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夜晚時分,之前一連肆虐呼嘯了數日的風雪終於停了下來。疏淡的月色在黑雲中若隱若現,給這座城市灑下了些許細微的光點。然而在進入黑夜之後,原本就缺乏生機的聖彼得堡更是淒清得如同鬼蜮;街道兩旁的路燈不出意外的因為缺乏供電而沒有亮起,就連各幢建築民居當中也鮮有明亮的光源。
「烏裡揚諾夫同志,你終於回來了!」一名戴著黑框眼鏡的男子出現在了房間門前,滿是驚喜和激動之意地顫聲說道。看到這張熟悉的容顏,長年流亡海外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臉溢於言表的喜悅和感慨,不禁上前兩步和戰友緊緊握手。而對於這兩名彎友時隔數年的感人重逢,旁邊的庫佐夫沒有絲毫的興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來人的那張容顏上面。對方年齡大約在三十幾許,蓄著普通民眾所慣有的山羊鬍須,其清瘦樸實的人氣質非常符合鄉村教師的形象。而隨後一名進入房間的男子則年紀稍輕,體格也顯得更為壯碩,庫佐夫的目光和他遙遙相對,登時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鋒芒與凌銳。
「來,我與你們介紹一下。」中年男子拍了拍眼鏡士的肩膀,側身站到了旁邊,對庫佐夫微笑說道,「這位是我的親密戰友列夫?托洛茨基,我們於1902年在倫敦主編報紙時相識,現在他正一手主持著布爾什維克黨在聖彼得堡的一切活動。這一位是米哈伊爾?伏龍芝,我們黨內的天才軍事家,他就是布爾什維克最鋒利的長劍!這位和我一同返回首都的,是來自鷹隼組織的德國特派員庫佐夫先生。為了方便起見,你們就都稱呼他的這個俄羅斯名字好了。」
庫佐夫微微點頭示意,和房間內新來的兩名俄國人一一握手。由於他們所各自代表的勢力都早已不是第一次和對方打交道,因此即便是雙方在意識形態上存在來自本源的巨大鴻溝,但他們在短暫的接觸後。仍是迅速完成了初次見面到相談甚歡的轉變,儼然如同交心已久的老友一般。過不多時,庫佐夫便要求俄國人找來一柄刀具,而後在三人期待的眼眸中,從拆開的大衣夾縫內摸出了一張被折疊起來的紙片,緩緩推到了客廳中的木桌前。
「這是我們在近三個月中所最新帶來的一批貨物清單。包括650支莫辛納干步槍,5萬發子彈,200個投擲手雷,40千克**和1挺m1905式重機槍。這批軍械分散藏在科沃布行、藍鯨果品店和雷杜斯旅館當中,接頭的暗號都已經在這上面寫好。如果你們需要的話,隨時都可以前去取用。」庫佐夫平淡的聲音迴盪在隔音極好的會客廳內,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歷歷清晰,「現在阿爾漢克斯港早已封凍,這條最重要的武器來源途徑不復存在,因此我們能從亟需武器的沙皇軍隊手中搞到這些東西,已經是格外幸運的收穫了。」
昏黃的煤油燈光下,以中年男子為首的三人看著紙頁上所列出的那一串清單和暗語。眼中都流露出了一絲驚喜交集的神情。
「感謝貴國一直以來對我黨的支援,每一個布爾什維克人都會將其永遠銘記在心中。雖然我們的信仰立場並不合一,但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德意志都將是布爾什維克的恩人和朋友。這些寶貴的軍火物資我們就都收下了。」被喚作托洛茨基的眼鏡士輕聲開口,禮數周全,其感激誠摯的話語沒有絲毫的矯作在其中。庫佐夫深深看了托洛茨基一眼,又道:「另外,我這次前來還有一個使命,那就是負責瞭解貴黨當下的實力情況。以及切實評估革命獲得成功的可能性。我們和你們一樣,都希望這場德俄之間的戰爭快速停止。而實現這一局面的關鍵,便是推翻被法國資本家所綁架、和被復仇的憎恨沖昏頭腦的羅曼諾夫政權。」
托洛茨基微微一笑。道:「請庫佐夫先生放心。勇敢無畏的布爾什維克黨人不會被任何敵對勢力壓垮,他們時刻都在積蓄著自己的力量,以便在最合適的時候給予敵人以決定性的猛擊。當前,我們已經在聖彼得堡控制了400多個工會,爭取到了超過15萬名工人的擁護支持;統治階層對底層勞動人民的壓迫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一個衛戍連也極有可能會在革命爆發後加入到我們一方。而那些秘密警察們在戰爭爆發之後那越來越不加收斂的強盜行徑,也將大量原本中立的市民推到了我們這一方,這使得我們革命的土壤變得更加富有活性。」
托洛茨基頓了頓,又道:「在我們對革命隊伍的發展期間,來自貴國的資金援助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無論是印發傳單手冊、還是對工人市民們施以雪中送炭般的幫助,這都為我們爭取到了大批勞動人民的感激與認同。目前我們正在謀劃首都的新一*規模罷工,並以此來試探沙皇政權在戰爭爆發大半年後的穩定程度,如果形勢一切順利,那麼我們則可順勢將工人罷工進一步發展成武裝革命。而以我們所掌握的各方面的情況來看,武裝奪取政權的時機已經到來了。」
庫佐夫神情凝肅,一雙眼眸直直盯著托洛茨基鏡片後的瞳孔;而托洛茨基則是不閃不避地直接迎上了對方的目光,清瘦的容顏上滿是從容與平和。過了半晌,庫佐夫方才又開口道:「托洛茨基先生,不是我信不過您,而是這件事情實在關係重大,我必須得到絕對可信的情況評價。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請您在之後提供更為詳盡的情報,包括貴國工人市民的生活情況,以及貴黨所在他們之中發展的分支信息。雖然這會花上一些時間,但我認為是有必要的行為。」
中年男子微微點頭道:「這是自然。貴國給予了我們難以計數的慷慨援助,現在也該是我們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回報的時候了。相信情況不會讓您失望。」
「軍隊方面呢,貴黨有沒有在其中充分滲透進自己的勢力?」得到中年男子的肯定答覆之後,庫佐夫再度出言問道,「相比於上街罷工示威的工人市民,這股勢力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甚至比革命浪潮的推動者更加重要;如果軍隊堅定站在沙皇一邊,並對人群實施武力鎮壓甚至開火的話,人群那好不容易鼓舞起來的反抗勇氣將極有可能被失去生命的恐懼所急速代替。當年我普魯士王國,便是依靠絕對忠誠王室的軍隊鎮壓了自由派和社會民主派的暴動;而貴國的上一次1905年革命,也是由於軍隊的忠誠而被鎮壓了下
下去。」在談到1848年那場歐洲大革命中的時候,庫佐夫的話語中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而面前的三名俄國人也同樣是面不改色,彷彿那些事敗被流放處決的大批革命黨人與他們沒有任何的相關。
以利益為核心的結合,果然是比任何感情和信仰都要堅定數倍的存在。
聽到這番話語,托洛茨基向旁邊一直未曾開口的青年伏龍芝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會意,用略帶沙啞的渾厚聲音出言說道:「的確,軍隊的態度直接決定了我們的革命能否獲得勝利。僅僅一挺架在角樓上的機槍,就能讓街道上成千上萬的示威人群屍橫遍野;當前我們雖然在貴方的援助下累積了一部分的槍彈軍火,但這只能在一些特定場合下使用,根本不足以正面對抗沙皇的百萬大軍。不過,得益於貴國在戰場上的相助,我們在軍隊中的宣傳滲透,從一開始就是一路暢通。」
「自從我軍在東普魯士遭受坦能堡失利的那天起,好運就再沒有降臨到俄羅斯軍隊的頭頂。而在波蘭和羅馬尼亞的連續幾場戰役,更是將俄羅斯戰前所艱難訓練出的那一批正規軍全部耗盡。目前沙皇的軍隊,其主要力量都幾乎不再是戰前的原班人馬,而是在戰爭爆發後匆忙從農田中徵募抓來的莊稼漢。這些人此前一直都遭受著沙皇政府的壓搾和欺凌,在軍隊中也同樣是被炮灰奴役;因此他們對我們所提出沒收地主土地、減租、反對戰爭等口號,都有著極大的嚮往之心。」
相比於托洛茨基那番答覆得體、滴水不漏的話語,伏龍芝的言語中則略微帶有一絲複雜之意。對於一名滿懷抱負的有志青年來說,自己祖國的軍隊的連番遭受重挫無疑是件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哪怕是這支軍隊正和他處在對立的位置也是一樣。他平復了一下內心中有些異樣的情緒,接著道:「除此之外,前線戰場如同雪崩一般的潰退失敗,也讓士兵們心中的反戰情緒空前高漲;那些滿是失落和沮喪地從前線一路撤下來的數以十萬計的士兵,都是接受我們關於和平反戰的思想再教育的最好人選。」
「伏龍芝同志,前線戰場的局勢真的已經惡劣到了這種程度麼?」聽到這裡,旁邊的中年男子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開口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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