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可是淺墨卻不認為事情有那麼簡單,難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
那一晚玲兒提到在天岱百姓的心目中,楚煜是神一般的人物,她還不齒,認為是古代人崇敬皇族的心理。可是如今再聽到這些,她的心中卻閃過一絲悵惘,眉心微微擰起。
勝金國,救蒼生黎民,是為民族英雄。
又能在一夕之間以三千精兵扳倒掌握朝政一年有餘的二皇子,這其中的部署和規劃,以及行動實施時的驚心動魄都不是淺墨所能想像。
他當真是驚才卓絕,
只是依照玲兒之前所描述的溫富貴形象來看,分明是一個嗜錢如命的守財奴,他怎麼會主動捐出一半家產?而楚煜消失的那一年又是怎麼回事?他臉上的面具以及腿腳的殘疾,這突然地賜婚,是否都和溫家有著什麼聯繫?
屋外,狂風暴雨仍在肆虐,屋內,卻是燥熱難忍,淺墨走到窗前,輕輕打開窗戶的一角,一陣清涼的風頓時灌入,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生生得疼。
她輕輕拂去臉上的雨水,眼光掃過,只見滿院的芭蕉被暴雨壓彎了枝葉,一地的落花殘紅。
紫宸軒的書房此時已亮起了琉璃燈。
紫宸軒。
屋外,電閃雷鳴,暴雨滂沱。
屋內,琉璃燈的光芒照亮了書房,屋角擺放著的冰雕已融化過半,絲絲冷氣伴著淡淡的龍涎香味在安靜的空氣中蔓延。
楚煜端坐在輪椅上,面前是一張極大的書桌,書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還擺放著一隻青花細瓷的窄口花瓶,瓶中插著一隻半開的清荷,書桌的右角邊堆放著一些尚未批閱的奏折。
「王爺……」筱紅一邊磨著墨,一邊想著心事,她抬眸看向楚煜,英氣的眉梢微微一挑,卻欲言又止。
「嗯。」楚煜薄唇緊緊抿著,墨黑的眸隱在銀白的面具後,眼底是一片瀲灩的波光,「你是不是想問今日本王為何要重罰月香?」
筱紅一驚,磨墨的手頓住,他果然連她想什麼都能猜出來。
「是,王爺,妾身以為就算是香妹妹羞辱了王妃,王爺也不該發那麼大脾氣。」
「筱紅,你可記得你進王府的職責?」楚煜忽然轉了話題。
筱紅臉色一變,眼底劃過一抹痛楚,她點頭,「妾身記得!」
「本王說過,你在本王面前不必如此自稱。」楚煜並不看筱紅,語氣是一貫的冷然。
筱紅咬緊了唇瓣,轉身跪倒,「是!王爺,屬下知道。」
楚煜也不讓她起來,墨黑的眸一瞇,他提起狼毫筆,在上好的宣紙上揮灑開來。
墨華點點,幾筆勾勒,一朵綻放的清荷立即躍然紙上。
楚煜放下筆,伸手凌空輕輕撫摸那朵墨蓮,神情專注,像是在凝視久別的愛人。
又是蓮花!筱紅抬眸,眼底忽地一酸,心中生出一股苦澀,他還是忘不掉秦蓮馨,即使那個女人曾經狠狠地背叛了他,並在大婚前夕改嫁他的皇兄,令他顏面掃地,他卻依然對她難以忘懷。
她不明白秦蓮馨到底有什麼好,竟值得他如此深情相待,要說是青梅竹馬,那麼她與他何嘗不是?
他十四歲便掌帥印,披掛上陣鎮守南疆,她不顧爹爹反對,扮男裝參軍與他並肩作戰。
可他名義上是封侯,實際上卻是宮中有人想要剷除他這個絆腳石。
世人都知,南疆多密林,瘴氣橫行,南人蠻而無禮,他一個蒼白孱弱的青澀少年,又是不受寵的皇子,當他帶著一萬兵馬從帝都千里迢迢趕到南疆之時,那些當地的將領根本就不聽從他的命令。
她知道,世人都在等著看他笑話,朝堂中,後宮內,更是有人無比期盼著他戰敗身亡的消息傳來。
只有她知道當年他的處境有多艱難,而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也只有她!
可沒有人會想到,當年那個目光澄淨,瘦弱蒼白的少年,竟是如此得睿智冷靜,他就像一把隱在鞘中的寶劍,鋒芒從不外露,但是寶劍一旦出鞘,便再無回頭之勢,不見血,絕不歸鞘!
他是如此的雄才大略,戰術兵法無一不精,在沒有任何當地將領的支持下,他親自訓練的鷹軍,在數次人數遠遠低於南蠻人的戰爭中,都打了漂亮的勝仗,令所有的人都對他刮目相看。
直至將南蠻人全部收服,還南疆以平靜之時,便整整花去了四年時光。
那個當初青澀的少年,硬是被時光磨銳了稜角。他麾下逐漸壯大的十萬鷹軍無不對他忠心耿耿,而他的治軍嚴格,賞罰分明,更是令百姓對他頂禮膜拜。
她原以為,他會被她的真心感動,她不求做他的正妻,只願能每日裡看著他便已知足,可是,無論她做什麼,他看她的眼神始終都是冰冷無波,如同他看每一個人。
他的心中從始至終都只有秦蓮馨一個,所以他才會不計一切後果從南疆趕到帝都與金國大戰,而之後也甘於被削去兵權,只因皇帝承諾,會賜婚於他和秦蓮馨。
秦蓮馨是天岱王朝的神女,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為了登上皇位,才娶了秦蓮馨,只有她知道,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永遠都有著那個眉間有著一朵蓮花胎記的女子。
可是兩年前,就在他與秦蓮馨大婚前夕,秦蓮馨忽然反悔,改嫁二皇子。
之後便是二皇子以神女之名,逼宮造反,軟禁元宗皇帝,然後各地藩王作亂,兵臨帝都城下。
那個時候,他卻正遭受著此生最大的痛苦。
當時她並不在他身邊,她至今仍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他也從來不說,她只知道,他受傷與溫家有關。
筱紅跪在地上,心中百轉千回,低垂的眸中流露出苦澀,他寧願娶一個他痛恨的女子,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還是在他眼中,從來就沒有她?
屋外,狂風捲著樹枝敲打著窗欞,桌上,那朵墨蓮的墨,已然乾透,楚煜輕輕執起宣紙,瀲灩的目光描繪著那朵墨荷的形狀,眼前恍然出現一道清逸飄然的影子,他的眉心一蹙,心中頓時升起一陣狂躁,他一把將手中的宣紙揉成一團。
筱紅不由訝然,王爺這是怎麼了?一向冷靜自持的他為何會在今日連連失控?他竟然會毀掉他最愛的蓮?
楚煜轉眸看向筱紅,眸中閃過一抹沉鬱,筱紅連忙垂下眼眸。
「你應當知道,王府不養無用之人!」楚煜淡淡開口,他的語氣冰寒冷冽,不摻雜一絲一毫的感情。
筱紅忙以額觸地,輕聲答道:「屬下知道!」
楚煜看著她,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你起來吧。」
她的心思他何嘗不知,只是他的心早已被馨兒佔滿,再沒有位置可以給其他女人,想到這,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抹白衣出塵的身影,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異樣,他蹙緊了眉,努力揮空那道脫控的情緒,沉聲道:「你可知道夢兒中毒的事?」
筱紅站在楚煜身側,她點點頭,心中忽然一凜,她驚道:「難道——」
楚煜不動聲色,墨黑的瞳隱在面具之後,深深地凝視著筱紅,筱紅的額角頓時冒出冷汗。
她仍然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不是說郡主是飲了秋風苑的茶水後中毒的嗎?這與月香又有何關係?而且屬下一直與秦柔、月香共處一室,在國安寺這兩個月來,她並未離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