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為何不讓我用劍了。」我對他朗朗而言。
他深色的瞳仁立時收縮,劃過一抹銳利的銳光,卻浮起心虛,閃爍不定。他匆匆低下臉不看我,微側的臉龐卻又露出期待之色:「為什麼?」
「恩……」我拉住他的雙手環顧四周,「因為他們都是你的朋友,你不忍心看他們受傷,是不是?」我笑看他,他臉上的期待順然消失,透出一分失落。
我疑惑不解:「難道不是嗎?」
他定定地沉默片刻,才轉回臉,呆呆地嘟囔了一聲:「是……」
「好了,那我以後不用劍。」抬手拍上他的臉,「不許再不開心哦,你這樣一聲不響地離家出走,我會很擔心的。」
他抬眸呆看我:「小姐……為我擔心?」
「當然。都說你是我家人嘛。」一拳打在他身上,他還是呆呆愣愣,但可以從他的雙眸裡,看出他的高興,儘管那淡地幾乎不可見。
十八年的情誼,小劍對我而言,怎能不算家人?伸手輕輕插入他的腰間,他身體微怔,閉眸靠上他的胸膛,將他環抱:「小劍,我們是家人,所以下次不許你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知道嗎?」
久久的,他不說話,胸膛裡的心跳平穩地如同呆板地擂鼓,「咚,咚,咚,咚」。十八年來,這是第一次抱小劍,雖說十八年形影不離,卻從未抱他。
今天,他失蹤了一天,心裡的擔心和想念。讓我情不自禁地將他擁抱。難以想像他徹底離開的那天會如何?呵,應該是我先離開他才是,他是精怪,長命百歲。
但是,若是他遇到心儀的精怪呢?不知為何。自從夢生老師說什麼動情之齡後,總是想到這些男女情愛。
不過如果小劍遇到心儀的精怪,我元寶定會給他風光出嫁。不,不對,我真是。怎麼最近也有點傳染了二貨的二傻。小劍是雄的,自是迎娶才是。
小劍始終一動不動,我有如抱泥塑木雕,這倒讓我少了些許尷尬。緩緩放開他,夢生老師說得對,男子跟女子的腰是不同的,女子的腰柔軟無骨,而男子的分外有力。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或許只有像天命那種未成年的少年,沒有這種感覺。成年之前,男女的身體大體相同。由此可以斷定——夢生老師。是好色大叔。下次該與他保持距離。
「對不起,讓小姐擔心了。」小劍在我走神時說。我回神故作生氣看他:「反正下次不准這樣消失一天,有事儘管說出來,你我一同長大,還有什麼是不可說的?走,回去了。仙尊准我七天假期,我們回家。」說罷轉身,長舒一口氣,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是。」小劍恭敬回應,隱隱感覺他站到了我的身後,柳簪緩緩前行,小劍也不問我柳簪何來,因為他從不好奇劍以外的週遭事物。
只有劍的世界,分外幽靜,我聽不到劍的話語,但我感覺它們在與小劍告別。它們在我們面前緩緩分開,將正面相對,收起劍刃,光滑明鏡的劍身上,照出我與小劍一前一後的身影。
小劍正在俯視我,他靜靜地俯視我,他看我的目光中,總帶著對主人的恭敬。一直以來,這分恭敬,莫名地拉遠了我與他的距離,也一直讓我感覺失落,我想瞭解他,想和他像親人一般,無話不談。所以,方才將他相抱,我內心還是有絲喜悅,感覺我們之間,可以拉近。
「小姐。」他終於開了口,我從身旁那些明鏡般的劍身上看他狹窄的影像:「什麼?」
「以後別跟溟海他們出去了,危險。」他淡淡說了一句,低下頭,「小劍知道不該管小姐的事,可是……可是保護小姐是小劍的職責!」他倏地仰臉,在我身後鄭重而語,「小姐只能由小劍來保護!」
如同宣誓的話,讓我感覺到了小劍內心的火熱與誠摯,收回目光,朝前看去,已近瀑布:「所以,這次你賭氣失蹤,是因為我沒帶上你?」
「小姐!」忽的,手臂被人從後扣住,我搖頭而笑:「可是我……」
突然,小劍的手臂環過我的肩膀,將我緊緊擁在了他的身前,後背撞上他結實的胸膛,柳簪就此停頓在瀑布水簾之前,周圍微弱的劍光讓面前的水面有如流動的鏡面,隱隱照出我們一白一黑前後相貼的身影。
我怔怔站立,小劍的突然擁抱,讓我一時失神。
小劍的下巴靠上了我的肩膀,扣住我肩膀的右手慢慢捏緊:「小姐,你不會明白我想跟你一起戰鬥的心,你不會明白我此刻的寂寞……」
緩緩回神,心生抱歉:「小劍,對不起,沒想到我的不想依賴,卻讓你感到寂寞了。」從面前水簾上,看到了他失落孤寂的臉龐,「那好,以後你跟我一起去戰鬥。」
「不行。」他又側開了臉,劉海微微遮住他如同劍削的臉龐,「如果只是這樣跟小姐前去,我什麼忙也幫不上……」
「啊?怎麼會?」我愣愣看他在水簾上的身影,「你的身手好過我,我的功夫也全是你所教,還有你會御劍,你當然能幫上……」
「不。小姐,你不明白,我會的遠遠不止這些……」
我欣喜起來:「那不是更好?」
「但是那些,我,我無法用出來……」他的話,讓我越來越迷惑,他的神情,也越來越痛苦,有如他渴望將秘密說出,卻是不行。
我拉下他環住我肩膀的手,轉身看他:「小劍,你到底隱瞞了什麼?說出來,告訴我,我能幫你。」
他垂落雙臂,緊緊擰拳,下唇被牙齒咬紅,痛苦而糾結地垂下臉:「小姐,請別逼小劍。」
無力地,額頭撞上他的胸膛:「小劍,那你想讓我怎樣?不帶上你,你說寂寞。帶上你,你又說幫不上忙。這樣吧,以後我出任務,先來問你,你若高興,就隨我去,不願便留在家中。」
他的胸膛開始大大起伏,耳邊是他如同窒息地呼吸聲。小劍從不說謊,偏偏心裡有了這樣一個不可說的秘密,怎能讓他不痛苦?
「呼——」他大歎一聲,「好。」
「對了。」我抬起臉看他,他的神情在那聲大歎後有所好轉,目光側落一邊,讓自己慢慢平靜,「上次在明傑那處保護過我的神劍,這次又出現,你能不能只給個提示,讓我好去查查。」
倏然,他大驚回頭,雙眸圓睜,再現方才痛苦糾結:「小姐,我……」
見他如此,我立刻揚手:「好了,我知道了,我不逼你。我自己查,自己查……」轉身歎氣,誰那麼缺德,讓小劍保守秘密。眼前倏然劃過小劍的夢境,莫非是那個女人?!
看來,一切的源頭,是那個女人。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來,因為等太陽東昇,花中仙露會蒸發而無。帶上竹筒準備採集花露,這樣花露會染上竹的清香,更添清爽。
小劍身背包袱與我同行。我打算送完花露即回故鄉。而那只肥雞靈桑酣睡在天命身上,喚他幾次不醒,也就作罷。雖然與他相識不久,但感覺此人貪吃貪睡又懶惰,由他去吧。
倒是天命,半夢半醒地對我揮手,說他自會看顧那只肥雞,讓我放心離去。
於是,我和天命來到四殿之上,因為那裡仙草眾多。正準備下落,卻見一女子腳踏銀輪從少陰島方向而出,直飛中心島,是玄影。她的手中,是一隻羊脂白玉瓶。
心中似有明瞭,但還是忍不住偷偷跟上。
她入了中心島,我無法進入,只能高高觀瞧,她落於中心島仙草花園之中,手拿羊脂白玉瓶,細心採集花露。
那一刻,我恍然失神,良久站立。
「小姐。」小劍輕聲呼喚,我恍惚回神,看看手中的竹筒,回身交給小劍:「放好吧,看來有人給溟海師兄採集花露了。」
「哦。」
木簪緩緩回轉,不知為何而有些悵然若失,口中自喃:「翩翩君子,淑女好逑……」
「岑——」身下傳來了琴音,往下看去,卻是已在太陰島上空,晨霧瀰漫之下,隱約可一男子獨坐於楓樹前,一席白衣,面前琴案燃香,長髮披散,微遮面容。
他雙手偶爾撥弄琴弦,有如失神,那斷斷續續的琴聲,卻是《關雎》之曲。不由得輕吟:「關關雎鳩,在水之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他似察覺了什麼,停落雙手於琴弦上,我也不再輕吟。他靜默片刻,突然仰臉,與我遙遙相望。竟是……溟海師兄。
我怔怔而立,他凝望許久,在飄渺的晨霧下,揚起少有的欣然微笑。隨即俯首雙手撥過琴弦,琴聲不再無神寂寥,而是流暢悠遠,是送別的《燕燕》曲:燕燕子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小姐,溟海即看見你,為何不來相送?」小劍疑惑而問。
靜靜凝望,心知而笑:「因為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以琴聲相送,以表心意……」謝謝你,溟海,琴聲很美。
收回目光之時,方纔的悵然已經無蹤,遙望家鄉方向,昂首而笑,「走吧。」
乘著悠揚琴聲而歸,不捨琴聲而逾行愈慢,直到不聞琴聲,方才揚手,花枝升起,苜蓿花從上掛落,將我與小劍包裹其中,瞬間加速,化作流星疾馳而去……
(第一篇完)(未完待續)