住一旁的牆壁才沒有摔倒。
而就是這一瞬間,她似乎感到夏侯楚煜的目光掃了過來,淺墨下意識地抬眸迎了上去,而這一看,她頓時像是被雷電擊中,腦子裡「轟」一聲炸開,又像是被一叢暴雨梨花針掃過,她只覺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刺得生痛,連心也惶然失措地緊縮成一團。
此時,夏侯楚煜並沒有戴著面具,但是淺墨卻依然看不清他的容顏,只是依稀能夠看出五官和輪廓,因為那張臉此時竟佈滿了黑氣,可是更令淺墨驚訝的是,那原本應該滑潤的皮膚上竟然滿佈著一道道傷疤,刀疤隱在層層堆壓的黑氣中,那黑氣彷彿是有生命一般不斷浮動著,刀疤被黑氣拱起,像是一條條會動的蚯蚓,看了幾欲令人膽寒。
他的眼眸緊緊閉著,嘴裡咬著一隻軟布木棍,喉間發出一陣陣似野獸一般的低吼,額頭和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而他的身上也是黑氣瀰漫,皮膚下的血脈不時被異物拱起,看形狀,竟像是一隻隻小小的獸。
天哪!他中的究竟是什麼毒?竟會如此厲害詭異?
淺墨的眼眸越瞪越大,後背處傳來徹骨的寒冷,她的身體都快要僵硬了。
丹青和琅琊用內力護著夏侯楚煜的後心,淺墨知道,他們是在阻止毒氣攻入心脈,但是從丹青和琅琊凝重的眼神和早已被汗水浸得透濕的衣衫來看,顯然他們也沒有十成的把握。
「啊——」突然,靜謐的室內響起一道無法壓抑的低吼,淺墨的空落落的心跟著狠狠一顫,她猛地抬眸,卻見夏侯楚煜原本咬在嘴裡的軟木棍已斷成兩截飄在黑水上,而他則仰面厲吼出聲。
束髮的金冠也被那痛極的吼聲震裂,那一頭墨黑的長髮頓時散開,鋪灑在水面上,和那黑水融為一體。淺墨從未看見過夏侯楚煜披髮的樣子,此時她才發現,他的發竟是如黑緞一般閃亮。
淺墨再也抑制不住那種捶心蝕骨的痛苦,眼前乍然變得模糊,她垂下清麗的眼眸,低低呻吟出聲,臉頰上不知何時早已濕濡一片,眼中的淚水如珍珠般不斷滑落。
「快!出來了!」丹青突然沉聲一喝,同時琅琊又鼓足了內力在手中,而夏侯楚煜週身除了心脈那塊,竟然全都被黑氣填滿。
出來了?什麼出來了?
淺墨猛地抬眸,卻見白露正拿起一把尖銳的匕首,眼神犀利明亮,但是緊抿的唇昭顯了她的緊張,其餘三婢則個個都全神貫注。
說時遲那時快,淺墨只覺眼前白光一閃,白露在瞬間便挑破了夏侯楚煜胳膊上一塊拱起的皮膚,伴著他的痛苦低吼,同時響起一道尖銳的嘯聲,青霜手疾立即施針紮下。
她們的速度太快,淺墨根本就沒看清那是什麼東西,眨眼間,白露又挑中一個。
「現在你滿意了?王爺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藍畫端著藥,恨恨地瞪著淺墨厲聲斥道,「當初就是你們溫家下的毒,如今你又想來害王爺,你還真是蛇蠍心腸!」
「不……」淺墨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她只是瘋狂的搖著頭,心中早被悔意漲滿,如果她早知道他毒發了,那麼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會說那些話的。
「藍畫住口!還不專心上藥!若是王爺有什麼事,你能擔待得起嗎?」白露低聲斥責藍畫,但淺墨卻聽出白露語氣中對她的指責。
「不好!王爺快受不住了!快拿軟木棍!」琅琊急忙喝道。
淺墨心中一凜,她忙抬眸看去,發現夏侯楚煜脖子間青筋暴起,渾身都因為痛苦而劇烈顫抖著,眼眸緊閉,額上冷汗涔涔,一口鋼牙幾乎快要咬碎。
淺墨只覺得雙腿一陣發軟,她緊緊捂著驚惶失措的一顆心,霎時間,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紫琴慌忙去石床上翻找,但卻一無所獲,她帶著哭腔的嗓音響起,「木棍沒有了,二十多根木棍全都被王爺咬碎了!」
二十多根?淺墨清眸大瞪,身子踉蹌了下,他竟然痛到一晚上咬斷了二十多根木棍?天哪?她剛才到底做了什麼?
「糟糕!」丹青見夏侯楚煜因為痛苦而緊咬的牙關,臉色凝重,但是他雙手根本就不敢撤離夏侯楚煜後心,一時間急得滿頭大汗,轉頭沖紫琴暴喝一聲,「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去找!」
淺墨知道丹青是怕夏侯楚煜會咬到舌頭,她清美的眸光頓時一沉。
「是!我這就去!」紫琴呆了一呆,立即應了便要出去。
此時,青霜卻驚叫出聲,「王妃,您在做什麼?」
「王妃?」丹青等人立即抬眸,卻見淺墨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她正抱著夏侯楚煜的頭,將她仍然帶血的拳頭塞到了他口中。
「王妃,快放開!您的手會廢掉的!」丹青大驚失色。
但是淺墨卻堅定地搖頭,清輝熠熠的眸中盈滿痛苦,她緊緊抱著夏侯楚煜,他的牙齒在她嬌嫩的粉拳上鑿下刺骨的疼痛,可是她卻像是感覺不到一般,只因,此時她心中那種蝕骨的痛已將**的痛完全掩埋。
鮮血一滴滴湧出,卻被幾乎喪失意識的他全部吮吸乾淨,他的身體仍在劇烈顫抖著,喉間不住發出痛徹心扉的低吼,淺墨的心彷彿跟上了他的心跳,他每動一下,她便痛上一分。
「這只右手廢了又怎樣?如今無論我做什麼,也都無法彌補我爹和姐姐曾經犯下的過錯!」淺墨左手緊摟著夏侯楚煜,下巴擱在他發頂,縱然她閉緊了雙眸,也難以抑制住那不斷滑落的如練珠淚。
淺墨忽然低頭,將臉埋進夏侯楚煜濃密的墨發中,她實在是不忍去看他臉上的縱橫刀疤,不是害怕,也非嫌棄,而是因為銘心之痛。
她沒想到溫富貴口中輕描淡寫的毀容竟是如此可怖,她幾乎可以聽到當初那鋒利的刀鋒一刀刀割開皮肉的聲音。
從夏侯楚煜的輪廓中,她依稀可以想見當初的他是多麼的風神俊逸,他的相貌恐怕不會比任何一個皇子差。
可是,那樣高居於雲端的男子卻因為她的家人的貪婪狠毒而在一夕之間跌落泥沼,毀容斷腳,身中奇毒,若不是看到方纔那副慘象,她竟不能相信,也不敢想像他究竟是如何才能忍受下來那樣幾欲滅頂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