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山月不知心裡事(四十)
皇甫清宸的病,前前後後拖了三個月才好。而若非兩個月前容妃那次呼天搶地的嚎啕大哭,將已經一隻腳踏入鬼門關的他拉了回來,到如今,世上只怕已經沒有皇甫清宸這個人了。
面對著生自己養自己的母妃,他心中終究還是有著愧疚的,所以醒來之後,每天都乖乖的吃粥喝藥,然後就是睡覺修養。
天下大局已定,他仍舊是怡親王皇甫清宸,只是地位較之從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因為此時此刻的天子之尊,是他的七哥,他一路追隨的七哥。
所以他在府中養病這三個月以來,朝中那些以前曾給盡白眼的那些大臣全都換了一副眼色,成日裡逮了空子就來探病,然後送上一大堆滋補的佳品。
所有人都對他青眼有加,可是午夜夢迴之時,他的腦海中,卻滿滿的只是那雙冷得如同凝了冰霜的眼眸。
踏雪,我的踏雪,不再屬於我的踏雪,抑或是從未屬於過我的踏雪。
後來,他的病好了,還是時常想起她。上朝的時候,御書房議事的時候,給母妃請安的時候,用膳的時候,就寢的時候。
他想她,放任自己想她,想到連呼吸都緊繃到犯疼,還是想。
有一次在御書房內,十二瞥見他手指上的一道傷痕,頓時好奇的問他是怎麼弄傷的。他只是淡淡道:「拉弓的時候不小心被割傷了。」
而皇甫清宇的目光在這個時侯投了過來,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
他看著自己的七哥,緩緩的將那隻手收好,藏在袖口裡。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七哥跟她很像,但具體是哪些地方像,他又說不出來,只是直覺的認為,自己如果能像七哥這般,凡事盡在掌握,也許踏雪喜歡的人,會是自己也說不定。
他莫名的咧嘴笑了起來,十一和十二都一臉驚恐的看著他。
離開御書房的時候,皇甫清宇叫住了他,扔給他一個小瓶子,淡淡道:「金創藥。」
七哥的眼神永遠是如此銳利的,他什麼都瞞不過他,就如同手指上的這個小傷口。
其實並不是什麼拉弓的時候弄傷的,而是他前些日子忽然聽到一句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於是他便瘋了一般命人找來了許許多多的骰子與紅豆,然後自己用刀子,將那些紅豆一顆顆的嵌進那小小的骰子裡。
也不是要做給什麼人看,就是想了,便做了。所以手上才不經意多了這個傷口。
可是他相信,連七哥也看不到的,是他手腕上的那些傷痕。
他知道自己是薄倖的人,那些跟他溫存過的女子總如是說,因為他總是一轉頭,便會將那些女子都拋諸腦後,彷彿從來未曾遇見過一般。踏雪,他知道她是不同的,知道自己對她,跟對別的女子是絕對不同的,可是這一場大病下來,他忽然對自己沒了信心——萬一,有朝一日,他也把她忘了,怎麼辦?
於是,當那些無人的時刻,當想她想得疼到想不下去的時候,他便會用刀子在自己手上割一條傷口,用這種痛來麻痺另一種痛,然後,如同傻子一般繼續癡癡的想她。
想她,卻從來不敢想,她是不是同樣的,也會想自己。
彼時,踏雪剛剛才和南宮御夕顏一起,回到大楚京城的地界。
腹中的孩子,已經四個月了,任誰也一眼就看得出她已然有孕在身。
由此,抬轎子的幾個轎夫卻愈發顯得小心翼翼,原本半個時辰就能走完的路,竟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
依舊是冷冷清清的家門口,踏雪卻也不以為意,自己小心翼翼的跨進門檻,往沈墨痕的書房而去。
不出意料,他果真是在裡面,低了頭不知研究著什麼,聽見推門的聲音,卻連眉毛也沒有抬一下。
「哥哥。」踏雪淡淡喚了一聲,來到書房中所設的軟榻上坐下,離得他近了,才發現他竟然在研究一幅軍事地圖,不由得淡淡一笑,「哥哥這個文狀元,幾時還要管行軍打仗的事情了?」
沈墨痕這才抬起頭來,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觸及她的腹部,也只是淡淡挑了挑眉,末了,才緩緩道:「打算留下?」
「除非哥哥趕我走。」踏雪微笑著道。
沈墨痕皺了皺眉:「沈踏雪,你裝傻充愣的本事並不高。」
踏雪微微一勾唇角,低頭,手撫上腹部,輕歎了一聲,道:「這是我的孩子呢,為何不留?」
沈墨痕冷冷掃了她一眼,也不再說什麼,繼續低了頭看地圖。
踏雪仍舊住在從前的屋子裡,所有的一切都同以前沒有什麼分別,只是除了她一日比一日重的身子。
南宮御偶爾會過來看她,每次見到他,踏雪卻總會想起如今身在北漠,高高在上的那個人。這兩個人,同樣有著世間一等一的絕世風采,然而其間的關係,卻又是這樣複雜而微妙。一字記之曰:情。
就連皇甫清宇那樣的人都逃不過,又何況旁人。
想到皇甫清宇,終究還是不可避免的會想起那個癡癡的傻子,也不知道他的病到底好沒有。她離開時,曾悄然去瞧過他,那時候他想必是被御醫強行紮了針,所以睡了過去。而她,終也沒有機會見到旁人口中所謂失心瘋一樣的九爺,想來,還真是覺得有些許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