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表哥:你最近過得好嗎,小阿列克謝的病好些了嗎,那些布爾什維克惡魔都被送到地獄去懺悔了嗎,人家在柏林已經開始想念你們了噠……」
華美璀璨的金色大廳裡,沙皇尼古拉二世正靜靜凝視著手中的這封信件。光滑的紙頁上,是一行行娟秀細膩的毛語字,信紙的最上方還紮了一個粉色的蝴蝶結裝飾。隨著時間的推移,尼古拉臉上的神情接連變幻,喜悅、慨然、苦澀、失落……最終又重新恢復到了那淡然而平靜的神色。
「桑妮婭表妹從柏林來信,表達了對我們與德國人握手言和的強烈渴求。她在信中寫道,包括她的皇儲丈夫在內的所有德國高層,都不希望與我俄羅斯進行戰爭;只要我們在西線罷兵,他們將十分願意與我們坐到談判桌前。」尼古拉放下了手中的信件,緩緩說道,「聖師,我想知道神祇們有沒有相關的暗示。」
咫尺之外,一名褐髮披散的中年男子安靜地站在尼古拉的下首。他顴骨高聳,兩頰微陷,瘦削的臉龐下,如山羊一般的鬍鬚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最令人難忘的還是他的那一雙眼眸,湛藍色的瞳孔神采熠熠、精光四射;再加上那件古樸長袍,使得他頗有了幾分神靈聖徒的氣韻流轉其中。聽到尼古拉的話語,中年男子恭敬地向面前之人鞠了一躬。他雙眸闔閉,手臂交疊,過不多時,隨即從口中吐出了幾個艱難晦澀、但卻悠遠空靈、宛若聖詠般的澄淨音節。
見到中年男子的又一次「施法」,尼古拉雙拳握緊,一絲緊張和期待之色便在他的臉上流露了出來。
作為虔誠的教徒,尼古拉自幼便對各種神靈傳說充滿了興趣。而當他承繼大位之後,更是和他那同樣狂熱信奉聖母瑪利亞的表妹皇后一樣。篤信神秘主義,喜好招待「神僧」、「聖童」、「先知」、「預言者」之類的人物,並經常在皇宮中舉行隆重的降靈儀式。然而。上帝卻並沒有特殊眷顧這對夫婦。皇后菲奧蘿多芙娜乃是血友病基因攜帶者維多利亞女王的直系孫女,加之她與沙皇尼古拉是表兄妹的近親結婚。他們所養育的皇太子阿列克謝,便不幸遺傳了嚴重的血友病。
以當前的醫學水平,這種足以置人於死地的血友病沒有任何手段能加以治癒。每當阿列克謝犯病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的束手無策。而阿列克謝又是皇后在連續生了4個公主之後的唯一兒子,承載著延續羅曼諾夫皇朝的重任,沙皇夫婦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為了救治阿列克謝,他們做了無數的嘗試。但都未奏膚功。
1907年,剛滿3歲的阿列克謝再次犯病,情況極度嚴峻;病急亂投醫的皇后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在此強烈鄙視那些令人噁心的小廣告)說服了尼古拉二世,召格裡高利.拉斯普京進宮為皇太子治療。在此之前。這位「神僧」已經成功預言了俄國一個省份所將遭遇的乾旱,並「運功」治好了尼古拉大公的愛犬,其神異能力在俄國貴族階層名噪一時。然而令沙皇夫婦驚喜萬分的是,拉斯普京只給皇太子喝了一小包再普通不過的止血藥粉,並陪在他床前講了一會兒故事。昏迷不醒的阿列克謝竟然在第二天甦醒,身體也從瀕危邊緣恢復了過來!
憑藉著這一神跡,來自薩拉托夫省的釣絲拉斯普京,便瞬間實現了最華麗的逆襲,被篤信神秘主義和愛子心切的沙皇夫婦奉為了座上賓。而他所擁有的「法力」。也在隨後的日子裡向他們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只要他在宮中,皇太子便健康活潑;而當他離開宮內,皇太子便萎靡不振,日漸削瘦。特別是在1912年10月,陪同尼古拉在波蘭境內狩獵的阿列克謝突發急病,高燒不退、流血不止,所有御醫束手無策,皇室已經開始在為太子準備後事。然而當遠在聖彼得堡的拉斯普京,向皇后發了一封聲稱皇太子必將活下來的電報之後,阿列克謝的病症登時就出現了好轉,並再一次轉危為安。時至今日,尼古拉對拉斯普京所擁有的「法力」早已是深信不疑,對他的信任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級別。
然而,正是由於這個人的出現,羅曼諾夫皇朝的覆滅至少提前了五年。
拉斯普京是一個有著雙重人格的怪物。在沙皇夫婦面前,他謙遜恭謹,彬彬有禮,加上他能溝通上帝、治癒阿列克謝的莫名超能力,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都是完美無缺的聖徒形象。然而在臣民面前,他卻展現出了最猙獰兇惡、宛若地獄魔鬼的一面。憑藉著與沙皇的密切關係,拉斯普京直接干預朝政,這個「污穢的酒色禿驢」,儼然成為了超越首相的絕對權力存在。奉承歌頌他的庸碌得到高昇,鄙夷唾棄他的俊彥遭到謫貶。肥碩顢頇的陸軍大臣蘇克霍利姆之所以能穩坐此位,全靠的是他好好侍奉這位「御友」的關係。除此之外,拉斯普京的放浪形骸、污語鄙行和暴戾恣睢、也讓他被廣大的俄國民眾甚至是貴族階層視為了頭號眼中釘。
俄國的民眾們,看著皇宮裡竟然收留了這種地痞無賴,對在1905年血腥鎮壓了革命、並造成當前社會種種弊端的羅曼諾夫皇朝更是切齒痛恨。而沙皇夫婦卻見到這些刁民,竟然連如此光輝澄淨的聖徒都要唾棄誹謗,心中同樣是怒火狂湧。由於二者都無法看到拉斯普京的兩面性,也就無法對彼此的行為做出理解,沙皇和人民便互相將對方推到了尖銳對立的立場上去。
過了良久,拉斯普京終於停下了那宛若梵唱的聲音。他的臉容微微有些憔悴,一雙眼眸卻是精光湛湛,向尼古拉恭聲說道:「尊敬的陛下,我已經感受到了神祇的暗語:持續的戰爭,將摧毀羅曼諾夫對這個國度三百多年的統治權。」
聽到拉斯普京的話語,尼古拉的面色不由得微微一變。他沉默了一會兒,而後緩緩說道:「兩天之前,司法大臣和內務大臣也為我草擬了一份備忘錄,力主我盡快與德國媾和,不能為了民主國家的利益而讓帝國碰得頭破血流。而隨著坦能堡戰役和馬祖裡湖戰役的接連失利,國內的親德集團也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他們開始公開煽動推出戰爭,這種論調在國內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市場。」
「那麼陛下的意思呢?」拉斯普京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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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場戰爭是德法之間的殖民地爭端所引發,與我俄羅斯並無關係,但基於法俄同盟和英俄協約,我們卻已然是難以再單獨抽身出來。更何況,英國人已經向我們做出了保證,將在戰爭結束後支持帝國對伊斯坦布爾和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吞併,這是過去一千年來每一個斯拉夫人的夙願!」尼古拉的聲音微微有些期待,道,「這是我們在英國那個老強盜面前,所獲得的最偉大的外交勝利,我們完全有理由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對於沙皇這一和自己迥然有別的觀點,拉斯普京卻顯然沒有絲毫想要違拗的意願,而是表示出了自己的順從與謙恭。事實上,這也是他能被沙皇如此信賴賞識的原因之一;再沒有哪一個人,能比拉斯普京更能讓尼古拉感受到自己所擁有的那至高無上的皇權了。
尼古拉嘿然一笑,臉上流露出不知是從何而來的自信滿滿的神情,道:「事實上,威利之所以急匆匆地要找我議和,完全是出於一個賭徒般的心理:即想要趁局勢對自己有利的當前,就撈著已經贏得的盧布走出牌局。如果我們現在就和他們坐到談判桌前,壞小子威利是一定會用他那已經到手的勝利作為籌碼,對我俄羅斯提出各種苛刻的停戰條件,我又怎麼會中他這麼拙劣的詭計?」
「當前,帝國雖然在對德戰鬥中損失了近兩個集團軍,但對於我們而言,這卻完全是微不足道的損失。與上一次戰爭不同,在歐洲決戰的帝國,卻是可以將全部的力量都投入到主戰場!」尼古拉腦中的思路越來越清晰,話語中的自信之意也是節節攀升,彷彿是自己以4萬人傷亡為代價殲滅了德國40萬人而不是恰恰想反似的。他頓了頓,而後道:「我們之前的失敗,是因為動員準備不足的緣故;只要我們完成徹底動員之後,必將以無窮無盡的人海將德國給徹底淹沒!」
拉斯普京恭聲稱是。在沙皇面前,他永遠都是最完美的聖徒形象,是絕不會對沙皇的意志說半個不字的。見拉斯普京那恭順異常的態度,尼古拉大感順心;如果自己手下的臣民能有他的一半,何愁德奧不滅、帝俄不興?
「誠然,任何一個國家都永遠無法將戰爭給持續下去,仁慈悲憫的神祇對我們做出這一告誡也是完全正確。不過,首先在這場戰爭中力竭倒下的,一定是那可惡的威利。」尼古拉擲地有聲、言之鑿鑿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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